经过土匪事件后,鲁赫玛拜成为了桑德村的骄傲,村民们很爱戴她。
她在葬礼时的演讲激励人心,赢得了村民对她的敬佩和尊重。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出来扮演村中的公共角色。
他们赞赏她的英勇,敬佩她的坚毅。
大家都知道经历了三次流产,且再也不能怀孕的噩耗后,鲁赫玛拜很受打击。
在印度的传统观念中,女人生子是件很神圣的事。
如果这项权力被剥夺,那无异于被神明抛弃。
她因此失魂落魄,沉湎于自己生命的缺憾。
土匪事件让她走出了悲伤和绝望,恢复以往强势、精明、大笑的模样。
在这个贫穷而简单的村子里,每个人都清楚的谨记,村子的宝藏是村民。
鲁赫玛拜那和蔼可亲的脸庞上,有了饱经沧桑的痕迹。脸颊高处的皱纹,是她用以将泪水留在眼眶里的堤堰。
每当她一人独处或专心工作时,那未可明言、无法回答的疑问便让她丰满的红唇喃喃自语。
她额头中泱和两眉之间,总是浮现着浅浅的皱纹,仿佛她正在那些柔软的皱褶里,思索着荒谬又可叹的人生道理。
凡快乐必有其苦恼,凡财富必有其代价,凡生命必有终结。
罗恩想到了自己的母亲,那道朦胧又温柔的身影。
就在他坐在屋后看着原野、追忆往事时,他感觉有湿湿的东西在身侧晃动。
罗恩转过头,赫然看见一头黑色的大水牛,伸出粉红色的大舌头要闷住他的脸。
他着实被吓的够呛,立马惊叫着跳开。
看他出糗,鲁赫玛拜哈哈大笑,但那是善意的大笑,率直、和善。
阿南德他们也呵呵的大笑,除了这头畜牲,可没人敢这样对待苏尔先生。
鲁赫玛拜把那头水牛牵走,栓在一棵树下。她拿起玻璃杯,在黑色弯角巨兽的肚子旁蹲下,挤起牛奶。
乳白的牛奶直接喷进玻璃杯,她手法娴熟,待牛奶注满杯子后,将它端给了罗恩。
与此同时,她还用红色棉披肩的一角,擦了擦杯口。
罗恩端着那杯刚挤的新鲜牛奶,表情愕然。
这玩意儿能直接喝的?
不应该要先杀菌,然后再加工吗?
上辈子他也是享受过小康生活的,知道生牛奶并不能直接饮用。
尤其是把地点放在印度,那就更让人猜疑了。
那杯子握在手里,温热,带着母牛的味道。
罗恩总觉得杯子里浮着什么东西,他犹豫着不敢喝。
他总觉得发明牛奶消毒法的巴斯德就站在身后,隔着他的肩膀俯视那杯牛奶。
他仿佛在说:呃,先生,如果我是你,我会把那杯牛奶煮沸再喝 “罗恩巴巴,放心吧,很干净。”阿南德微笑着摆摆脑袋。
“你确定?”
“当然,我就是喝着这些牛奶长大的。”
难怪你长成了矮冬瓜,罗恩暗暗吐槽。
他转头看鲁赫玛拜,她正慈祥的注视着他,就像母亲注视儿子。
罗恩把偏见、恐惧,连同那杯牛奶,以最快的速度一起呼噜喝下。
味道没他预期想的那么差,入口滑润、醇厚,残留在嘴里的牛奶味中带着一丝青草的香味。
好像还不赖嘛,罗恩咂咂嘴。
鲁赫玛拜拿走他手里杯子,蹲下来要再挤一杯,罗恩连忙阻拦。
盛情难却喝一杯就算了,哪还能当饭吃呢。
罗恩最多在桑德村待一个白天,傍晚就得走。
于是他在阿南德,还有基尚的陪同下,围绕着桑德村转了一圈。
黄金四边形公路就会从这里穿过,直抵北边的新德里。
因为修的是国道,所以大半个村子的土地都会被征用。
他没有斤斤计较,又或者想着压价。
他坦白的和阿南德讲,苏尔置业会补偿整个村子。
在正式动工之前,会有足够的房屋安置搬迁的村民。
清一色的水泥楼房,全部由苏尔置业承建,每户至少六十平的建筑面积。
还有事先接好的水电,每户都有一个水龙头,可以放很久很久的水。
房子建好后,村民搬进去,现在的桑德村才会被拆掉。
无家可归的事绝不会发生,每户人家还有几万卢比的现金补偿。
桑德村不大,才两百多口人。这点开支,对罗恩来说毛毛雨。
阿南德十分兴奋的和父亲讲了罗恩的计划,老人家也很开心。
他是自傲没错,也不愿意花儿子的钱。但拆迁的福利,他心安理得的享受。
新的桑德村选址,会由村民和苏尔置业的人一同合计,罗恩不插手这些细节。
当然,这种天大的好事,也仅限桑德村。
其他地方全部按照规矩办事,他又不是活菩萨。
得知罗恩不在这里过夜,傍晚就会离开,鲁赫玛拜也带着两个女儿开始忙活起来。
她们准备了一顿丰盛的下午餐,用餐时鲁赫玛拜一直站在旁边,像家长一样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拉饼是未经发酵的大锅饼,用加了少许油的平底锅在火盆上煎成。
刚起锅正烫手的大锅饼,抹上印度奶油,撒上一大匙糖,卷成管状,手握着吃。
卷饼极粗,手勉强可以握住,吃时配一杯又热又甜的奶茶。
鲁赫玛拜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吃,每当罗恩或者阿南德露出一丁点想停下来喘气的意思。
她就用手指戳一戳两人,或拍拍他们的头、肩,催他们继续吃。
他们用力咀嚼这坦白说很美味的食物,但吃的太多,腮帮子发酸。
罗恩无法下桌,只能偷偷瞥向那正在煎饼的年轻女人,希望在吃了三四块后,那锅中的大饼将会是他们的最后一块。
趁着日头还高,罗恩还去田里看村民们劳作。
这里种的大多都是玉米、小麦、豆子和棉花。
干活时间分成两段,每段约三个小时,中间隔着午餐和午休。
小孩和年轻妇人负责送午餐过来,食物用不锈钢盘盛着。
午餐通常是家家都吃的拉饼、加了香料和木豆、芒果酸辣酱、生洋葱,搭配酸橙汁。
一起用过午餐后,男人四处寻找安静阴凉的地方,小睡一个小时左右。
再度上工的时候,吃饱、休息过的男人体力充沛的继续埋头干活,直到长辈喊停为止。
然后农民在主要的小路上集合,路经他们播种照料的田地,打道回府。
一路上大家往往大声笑闹,开彼此玩笑。
在村里男人几乎无事可做,烹煮、清扫、洗衣,乃至例行的家居维修,全由女人包办。
大部分是年轻女人做,而年长的女人督导。
平均来讲,村中女人一天劳作四个小时,大部分闲暇时间用来陪小孩玩。
村中男人一天工作六个小时,一星期平均工作四天。
插秧、收割时要特别花力气,但总的来说这里的农民劳作时间比城市里的男女要少。
啧,到底是经济比较发达的马邦,这里的农村生活可比北方邦要好太多了。
至少就罗恩看,这里确实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
当然啦,乡村不是天堂,有些男人下田干活之后,还得到多岩的私有地上照料棉花。
这是为了赚点外快,一天劳作下来,筋疲力尽。
雨有可能下的早,也有可能下的晚,田一没入水中,往往遭昆虫、庄稼病的摧残。
女人没有机会一展长才,任由才华在绵绵不尽的日子里悄无声息的蹉跎掉。
其他人则看着聪明伶俐的小孩慢慢被时光糟蹋,这些孩子若生在较热闹的地方,或许有更大的成就和作为。
但困在村子里,一辈子就只知道村子、田地和河流。
罗恩猜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有男人或者女人因为生活太过悲苦而在夜里伤心啜泣。
不过桑德村的氛围,终究是快乐大过叹息。
就像阿南德说的,村民非常喜欢唱歌,他们脸上洋溢着笑容。
男男女女个个健壮,当祖父母的身材滚圆,但不胖。
当父母的,愉快而健美。小孩四肢健壮,聪明而活泼。
罗恩很久没体会过这种纯正的乡村生活了,他心情舒缓的不得了。
四季循环,岁月往复。凡来自大地的,最终都回归大地。凡兴盛茁壮的,都渐渐消失以再度滋生。
天上的乌云慢慢汇聚,大有盘踞此地,伺机俯冲而下的气势。
雨季还未过去,现在正是收尾的时节。
罗恩在傍晚时分离开了桑德村,阿南德留下,他会在老家多待几天。
这家伙以前老是吹嘘,村里怎么怎么样,罗恩大多嗤之以鼻。
不过这次亲自感受后,虽有美化的部分,但大体上还算符合事实。
印度次大陆着实神奇,每个地方的农村都不尽相同。
北方邦、比哈尔邦、马邦、果阿邦、泰米尔邦.一路上风景让人目不暇接。
雨季结束,接着就是十月,罗恩又该有许多事要忙。
新德里的阳光智慧城市商圈即将开业,紧接着就是孟买。
班加罗尔那边也要去看看,苏尔置业几乎在整个印度遍地开花。
罗恩这几年赚的钱,几乎都投入到了这些不动产上。
现在果实即将成熟,收获的季节尽在眼前。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是要先回一趟孟买。
阿加隆和拉维这两个孩子,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