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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章 奇谋斩天骄

  残蒙大军中军大阵,穹庐车金顶大帐。

  阿勒淌和那位请兵将领,他们听了安达汗之言,心中都很是迷惑。

  但他们知安大汗乃草原英豪,虽不像汉人读书写字,但才智天纵,精通兵事谋略,残蒙三部少有人胜。

  他对战事的研判定夺,常常谋在事先,一时不明其意,阿勒淌等也是常见。

  问道:“大汗所言,直取远州,为时过早,但大周此次应战慎重,如今各地卫军云集。

  神京北向三关,聚兵六万之众,战事持续之下,必会持续调兵。

  到时兵力加重,再攻元州,岂不是愈发困难?”

  安达汗说道:“此次南征,筹画多年,大周各地兵员,我已了然于胸。

  江南乃大周富庶之地,钱税重仓之所,看似雍容平和,其实不过表面太平,内里久有暗涌。

  当年大周自江南立国,在那里留下太多隐势,至今尾大不掉,不过祸根深埋,一时不得发作罢了。

  嘉昭帝登基之初,江南爆发隐门举事谋反,虽被大周皇室震慑斩灭,但大周江南人心反复。

  皇室一贯心存忌惮,江南各州重兵轻易不会调动,以防别人有机可乘,生出后院着火之事。

  大周应对调兵,只能来自江北各州,但各州还需留兵镇守,可调兵员都是有数的。

  加之我们奇袭东堽镇军囤,夺取周人六十万担粮草。

  这么大的窟窿,大周没有半年时间,根本无法填平亏空。

  北地八镇需要粮草供应,北向三关更需粮草聚兵,即便大周地缘广阔,一时之间也捉襟见肘。

  因为一时粮草肘制,江北各州可调之兵,更要被削三成之数,不然三关聚兵太多,如何喂饱他们。

  神京乃大周京畿重地,更需要重兵把守,更会将可北调之兵,再削去一筹数目。

  我事先已多番筹算,到今年春末之时,大周在北三关调集兵员,十万之数便已顶天。

  我蒙古三部佣兵十五万,即便无法尽数南下,双方兵力也旗鼓相当,不需因此自乱阵脚。

  而且,战之能胜,从来不在兵马多寡,而在将帅善谋能战。”

  吉瀼可汗虽和安达汗深有嫌隙,但听了他这一番话,心中不禁暗自叹服。

  方安达汗预谋侵占东堽镇,抢夺数十万粮草,便已算定击中要害,削除大周应敌兵员。

  称之运筹帷幄,可以绝胜千里,半点都不是虚妄之言…

  又听安达汗继续说道:“大周各州战将虽多,卓越者能有几人。

  唯有梁成宗是我的劲敌,余者皆不足为虑。

  嘉昭帝调梁成宗为帅,这可是走了一步好棋,此人为帅必要慎重行事。

  梁成宗曾与我交战多次,彼此熟悉战法谋略,此次要想战胜,必须出奇制胜,断了他料敌先机。”

  安达汗目光看向阿勒淌,说道:“阿勒淌,你素来心思机敏,素有城府谋虑。

  按神京细作发出消息,应该清楚辽东镇距此遥远,他何时能够抵达三关主军。”

  阿勒淌听了安达汗这话,似乎有所领悟,说道:“大周天子数日之前,便已下旨定帅。

  即便皇帝提前发诏,神京谕旨到达辽东镇,梁成宗立刻启程,日夜兼程,来往也需十天。

  且大周九镇边军,乃常备征战精锐,必定要被抽用,即便为保北疆无虞,不会抽调太多精锐。

  但梁成宗不可能孤身南下,只要调动兵马,人马行军,粮草筹集,这些都耗费时间。

  梁成宗抵达北三关,怕还不止十日时间……”

  安达汗脸上露出笑容,却并无半分和暖,而是溢满阴沉残忍。

  说道:“这十余日时间,就是我们掌控战局,笃定胜算的大好良机。

  眼下北三关主军之人,乃大周齐国公陈翼,不过是老朽之人,虽也是位老将,并无卓绝帅才,不足为虑。

  据神京暗桩所报,他的孙子牵扯军囤泄密,想要废掉此人,易如反掌,还未到时候……”

  阿勒淌听了安达汗此言,心中也是一阵凛然,大汗大军主帅之尊,筹谋兵马进退大事。

  但于细微之处,依旧无缺无漏,陈瑞昌泄密之事,大汗也早预想运筹之法,算无遗策,不过如此。

  只要掐准时机发动,大周主帅未抵达三关,副帅就先陷落罪愆,大周三关大军,岂不顷刻群龙无首!

  安达汗继续说道:“我们要趁梁成宗未就任,乘机机打乱周军阵脚,让他们兵员运转,陷入紊乱动荡。

  即便梁成宗抵达三关,他也会因此疲于应付,十成将兵谋略,让他先折三成,想要胜他便容易许多!”

  他看向方才请兵作战将领,说道:“蛮海,我的儿子之中,以你最勇武善战,至今未有败绩。

  你是草原雄鹰,父汗手中利刃,让你去攻占小小遥山驿,岂不是杀鸡用牛刀,我另有重任给你。”

  蛮海是在场将领之中,年纪最轻的一位,一身甲胄,身材魁梧,满脸横肉,一副骁勇强悍之气。

  因是父子之亲,眉眼与安达汗几分相似,是安达汗麾下要紧将领。

  但阿勒淌等人却深知,蛮海看是粗鲁骁勇,绝不是有勇无谋,行军作战谨慎机敏,颇受安达汗器重。

  安达汗走到舆图之前,说道:“我会挑选两万精锐铁骑,由你全权统帅,连夜绕过遥山驿。

  向东走云脂山西麓,借那里的密林小道,隐蔽行踪,急行三日,便会到达一处村镇,名叫瓦武镇。”

  此地离神京东城郊,不过二十里路,快马冲刺三刻钟,便可兵临神京城下!”

  在场众人听安达汗之言,心中都不禁震撼,两军未大队交战,便绕道攻打神京,未免太过急躁些。

  一旁吉瀼可汗也是微微皱眉,却不发一言,如此奇袭之策,蛮海所率两万精兵,必定是土蛮部精锐。

  不会动用其他两部兵员,蒙古三部虽然联军,安达汗心思缜密,他对其余两部信重,总是保持有限程度。

  既不会动用鄂尔多斯部兵员,吉瀼可汗不会轻易出言,只是静观其变……

  蛮海目光中透出炙热,说道:“父汗要我直取神京,只两万精骑驱使,只怕是不够的。”

  安达汗笑道:“神京乃大周国都,城高墙深,重兵把守。

  想要攻占神京,不要说二万精骑,即便是十万大军,只怕也无法轻易攻占。

  我让你另率一军,逼近大周神京,我是另有意图,如何统筹作战,我已在锦囊中写明。

  今晚领军出营后,才能启封锦囊,依计行事即可。”

  安达汗取出一个深灰锦囊,两头都用织线封死,想取用囊中秘件,只能暴力破除,这是军中防泄密之法。

  吉瀼可汗、阿勒淌都心知肚明,安达汗对蛮海奇兵之策,心中期望极高,所以才会行事谨慎,密而不发。

  他们心中各自猜测,蛮海率领两王精锐,抵达神京附近会如何运作,但谁也猜不出究竟……

  安达汗说道:“今夜蛮海出征之后,大军立刻锁营,明日天亮之后,立即进攻遥山驿。

  但是必须攻而不占,与周军形成胶着之态,相持超过二日时间,北三关必派兵增员。

  大周北进数万大军,会被牵制在遥山驿,兵马必会持续北调,到时便是我军可乘之机!”

  在场之人听了安达汗之言,各自心中推敲思量,有人隐约猜出安达汗用意,有人依旧如坠雾中。

  安达汗突然说道:“我听说大周在东城郊,兴建火器工坊,营造各式火器,主事人是威远伯贾琮。

  阿勒淌,你在神京呆过数月,对大周火器工坊可有探查?”

  阿勒淌说道:“启禀大汗,使团入京之后,我曾调派人手,想要查探火器工坊。

  只是这座工坊防守十分严密,周围驻扎数千大周禁军,营帐密布,风雨不透,根本无法靠近。

  我让人收集市井传言,据说工坊中各式匠人,日常禁止走出工坊,防备十分森严,无法探查奥秘。

  神京城内五城兵马司、五军都督府、锦衣卫、九门防守军士,极少见到有火器兵出没。

  听说大周五军营之中,设置专司火器神机营,但都是秘而不宣,外人不得而知。

  自从威远伯贾琮平定女真三卫,火器威力传得光怪离奇,吹嘘得犹如天罚,真正得见之人,却少之又少。

  如火器真的如此犀利,大周应炫耀武力,震慑四邦,壮大国威,这才是常理。

  如今这般低调行事,只怕传闻言过其实,即便火器真的厉害,火弹激发,强过劲弩三分,终究也是有限。

  只要拉开射程之外,以坚盾铁甲防御,火器威力必定消减,左右不了战事大局。”

  安达汗点头说道:“阿勒淌所言有理,从古到今,战场胜负,在兵员多寡,在刀枪精良,更在将帅谋略。

  当初女真三卫,虽然战力精悍,但合三卫之兵,不过才六七千之数,即便不用火器,也能轻易诛灭。

  在我看来大周能平定女真,并不是靠什么火器犀利,而是威远伯贾琮乃天生将才,所以才能出奇制胜。

  况且,女真三卫数千之众,与蒙古十万大军,如何能相提并论。

  不过既然火器传言古怪,也不好掉以轻心,我们能侵占军囤东堽镇,难道不能踏平火器工坊!

  据神京细作秘报,贾琮也在出征将领之列,多半不在工坊之中,倒是有些可惜。

  蛮海,到达瓦武镇之后,伺机捣毁这处工坊,可按东堽镇之策,骤然奇兵突袭。

  如能擒获火器工匠,便派兵押送,无法擒获,就地斩杀,以绝后患!”

  蛮海,此次你若能建功,父汗会加赐你五千户,作为战功奖赏,不要让父汗失望。”

  阿勒淌听了此言,心中有些凛然,暗自觉得不妥,因此事非同小可,但他当面不敢直言。

  蒙古三大万户部落,以土蛮部实力最强,麾下有六万户之众,可聚十万精兵。

  按照蒙古部族惯例,安达汗膝下成年王子,按照战功大小,赐与过千户部族,作为王子食邑。

  大王子把都虽不如蛮海勇猛善战,但心情沉稳多谋,颇有安达汗之风,在部族之中威望不俗。

  一向被认为是安达汗继嗣之人,他因屡立战功,得赐八千户食邑。

  此次把都率兵攻陷宣府镇,在蒙古三部威望大增,安达汗加赐四千户,作为其战功嘉奖。

  蛮海作为安达汗二王子,原本食邑五千户,此次若立下战功,安达汗竟许诺加赐五千户。

  到时蛮海拥有食邑户数,将会仅次于大皇子把都,这会影响部落人心导向。

  而且,阿勒淌与把都一惯交好,他的儿子蛮度江是把都心腹将领。

  所以安达汗这项举措,对阿勒淌父子并不是好消息……

  阿勒淌能想到的事情,吉瀼可汗身为部落之主,自然也会想到,心中不禁暗自冷笑。

  但他不想管土蛮部家务闲事,而且战阵之事已议完,他便起身向安达汗告辞,其余众将也跟着退出大帐。

  蛮海却未跟着离开,思索片刻,说道:“父汗,儿子此次若能立下战功。

  儿子不要父汗赏赐五千户,儿子想请求父汗,将草原金莲花赐给儿子。”

  安达汗一听此话,脸色微沉,目光审视蛮海片刻,大帐中弥散一股莫名威势。

  沉声说道:“如今出征在外,我们既是父子,更是君臣,父汗的赏赐,也可以讨价还价的吗?”

  蛮海虽是魁梧英勇战将,但面对父亲略显不快的质问,一身骁悍之气瞬间无影无踪。

  连忙单膝下跪,神情失望,低头说道:“儿子鲁莽了,请父汗恕罪。”

  安达汗脸色稍缓,伸手将蛮海扶起,说道:“你眼下要紧之事,便是全神贯注,领军致胜,立下战功。

  父汗必定不会亏待你,你是安达汗的儿子,是草原上的雄鹰,不要去想那些燕雀之事……”

  蒙古南下大军驻地,鄂尔多斯部营帐。

  安达汗商定战事,决定明日天亮之时,发兵攻打遥山驿。

  军令下达之后,蒙古大军前行十余里,在距遥山驿四十里处,就地安营扎寨。

  吉瀼可汗返回部落驻地,看到王帐之前已点燃篝火,诺颜台吉正在火堆上炙烤食物。

  夕阳映照之下,身子挺拔,气度英武,显得卓尔不群。

  他见吉瀼可汗走近,问道:“父汗,方才营中已下达军令,明日天亮向遥山驿开战。

  但是明日出战的骑兵步卒,出自土蛮部和永谢伦部,鄂尔多斯部并无分派之军,倒是一件好事。”

  吉瀼可汗说道:“安达汗可不是善待鄂尔多斯部,不过是对我有所防范,担心我们坏了他大事。”

  诺颜台吉神情迷惑,问道:“父汗,遥山驿只有四千守军,即便鄂尔多斯部出战懈怠。

  土蛮部精锐也能轻易攻破,安达汗将我们排除在外,未免多此一举。”

  吉瀼可汗冷笑道:“他不是担心我们出战懈怠,而是担心我们难以掌控。

  万一攻战之中,不能把握分寸,不小心攻破遥山驿,会坏了他的大事。”

  诺颜台吉愈发不解,问道:“父汗何出此言,我怎么都听糊涂了。”

  吉瀼可汗将方才金顶大帐之事,都诺颜台吉详细讲述一番,他才知道事情来由究竟。

  诺颜台吉思索片刻,说道:“父汗,安达一边佯攻遥山驿,另派蛮海领兵逼近神京,手段当真高明!”

  吉瀼可汗目光一亮,神情中露出期许,问道:“高明在何处?”

  诺颜台吉说道:“安达汗大军佯攻遥山驿,故意营造胶着之势,北三关周军必定派兵增援。

  意图将蒙古大军拦阻在遥山驿一线,等到梁成宗到任之后,再伺机反扑蒙古大军。

  到那个时候,遥山驿会牵制大批周军,北三关后方难免出现空虚,利于蛮海快速逼近神京。

  安达汗给蛮海下达锦囊密令,旁人无从得知其领军意图。

  但蛮海只要率军逼近神京城,他能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不管是截断神京内外粮道,还是屠戮神京周边市镇,都会让大周腹地大乱。

  大周朝野内外震动,神京城内人心惶惶,嘉昭帝必定发谕,抽调附近州郡兵力,火速回军增援神京。

  北三关周军如想抽调兵力,一旦生出些许异动,安达汗必一举拿下遥山驿,领兵只取远州、通州!

  大周北征大军就会首尾失顾,陷入窘迫之境,军中必定生出紊乱。

  东堽镇军囤失了六十万担军粮,大周本来就粮草不济,想从附近州郡二轮调兵,只怕也是难上加难。

  蛮海两万精骑来去如风,游弋袭扰神京周边,必定成大周附骨之疽,军心民心都会大乱。

  即便梁成宗赶到北三关主军,面对如此糜烂之局,他也会疲于应付,根本无法发挥领军优势。

  安达汗此计高明毒辣,双方未分最终胜负,却让蒙古占尽上风,事事出于先发主动之势。

  照此态势,蒙古胜算极高,或许此次南下兴兵,当真被他鼎定功成,也是为未可知……”

  诺颜台吉说完这番话,神情有些凝重,脸色一丝苍白,目光闪烁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吉瀼可汗却脸有欣慰,说道:“你比你两位兄长更加出色,将来承我汗位,必能保鄂尔多斯部周全稳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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