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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0章 信念

  听到欢呼声,牛车又转过最后一道急弯,走上了宽阔的街道,进入桑德村。

  那是村里唯一还算体面的街道,以金黄色的河沙铺成、夯实,打扫过。

  街道两侧房子林立,且交错分布,使每户人家都不致和对街门户相对。

  圆形房子以淡褐色泥土建造,有着圆窗、曲门、小圆顶式的茅草屋顶。

  城里人要来的消息,早早就传开了。除了两百名桑德村村民相迎外,还有数百名来自邻村的居民。

  基尚载着罗恩他们进入人群,在他家门外停下。他张着嘴笑得很开心,看着他的人也跟着大笑。

  罗恩他们爬下牛车,行李放在脚边,六百个人把他们围在中间,盯着他们,窃窃私语。

  他们靠的很近,近到罗恩能感受到他们呼出的气息。

  六百双眼睛极尽好奇的看着他们,没人开口说话。

  阿南德站在罗恩身旁,虽然一脸微笑,得意于受到这么风光的欢迎,但也被充满惊奇、期待的逼视和重重人墙吓得大气不敢吭一声。

  倒是罗恩很放松,他在北方见过类似的场景。

  与其说村民在好奇,倒不如说他们在害怕。

  桃花源般的生活突然闯入外人,自然会惊扰安居乐业的原住民。

  罗恩在脚边的行李中翻找,很快就找出了那顶小丑帽。这是阿南德挑选礼物时,让老板搭送的。

  他把小丑帽戴在阿南德圆滚滚的脑袋上,接着又在他鼻子上套了个红棉球。

  迷茫的阿南德呆呆的看着罗恩,这番景象只吓得人群前排个个往后退,他们惊恐的微微倒抽一口凉气。

  罗恩朝他使了个眼色,又做了个鬼脸。

  心有灵犀的阿南德,立即微笑,然后左右摆头,晃动铃铛。

  “大家好,各位乡亲,表演上场了。”他做出夸张的表情。

  人们猛的大笑,所有人,男女老少一起大笑、打趣、大叫。

  有人伸手摸阿南德头上的帽子,也顺势轻触罗恩的肩膀。

  前排几个小孩伸手碰他的手,罗恩没有拒绝,揉了揉他们的脑袋。

  然后,身后够得着他的人,个个出手轻拍他、轻抚他、轻抓他,表达他们的友好。

  罗恩注意到阿南德的眼神,那是喜悦与骄傲的神情,像是在祈祷。

  跟着的阿尼尔本来还想说什么,但被罗恩用眼神制止。

  以他的身份,大抵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乡民了。

  现在就很好,他们不知道他,他也不介意和这些与世隔绝的部落民同乐。

  阿南德一直在袖手旁观,让罗恩就这么受到善意的骚扰数分钟。

  然后才排开人群,借此昭告,这个新奇有趣的城里人归他管。

  最后他终于开出一条路,把罗恩送进他父亲的家。

  他们进入黢黑的圆屋时,七嘴八舌、不时大笑的人群也开始散去。

  阿南德的家很简陋,只有几把手工制作的木质家具,床是用椰子树制成的,床上铺了用椰子纤维绳编成的网状床垫。

  他还有两个妹妹留在老家,此刻正忙着为罗恩他们准备茶水和点心。

  等到他们坐下喝茶,顺便闲聊时,她们才蹲在地上打开塞满礼物的行李包。

  叽叽喳喳兴奋的讨论声,让罗恩嘴角微翘。

  通过聊天,他慢慢知道这家里真正发号施令的人,不是阿南德,也不是他的父亲,而是母亲鲁赫玛拜。

  她比丈夫足足高出一个头,基尚只到她的肩膀位置。

  身高差距,加上她丰满的曲线身材,使得她和丈夫站一块时,总让人误以为她是像亚马逊女战士那样的女人。

  她的黑发从未修剪,长发及膝,抹了油亮的椰子油。

  她肤色是黄褐色,眼睛是琥珀色,镶嵌在玫瑰金色中。

  醒目的鹰钩鼻让她的表情威严的让人不敢逼视,额头高而宽,和阿南德一模一样。

  她识字且学识不低,相当富有智慧,村里的民事纷争由她一锤定音,人人信服。

  阿南德家里的土地和归她管理的小小家财,使他们家在村里拥有一定的地位,并靠着她的人格威望维系着这地位。

  她十六岁时嫁给基尚,接着有了阿南德,又生了两个妹妹后,因为伤了身体不能再怀孕。

  她持家有道,短短几年就成了村里最有钱的人家,拥有五块地,种经济植物。

  还养了三头乳牛和三头公牛,两只山羊、十二只鸡。

  在阿南德十几岁的时候,他们就把他送到孟买,跟着开出租车的叔叔当学徒,住在贫民窟里。

  老实说罗恩从进了这个村子就很好奇,但他一直没问出口。

  众所周知,部落民几乎是和达利特划等号的,甚至地位更低。

  但是看看外面的桑德村,还有宁静的街道,哪里有贱民聚集区的那种死气沉沉和绝望?

  这里很美,村民善良,街道有人打扫。

  完全没有高种姓作威作福,满大街收保护费的场景。

  很神奇,也让罗恩大为惊讶。

  虽说北印度的农村和南印度的农村有差距,但也没到改天换日的地步吧。

  阿南德母亲,鲁赫玛拜解答了他的疑问。

  她说桑德村在许多年前,曾发生过一桩危及全村性命财产的灾难。

  一群武装土匪在这地区落户,开始索取保护费。

  周围村子里的高种姓有人反抗,但被全家杀光,妇女们遭到凌辱。

  胆小如鼠的警察根本不敢多管闲事,他们连枪都没有,上去纯粹是送菜。

  土匪也来桑德村,基尚他们反抗,有人被枪杀。

  鲁赫玛拜跟遇害的男子很熟,他是基尚的堂兄弟,娶了鲁赫玛拜同村的姑娘。

  桑德村的男女老少全参加了他的葬礼,仪式结束时,鲁赫玛拜向群聚的村民讲话。

  她头发凌乱,琥珀色的眼睛燃着怒火和决心。她高声训斥想姑息那帮土匪的人,鼓动村民奋起反抗。

  最好能杀死他们,好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土地。

  村民因而士气大振,他们既惊讶于她慷慨激昂的演说,也惊讶于这个接连流产的女人,竟然还有这股不服输的气。

  村民立即拟定了行动和反抗计划,桑德村决心对着干的消息,传到了那帮土匪耳中。

  他们放话威胁、零星骚扰、偷袭摸底,最终使冲突升高到只有一战。

  土匪恶狠狠的警告,村民必须在某一天献上巨额保护费,否则就等着遭大殃。

  村民以镰刀、斧头、木棍、小刀当武器,妇孺则疏散到邻村。

  留下来御敌的男人,普遍怀着恐惧和懊悔。几个男人力主抗争行动太鲁莽,交保护费总比送死来的好。

  那名遇害男子的兄弟,还有基尚昂首阔步行走于村民之间,打气、安慰,同时斥责那些胆怯而有意退缩的人。

  警报声响起,土匪正沿小路朝村子逼近。村民躲到土屋之间仓促建起的掩体后方,既兴奋又害怕。

  就在即将动手的那一刻,村民发现来者是自己人。

  一个星期前,基尚的弟弟听到要与土匪开战的消息后,当即从他住的贫民窟纠集了六个朋友和堂兄弟,动身回乡助家人一臂之力。

  基尚的弟弟同样是矮冬瓜,他的朋友看起来也并不魁梧,但他们都是在龙蛇混杂的孟买街头打打杀杀混出来的。

  其中有个高大的年轻人,名叫拉朱,脸庞俊俏,留着孟买某电影明星的蓬松发型。

  他带了两只手枪来,秀给村民看,让所有村民信心倍增。

  土匪自大又过度自信,大摇大摆走进村子时,太阳正要落山。

  土匪头子凶狠的恫吓还没讲完,拉朱已走出掩体,走向土匪,每走三步就开一枪。

  豁出性命的农民从掩体后面纷纷掷出斧头、镰刀、小刀、棍棒和石头,当场打倒不少土匪。

  拉朱跨着大步,一直往前,最后一颗子弹近距离射中了土匪头子的胸膛,要了他的命。

  村民说,那家伙死后才倒地的。

  其他负伤的土匪四散溃逃,又被基尚等人抓住打死了几个,从此再没有出现。

  村民将土匪头子和几个手下的尸体搬到县区的警局,所有村民口径一致:他们反抗土匪,混战之中,有人捡起掉落的枪打死了这些恶棍。

  他们只字未提从孟买回来帮忙的乡人,还有那个咋咋呼呼的拉朱。

  为了增加说服力,阿南德还带着罗恩来到那场大战的地点,即村口盖有掩体的矮墙边。

  看热闹的人要重演当时的情景给他看,年轻男子抢着要扮演拉朱。

  罗恩一边好笑的看村民表演,一边问阿南德那个拉朱后来怎么样了。

  阿南德告诉他,拉朱第二年就死于孟买酒吧的一场斗殴。

  当时打土匪的年轻男孩中,有另外两人也死于类似的凶杀。

  还有一人犯了情杀罪,正在蹲大牢。

  他们在桑德村是挽救村民于危机的大英雄,在孟买却是不折不扣的犯罪分子。

  但对桑德村来说,当年的那场大战,让他们扬眉吐气。

  桑德村的名声传遍整个贾姆内尔地区,附近的高种姓不敢找他们的麻烦,就连警察都躲得远远的。

  那伙土匪穷凶极恶,不知道杀了多少人,警察束手无策。

  现在被桑德村解决,前者的威慑力自然无需多言。

  现在罗恩总算搞明白,这个村子的村民为何与众不同了。

  他们是高傲的,有自己引以为荣的英雄事迹。

  这也解释了阿南德这努货,为什么在当初刚遇到罗恩时,就敢坑他这个婆罗门。

  他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连带着那份高傲和自信,也被传承下来。

  不错,罗恩很满意这次的马邦乡下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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