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啊——”
陈庄之盘坐在为他准备的练功大殿内,浑身白气蒸腾,时而转黑,双掌力道紧绷,置于脑袋两侧,掌心向前。
殿内布满了一座座屏风和落地等身铜镜,隐约就是一个奇门阵局。
殿顶很高,而且是圆顶。
这是三层攒尖式的圆顶大殿,从外面看,足足有三层屋檐,黑瓦兰窗,雕梁画栋。
而在内部,其实只有一层。
这是象征着天圆之象,天地人依次沉降,三才通连一体的意思。
殿顶的正中心,七尺见方的一块地方,用的并非寻常建筑材料,而是用水晶打造,晶莹剔透。
虽然把水晶雕成了尖顶形状,但是往天上看的时候,没有半点光线不均匀的感觉。
只觉得头顶空透一片,能够直视星月,仰望夜空。
陈庄之并不是坐在殿顶的正下方,而是有着巧妙的偏差。
这样一来,子时之际,天上的月亮,中间的水晶,和地上的陈庄之,刚好可以连成一条直线。
这就让他,可以尽情享受子时的月华。
等到午时,他就要去人炉殿,选一批弟子,把自身采集的月浊精元,分入他们体内。
到了他这样的地位,也不用管那些弟子是怎么去修炼魔功,提纯体内功力。
反正,等他自己的时辰到了,就把那份精元回收过来,只许多,不许少。
今天晚上,黄山祖师闹事,陈庄之也出去探看,浪费了一些时间。
没能把整个子时,都用来收集月华,让他颇为不快。
偏偏黄山祖师他们,都是张通玄的人炉,陈庄之也不好处置,心意有点躁动。
“老东西……等师君把你们用废了,我非要让你们尝尽陈家的刑典,你们才知道死字怎么写!”
陈庄之心意一燥,双掌中散发出的白芒,也微微闪动,并不稳定。
在他背后,一个轻飘飘的魂影,顺着这一闪一闪的频率,浮现出来。
楚天舒一眼就看出来,眼前的黑衣人,正是闯入自家山谷,对孩子下手,还打伤了老陆的人。
那圆滚滚的后脑勺,属实很有诱惑力。
楚天舒手指轻动了一下,但魂魄离体太远,使不出凤涅一剑的整套流程。
他想想,还是不准备尝试,纯以魂魄力量,能不能一举格杀这个人。
先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楚天舒仰头望去,魂魄无声飘起,穿透屋顶。
“谁?!”
陈庄之忽有所感,暴喝一声,窜上高空。
水晶顶旁边的瓦片,被陈庄之撞出一个大洞,人在半空中,已转体向后,拍出一掌。
楚天舒抬手一拦,横掌向外。
陈庄之只觉得一股浑厚如海潮,膨胀如圆球的力道,正好撑了过来,与自身疾烈的掌力一撞。
两条身影各自飘退。
楚天舒在飘退的半途,环顾八方,只觉山明水秀,远峰迭嶂,纵然在夜色之下,也难掩山水秀丽之美。
附近几个山头上,到处都有宫观殿宇,但枫林掩映,竹林风涛,布局奥妙,外人纵然到了附近,只怕也看不出什么。
只有置身其中,才更容易看出,这几座山头的建筑,要凝聚多少心血。
“难怪能发现我。”
楚天舒往脚下瞥了一眼,这整座大殿,居然都是法器堆起来的。
殿顶所藏法咒毫无威胁,气息微乎其微,却能示警。
只是转瞬间的一瞥后,楚天舒目光,便投向夜空。
此地风水好,气候佳,夜色无垠,繁星点点。
他一眼看去,仿佛星光落进眼底。
直到这时,楚天舒的飘退之势才告竭,脚尖点在殿顶上。
“混帐!!”
陈庄之暴怒,双臂大张,向空气中一抓。
对方居然在跟他一拼之后,闪退之时,还有空闲,让目光左右一扫,下窥上看。
总之就是没有正眼看他这个人。
自从踏入得道之境,陈庄之还从来没有遇见过,有人敢这么小看自己。
何况这还是在他师徒的老巢!
陈庄之这一怒,已经运起了自己最上层的杀招。
通玄派的《太虚奇门辨气法》,不但对天地元气深有探讨,对流风之气,呼吸之气,也大有研究。
流风遍及世间,而风中之气,其实有万种不同。
道门先辈编号中,天甲之气,是助燃时,必不可少的气体。
天丁之气,则本身就是一种燃料。
丁甲交泰,能生净水。
但如果,用魔道真气,分别寄托天甲、天丁,让它们先变为液态,再度相逢。
只需一点催引,立刻会形成暴燃之力。
这种暴燃的温度,相当于岩浆的三倍。
如果调控得好,形成的冲击速度,更能大大超越得道者的身法速度。
陈庄之双手分开一抓,两手掌心处,已经生出淡蓝、晶蓝,两种水球。
一分即合,两个水球已经被他送向前方,碰撞出一抹炽亮的蓝色火光,轰向楚天舒。
楚天舒仿若未卜先知,已经往旁边飘开三丈。
“这招有劲,但还没练熟吧,出招征兆太明显了……”
那条火光威力虽猛,连他的边都没有擦到,目光依然向天。
忽然,楚天舒神色一变,却不是看向陈庄之,而是看向山间。
下一刹那,他的身影,就如同被扰乱的水中倒影,转瞬波动,消失不见。
一只手忽然探到,抓在空气里面,什么都没有抓到。
张通玄收回手来,神色微妙,扫了眼四周。
“并非隐迹潜逃,而是真的转瞬之间,就从这里消失了?”
陈庄之听到这话,又惊又怒:“怎么可能,就算是魂魄,也必有其轨迹,哪有真正的凭空消失?!”
“也许是,借道第八识境吧。”
张通玄想到此处,“我偷偷抓了那么多和尚拷问,都没有得知入境关窍所在,还以为,庆圣、无悲,根本没准备把这传给第三人。”
“想不到,却还是留下了什么传承?”
说话间,张通玄从殿顶飘下,站在墙根处,脚下一跺。
墙根处,浮现出一个指节大小的赤红色纵横印记。
陈庄之跟来,看到这一幕,脸色更是铁青。
这该是刚才那个人,脚尖点在大殿顶端,留下的一个印记。
借物传力,印记一路转移,隐藏到墙根处。
“不必羞恼,你虽然一时没有发现,但等你平静下来之后,这也瞒不过你。”
张通玄安慰两句,隔空一挥手,抹掉了那个印记。
陈庄之脸色稍缓:“想在事后靠这个印记,追踪方位,查到我们总坛来,他还是太小瞧我们了。”
张通玄负手而立,仰观星月。
他来的时候,就看到楚天舒在看天。
只是为了表达蔑视吗?
“庄之,你住到我那座小塔的静室中去,不要修炼,不要动武,收敛意象,以防再被他寻到你身边。”
张通玄眉头微皱,充道,“我跟你一起去。”
“那塔中有些东西,你还不懂,我今天就全部传授给你。”
“这座塔闲置多年,也许要用上了。”
深谷之中。
楚天舒的魂魄,从半空显现,落回真身。
“好强的威胁感,是因我魂魄远去,实力不全,或许也是因为,他有什么特别针对魂魄的手段?”
楚天舒真身开眼,喃喃自语。
萧凉连忙问道:“你跟人交手了?有留下后手吗?”
“我留了个标记,不过,我还在第八识境的时候,就感觉那个标记被毁了。”
楚天舒看到萧凉脸上掩不住的失望担忧之色,不禁一笑。
“但是我看了那边的天。”
陆元德奇道:“看天?”
“是啊,有时候要确定方位,不一定要靠法术的。”
楚天舒右手凝气,在草地上印了几个金色的光点,代表星象。
每个星象旁边,都有一行注解。
他脸上时不时露出回忆之色,左手掐算,右手不断画图写字。
萧凉自学成才,陆元德师门更是学识渊博。
但他们看来看去,也看不懂楚天舒在干什么。
每个字都认得,组合起来,就不懂其中用意了。
陆元德看着出现笔触最重的两个字眼,脸上露出迷茫之色。
“经……纬……”
“正是天地经纬。”
楚天舒顺口回了一句,自身还在回忆与运算之中,没有深入解释的意思。
学习经纬方面的学问,其实,还跟他去釜山这件事情有关系。
早在去釜山之前,他就考虑过,万一那边真有大事,出了什么变故。
而自己身上手机符咒之类的定位联络工具,全部失效,流落大海的话,要怎么在茫茫大海上,确定方位路线,赶回国内,或者再度赶往事发地。
鹤来当时,就推荐他学习天文经纬之学。
通过观察日月星象,来测算自身所处的经纬度。
华夏古代,很早就已经出现“经纬”之词,那个时候,指的还是纺织技术。
但,两汉时期的张衡、孔安国、乃至王莽的国师刘歆等人。
都对天文历法,周天度数,算术学问的发展,做出了新的突破。
真正对应地理经纬度的名词,至少在南北朝时代之前,也就已经出现了。
不过这时,经度被称为直度,纬度被称为横度。
是王朝高层们,出于对国土地图的要求,发动大量人力物力,进行测算,无意中发现大地整体隆起的部分球面弧度。
为了能够让地图更精确,在缩绘到图纸上的时候,不得不做出此两种刻度,定下地图各区间的不同缩放比例,以做辅助。
而观星测算经纬,则是在宋明时期,才迎来一个比较快的发展。
测算地理纬度,相对简单。
在北半球,人们只要通过观测北极星的高度,测算与海平面的角度,就可以得到大略结果,但要想让结论更精确,还需要经过很复杂的观察运算,如果是在陆地上,观察方式更繁复。
要想测算地理经度,对普通人来说,则从最开始,就极为艰难。
因为地球的自转,导致各地时区不同,经度刚好可以用来划分时区,那么反过来,要测算精确的经度,需要极为精准的时钟。
在楚天舒老家的历史上,直到近代,普通时钟里面,才终于有了精度达标的工艺,可以利用在这方面。
但是,对于可以感受天地之力的高手来说,本身昼夜时感,就是非常精确的。
哪怕是在复杂的陆地上测算经纬度,一个高手,只要懂得日月星象这方面的学问,真办起来,也会比常人的测算方便得多。
楚天舒算了半刻左右,留下一个结论,然后又抬头,看向山谷上空的星象。
这回不需要靠回忆,现看现算,速度更快。
以山谷的经纬度,和敌方老巢的经纬度对比,就可以知道,要走哪个方向,大致要走多远。
路上还可以不断矫正。
虽然这种算法,多少还是有点误差,可能会有一个城镇的范围偏差。
但楚天舒也看过对方那块地方的山水地形,只要到了那附近,自然能够分辨。
萧凉虽然看不懂,但直觉很敏锐。
“是不是意味着,你已经掌握了找到他们总坛的办法?”
楚天舒看着地上大片的运算,心中也不免有点小小的成就感。
“是啊,果然是在南边,应当就是通玄派吧。”
萧凉的目光锐利起来。
“那还等什么,天舒,我们现在就去会一会他们,正好,我也歇的差不多了!”
楚天舒笑道:“饱将不差饿肚子兵啊。”
萧凉怔了怔,失笑道:“也是,但老谢老庞他们都还在菏泽,去酒馆估计没几样好东西。”
“吃点什么,还是饼吗?”
老书生原名谢无惭,胡琴老者姓庞,琵琶老者姓范。
“当然不是吃饼,等我搓几个药丸子。”
楚天舒起身,“放心,我搓丸子很快的。”
萧凉的好友,多半在那里。
楚天舒也不愿放过,对自家小徒弟和老道士下黑手的人。
“啃着丸子,去了断仇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