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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不再为自己而羞耻

  在那之后,路明非被众人告知了自己昏迷后发生的事情。

  法尔科成功带着大卫运出了夜之城,找了点恶土地带似乎是阿德卡多邦的熟人把大卫暂时藏了起来。

  而丽贝卡本来也是打算把路明非直接送出夜之城的,毕竟他和大卫两个人是完全暴露在了大众视野面前的存在。

  但是在中途,因为路明非身上重锤的血液里面似乎都有信号标记,两人被导弹直击。

  路明非的磁场转动虽然勉强让两人没有被当场炸死,但也只能够降落到了下面的区域。

海伍德地区  当然,其实掉去哪里都是差不多的结果,整个夜之城就没几个民风淳朴的角落。

  你积善行德了,还特么用比中彩票还要低的概率,遇到了所谓的知恩图报的“好人”。

  他们刚好落到了杰克威尔逊的活动区域,这个当初被路明非救下来的雇佣兵在怀揣着对L的崇拜的同时也终于独立做了雇佣兵,最近也算是逐渐积累了一点名声。

  不仅如此,他背靠的是瓦伦蒂诺帮和她老娘瓜达卢佩·阿拉汉德拉·威尔斯,道上有名的女人。

  在她的地盘,哪怕是帮派,哪怕是公司,都不敢乱惹事。

  瓦伦蒂诺帮一合计,还是打算帮忙。

  一是为了报恩,路明非帮过瓦伦蒂诺帮,不只是杰克那一次,在那之后的一两个月时间里,作为L的路明非也没少和瓦伦蒂诺帮的人交流,以他的手段和特殊性,这个城市除了漩涡帮这个仇敌,很少有人不喜欢他。

  不是,大哥?

  正面杀上荒坂塔,虽然没有从头穿到尾,但是可是抢走了荒坂的军用义体,然后在正面战场将那位亚当重锤干死了!

  这他妈!——

  超金属!酷毙了!

  所谓的帮派,虽然大都已经腐朽,但内心的某个角落或许依旧藏着几分血性。

  他们总有些是对公司的政策不满之人,他们是渴望反抗世界之人。

  因此,对路明非,他们的天然好感度就很高。

  就这样,众人把路明非以及大卫团队的其他人都藏了起来,然后暗地里布置武装部队,打算应付荒坂可能出动的调查员。

  然而.

并没有  是的。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

  荒坂,没有任何反击措施。

  或许是因为之前没人试过吧,但现在的话夜之城的居民们可算是明白了——这公司就是一个权衡利益的机器。

  当你惹的事情太小,他懒得屌你。

  当你惹得事情一般大,会权衡面子和利益,最后无情摧毁你。

  当你惹得事情太大了,大到你在人家家门口把最强雇佣兵杀了,他反倒又不出声了。

  因为想要杀死一个‘能杀死亚当重锤’的雇佣兵,对荒坂而言,正面战场代价太大。

  看军用科技和大卫的战斗就知道了。

  义体金刚.大卫已经是抵达了传奇的边缘线,而这样的战力已经可以单刷掉军用科技的三线军队,更何况重锤和路明非。

  派遣那样的战斗力下来,荒坂不仅更加丢人,而且还有被其他公司趁火打劫的风险。

  于是——

  他们选择了什么都不做,毕竟荒坂塔本身损毁也很严重,他们忙着维修呢。

  最多也就是雇佣点雇佣兵来给路明非找麻烦。

  这就是公司。

  而夜之城能找到的雇佣兵.又有几个不认识路明非?

  啊?我去打路明非?

  真的假的?

  人们笑笑——然后选择了拒绝任务。

  公司也不可能为了这事惹上更多雇佣兵,现在夜之城内荒坂塔势力是最为孱弱的时期,军用科技等势力都虎视眈眈地瞄准着这个机会。

  让局势逆转的机会。

  荒坂他们将没有动用的兵力全部集中于公司内部重要财产上,似乎有什么必须保护的东西。

  最终.

  时间过去了三日。

  什么都没发生。

  而路明非醒来了。

  霓虹在防弹玻璃上拖出细长的光痕,车载电台正播放着创伤小组的广告,女司机猛打方向盘,越野车碾过路面积水,倒映的霓虹招牌在轮胎下碎成血红色的光斑。

  “荒坂的猎犬在沃森区增派了三个中队。”

  露西的瞳孔泛着数据流的幽蓝,纤细的手指在膝盖上敲击着无形的界面,“但是依旧只是做做样子。”

  “哈,那群怂包!”

  丽贝卡把泡泡糖吹破,粉色糖渍粘在嘴角。

  她正保养着自己心爱的霰弹枪,枪管在仪表盘的冷光下泛着珍珠母的色泽,“如果愿意的话,他们根本不可能找不到我们,就是不敢来而已。”

  “他们在怕我们!”

  挡风玻璃外,企业检查站的探照灯刺破夜幕,全息警戒带在夜空中投下猩红的网格,宛如捕食猎物的蛛网。

  露西没说话。

  她是团队之中对荒坂最具备恐惧心理的人。

  但是在经历过这一次的事件后,果然还是有什么改变了。

  她看向前排的男孩。

  路明非把下巴埋进仿生纤维外套的立领里,脑袋一点一点地好像在休息,女人不由得笑出声,“是啊,我们可是有活着的传奇保佑”

  “.哈哈。”

  路明非傻笑两声,也没搭话。

  倒是那陌生的女司机看到这一幕,指节在方向盘上泛白,有些紧张地开口了,“不是.我说——”

  “你们真的是那个把亚当重锤干废的雇佣兵团队吗?”

  “废话,除了我们还能有谁?”

  丽贝卡插嘴,抓了抓自己那长到脚后跟的长发。

  “倒是你,很大胆啊,敢接送我们出城的任务,还主动联络恶土的家族保我们,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帕南。”

  女司机终于有了名字。

  她的肤色因为常年的恶土烈阳烘烤而有些偏黑,但是五官标致,眉宇之间有种飒爽的感觉。

  “我和法尔科有些交情,毕竟都是送货的,除此之外,罗格也让我照顾一下你们。”

  没错,罗格。

  来生的女王,夜之城路明非来之前唯一一个活着的传奇。

  这次的二选一雇佣兵任务,虽然说罗格看出了一点弊端,但是当时并未放在心上的她最终还是间接掉入了荒坂的陷阱之中。

  虽然不会有人苛责罗格,但罗格还是主动揽过这个责任,并且帮路明非等人扛下了一些来自荒坂的压力。

  别让我知道是哪个反情报组织的狗东西设计陷害我。

  ——这是罗格女王的原文。

  对于行走江湖百年的她,竟然会被荒坂员工在情报上骗过去,想必是相当屈辱了。

  而那个荒坂员工.

  路明非想起来,在大火燃烧的荒坂塔内廊,那个和自己对峙的蓝发女人。

  大概就是她吧,在情报交错之中甚至能够暗暗坑到了罗格,到底是多么妖孽的一个人啊?

  路明非忽然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不知为何,有些难以忘记那双眸子。

  不能是一见钟情吧?

  不能啊!我路明非是有着成熟感情经历的男——哦我没有过女朋友啊,那没事了。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路明非搓着头皮,整个人感觉浑身有蚂蚁在爬,整个人在副驾驶座位蛄蛹起来。

  “.我倒是看不出这年轻孩子有啥压迫感。”

  一旁的帕南见状吐槽。

  “我以前也看不出来。”

  露西先是同意,然后声音忽然像绷紧的琴弦一般尖锐起来,她看向远处,小声说,“到安检口了。”

  检查站顶部的球型扫描仪开始旋转,蓝光扫过车窗。

  丽贝卡把口香糖吐掉,手抚摸过自己的霰弹枪。

  露西手放在后颈,咬唇警惕起来。

  穿荒坂制服的警卫敲了敲车窗,他胸前的公司徽章泛着没有温度的冷色。

  降下车窗的瞬间,警卫的瞳孔突然扩散——神经漫游者的数据病毒正沿着他的视觉神经逆流而上。

  路明非的眼中闪过数据流。

  那双黄金色的眸子在瞬间将监控摄像头内的画面切换为了早就准备好的伪造品,而面前的警卫则被瞬间塞入大量过载垃圾信息,剥夺了他正常思考的能力。

  “.失礼了。”

  警卫的声音变得呆滞。

  全息投影在他们面前展开,伪造的夜游许可证泛着柔和的翠绿色。

  瞬间完成的黑客骇入。

  路明非的动作自然到简直无异于呼吸。

  一旁看着这一幕的帕南吞咽口水,被吓坏了。

  喂喂喂,太夸张了吧。

  一个眼神就能够完全剥夺一个人类的生命,意志,尊严。

  这就是.

  传奇?

  当探照灯的光柱转向别处时,帕南猛踩油门,车尾扬起掺着电子元件的沙尘。

  龟裂的柏油路突然消失,轮胎碾上粗粝的盐碱地。

  这里是恶土。

  废弃的输油管道如同巨兽骸骨横亘在地平线上,远处有沙尘正在逸散。

  文明之外的世界。

  阿德卡多的篝火出现在午夜时分。生锈的油罐车围成临时堡垒,车顶上架设的机枪炮塔正在缓慢旋转。

  帕南用流浪者的暗语按响喇叭,铁链捆扎的闸门缓缓升起。

  “欢迎来到自由之地。”

  帕南用沾着机油的手掌拍打车身,做了个她大概觉得很帅的手势。

  远方的夜之城在天际线处闪烁,像一盒被打翻的电子元件,而他们此刻站在文明溃疡的边缘,身后是正在苏醒的沙漠,风中传来沙哑的呜咽。

  “所以,你就是L?”

  一个看上去颇为健硕的男人穿着白背心就走了出来,他先是扫了一眼帕南,神色复杂,旋即又走向路明非等人。

  他身上没带什么武装,看着甚至没几分恶土人的气势。

  不过,或许这也是一种示好的信号吧,毕竟路明非现在可是活着的传奇,对他持枪也是自讨苦吃。

  “你好,我叫索尔。”

  男人过来和路明非握手,后者本来左右转转头,还指望其他人代替自己负责沟通,但一看,他们都把自己推到了最前方。

  没办法,骑虎难下,路明非也只好保持平常心,和男人礼貌地沟通起来。

  “我叫路明非。”

  “你的名字如雷贯耳——请跟我来吧,你的伙伴在里面。”

  “嗯大姐头?”

  “嗯。”

  路明非和露西走向了医疗帐篷。

  沿途的流浪者正在给生锈的净水系统安装仿生过滤膜,路明非扫了一眼,只觉得这是与城市内完全不同的‘生态圈’。

  大卫躺在由汽车电池组供电的低温舱里。

  他没有睁开眼。

  “他累了,在我告诉他你们安全的情报后,他就这样一睡不起,虽然偶尔会有波动,但显然,他的肉体正在无比脆弱的状态。”

  路明非看了眼这个临时的医疗房内。

  莹蓝色的电脑屏幕重叠在一块,上面闪烁着大卫的心率曲线,全息投影仪因为路明非等人的进入而泛起涟漪,在舱盖上投射出扭曲的神经树突,“荒坂那个未知型号的义体还在吞噬他的理智,以及.生命。”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义体金刚就是这样的怪物,一旦安装,就意味着坠落深渊。

  大卫是特殊的,这让他成功拿着义体金刚在军队之中七进七出,还和最强的雇佣兵亚当重锤有所交手。

  这源于他的混血种品质。

  路明非有所猜测,如果说义体的本质是龙的血肉与人类大脑的连接通道,那么人类的耐受度就不取决于血统等级,而应该取决于‘大脑’,也就是所谓的第五元素——精神元素。

  大卫或许就是在这方面有着天赋。

  但是这份天赋,也就只能够支撑到现在了。

  “接下来交给我吧,大姐头。”

  “.抱歉明非,如果当初我在骇入那个家伙的时候.”

  “说好了不说这些的吧”

  路明非摆手。

  他知道露西的意思是什么,她当初在和曼恩团队的那次任务中为了保护大卫而杀死了田中,而没有保存义体金刚的详细数据。

  如果有那些的话,他们甚至可能不需要对抗荒坂。

  但是——哪来那么多如果?

  如果露西没遇到大卫呢?

  如果大卫和母亲没有卷入那场帮派火拼呢?

  如果路明非没有来到这个世界呢?

  如果,如果,如果——世界分散成无数散开的枝叶。

即便如此  我也要在当下,做到自己能做到的一切。

  他让露西和索尔都去外面等着,而他自己则拿过了已经放置在置物架上的手术刀,以及诸多叫不出名字的拆卸用具。

  “.哈哈,真是讽刺。”

  他看着自己面前紧闭双眼的男人,呢喃些都不会听见的话语。

  “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是被绑在手术台上,现在,我却成了持刀的人吗.不过你放心吧老大——”

  路明非的瞳孔泛起熔金色。

  “我,一定会救你,我可是维克多的内门弟子啊。”

  “约好了的。”

  在他觉醒的龙类视觉中,大卫破碎的生物电场如同被撕扯的蛛网,而那些深嵌在血肉里的赛博组件正在发出贪婪的啃噬声。

  而与此同时,路明非的视野分割为二。

  一半是大卫那破碎的生物电场。

  一半是路明非从V那边得到的义体金刚从立项到制作完毕的所有数据——甚至包括和军用科技作战过程得到的义体数据。

  这些是他的‘素材’。

  手术刀则只是媒介。

  真正要用的关键道具是——

  “开工了。”

  “磁场转动。”

  少年将手掌悬在大卫胸口上方,指缝间溢出的能量波纹使低温舱表面结出多边形结晶。

  “十万匹力量。”

  磁场转动是路明非所掌握的,最为特殊的言灵。

  不对,如果硬要说的话,其实这已经算不上言灵,而更加接近言灵的本质——对于世界上五大元素的操控。

  但是,这力量就有着森严的阶数。

  只是十万匹力量,远远不足以死而复生。

  但是,如果只是将磁场力量当做精细的手术刀的延伸,让路明非能够以纳米级对大卫体内的结构进行切割,分解的话.

  以路明非的智力,以他堪称人形白金之星的精细度,就可以做到这点!

  绝对可以。

  轻易可以!!!

  路明非的意识已经沉入微观世界,他的思维触须沿着大卫的脊椎神经游走。

  在放大的视野中,他看见义体接口处血红色的点点元素像一群金属蝗虫啃食着神经髓鞘。

  那或许就是‘龙类’的精神元素。

  混血种一旦被这玩意侵蚀就会化作死侍,而如果使用的是义体,那就会转化为赛博精神病。

  路明非的额角渗出冷汗,他必须同时操控数千把能量手术刀。

  一些刀锋负责切断被污染的神经突触,另一些则要引导干细胞修复受损,有的部分已经长出了神经触须,它们像寄生藤蔓一样缠绕着海马体。路明非不得不将手术刀分化,在神经递质传递的间隙中穿行。每一次切割都要精确到飞秒级别,稍有不慎就会引发连锁反应。

  细胞结构像微型发电站般重新点亮,受损的双螺旋在磁场力作用下缓慢自愈。

  素染成靛蓝色的血管正褪回珊瑚红,神经接孔里生长臃肿的再生组织。

  医疗舱的警报器突然爆出火花——过于旺盛的生物电流烧毁了监测芯片。

  但这些都无法阻止路明非的全神贯注。

  放心吧,老大。

  我会救你的。

  无聊的男人,无聊的故事。

  大卫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车的副驾驶座上。

  车内的光线昏暗而迷离,像是被一层陈旧的滤镜所笼罩。仪表盘上的指示灯闪烁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色彩晕染,界限难辨。

  这里是.

  大卫嘴唇微微颤动,他似乎是猜到了什么般,缓缓扭头。

  夕阳的光有些刺人,大卫先是眯了眯眼,才从那璀璨的碎金之中看清了女人的轮廓。

  果然,在驾驶座上,是那个熟悉的存在。

葛洛莉亚·马丁内斯  赤色长发,因为长年过度劳动而似乎有些憔悴的面庞,在夜之城来说是改造度较低的那种,美丽,温柔。

  大卫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母亲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柔和的笑:“醒啦?”

  那声音轻柔又熟悉,大卫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翻涌的情绪,低声问道:“妈,我们这是去哪儿?”

  他的声音在昏暗的车厢里显得有些沉闷。

  母亲轻轻转动方向盘,目光依旧注视着前方那片朦胧的道路,轻声说:“带你去个地方,你该去的地方。”

  大卫看了眼自己的衣服。

  是荒坂学院的定制服装。

  “.荒坂塔?”

  “.现在还说这个”

  大卫露出有些自嘲的表情。

  “抱歉啊老妈让你失望了,在你的标准里,我大概只是个自甘堕落的家伙吧。”

  仪表盘上的时间显示15:47,这个他们遭遇车祸的时刻。

  “我知道这是梦。”

  “电影里不是经常说嘛,在临死的时候人会来一遍走马灯。”

  “现在就是那样对吧?还是说是什么崭新的幻觉?”

  大卫露出有些惨淡的笑容,用手肘撑着车窗。

  “说起来路明非那个家伙说过啊,走马灯什么的,都是人大脑深层平时不会想起的记忆,但如果是幻觉那就说明老妈你也只是我记忆中塑造出来的‘我认为的老妈’对吧?那你肯定对我很失望吧”

  大卫的脸靠近小臂,然后逐渐下滑,发丝凌乱地散开紧贴着皮肉,夜之城赫赫有名的雇佣兵,此刻却那般低落而脆弱。

  “如果是那样的话啊.我到底在装什么啊”

  语速忽然加快。

  脸更加埋进手臂之中,大卫的肩膀也随之颤抖,他努力保持着自以为游刃有余的笑脸,声音却断断续续:“我明明知道如果是你的话不会说这种话我明明知道还有别的话要说的.”

  每天都在想,如果当初我能更聪明一点,那些削肾客是不是就不会夺走你的生命。

  如果我没有用那些二手装备,是不是你就不会来接我,一切都不会发生。

  是不是只要我真的努力一点.你就不会离开我。

  那些压抑在心底许久的痛苦和自责,在这一刻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他明明知道的,如果是葛洛莉亚,哪怕是“自己眼中的她”也一定会说——

  “做得很好,大卫。”

  母亲的声音传来,大卫咬着牙努力看去,但不知道是眼睛里面打转的水珠让他没办法聚焦,还是说幻觉即将结束。

  女人的身影是那么模糊不清。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抱歉啊让你一直怀抱着内疚,抱歉啊,让你一直活在痛苦之中,抱歉”

  “没办法在你需要的时候拥抱你。”

  车停了。

  女人的手轻轻抚过大卫的脸庞,带着些冷冰的触感,而那个身穿荒坂学院制服的男孩忽然变成了全身都义体化改造了的大卫。

  他坐在副驾驶上,巨型的大猩猩手臂盖住脸,只有透明的泪珠顺着钢铁的棱线向下滑落。

  无声的哭泣,无声的恸哭。

  突然发生的悲剧,人们大都不会崩溃。

  亲人的逝去,精神往往不会在葬礼时崩溃。

  而是在回到家后。

  看着那些留下的物品。

  看着他们,想到‘啊,她再也不会回来了’的刹那,理智才会决堤。

  所以——

  大卫才会一直把母亲的夹克留在身上吧。

  一次次品味着痛苦,燃烧愤怒,以自己为柴薪,试图将这个都市点燃,一直,一直奔跑到最后一刻。

  但是即便是这样的他。

  说到底.

  也就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而已。

  “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葛洛莉亚看向前方。

  那里没有她为大卫构想出的高塔,有燃烧的篝火,有枪与火焰,有他重要的女孩,有那象征着梦想的圆月,以及月亮之下,愿意为他主动跳入地狱的伙伴。

  后视镜里,少年大卫的影子拿着全优的成绩单,而十七岁的他却穿着染血的夹克手持斯安威斯坦。

  街道两侧的霓虹开始褪色,世界像浸水的油画般晕染开来。

  按响喇叭,声音却是教堂的钟声。

  车顶被无形的力量掀开,暴雨化作数据流的瀑布倾泻而下。

  母亲轻轻将大卫拥入怀中,就像小时候那样,她拍了拍大卫的背,轻声说:“我家大卫的话.就算离开我了,也能够好好前进的吧。”

  大卫靠在母亲的怀里,感受着那份久违的温暖。

  周围的环境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黑暗如同潮水般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淡淡的光芒。

  大卫知道,这场梦快要结束了。

  他挣扎着,让颤抖的喉管努力挤出自己不曾说过的话。

  “爱你,老妈”

  “再见。”

  那句话同时从十五岁和如今的他口中说出,母亲的笑声混在雨声之中,纷乱着,零碎着,向着远方而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医疗帐篷外的露西等人的耐心也被消磨。

  从不信神佛的赛博黑客,此刻却双手紧握,不断祈祷着接下来的结果,丽贝卡本想要安慰对方,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说做手术一般是靠着义体医生,但是这一次的特殊案例,他们只能够依赖路明非的个人力量。

  一定要成功啊.

  时间不断拉长。

  耳边奏响鸣乐。

  露西的脑中,是那些过往的追忆。

  我会把你带上月球!

  约定。

  露西,你的话绝对不会对我说的吧说我做得到。

  冲突。

  还有那恶土之上的战争,男人为了殿后而穿上必死的义体。

  他的确是那般无力,那般特殊又平凡——所以才会选择他唯一能做的,在这个城市守护她的做法。

  祈祷,祈求。

  若是世界上存在神明,那他一定是个恶徒,因为他任由赛博朋克的悲剧发生。

  所以其实露西没有在拜神,她只是请求。

  请求那个给他们带来无数次奇迹的天才少年,再一次——

  呼——

  “家属呢!”

  路明非朗声,声音传遍整个部落,露西仿佛受到神经元刺激一般跳了下去,冲向医疗帐篷。

  伴随着跑动,视角不断颠簸,然后逐渐看见路明非的衣角,以及.

  营地篝火的余烬正随风飘散,像无数橙红色的萤火虫在夜空中起舞。

  路明非掀开防辐射帘,他看到露西,露出笑容,“那么,很抱歉,我已经尽力了。”

  “所以如你所见——”

  路明非推动手中的轮椅。

  “我成功了”

  月光,照了下来。

  大卫坐在轮椅上,面容有些苍白,那些曾经狰狞的义体接口如今只剩下淡淡的疤痕,像是愈合的流星划痕。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扶手,感受着久违的、纯粹的触觉。

  露西的短发被夜风撩起,发梢间跳动着篝火的余温。当她的目光落在大卫清澈的眼眸上时,手中本来还攥着的咖啡瓶掉落在地上,棕色的散在沙土中。

  “.抱歉。”

  大卫疲倦地笑笑。

  “我回来了。”

  露西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她看见大卫对她露出一个久违的微笑,那笑容里没有机械质感,没有赛博精神病的狂躁,只有最纯粹的,人类的情感。

  路明非见到这一幕,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他的手掌还残留着磁场转动的余温,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松开轮椅把手,打算后退半步。但下一秒——

  露西已经扑了上来。

  她抱住大卫,却又嫌路明非站得太远,于是将路明非压着脑袋,也拉入这个拥抱。

  夜风突然变得温柔,大卫僵在原地,他看向路明非,而路明非则回以一个‘我习惯了’的表情。

  男人直到感受到露西颤抖的肩膀,才小心翼翼地回抱住她。

  “谢谢.谢谢”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两人的外套,仿佛一松手这个美好的时刻就会像沙粒般从指缝间溜走。

  路明非不知道她在感谢谁。

  神明?

  自己?

  亦或者没有死去的大卫?

  不知道.

  路明非努力抬起头,光已经在地平线上泛起鱼肚白,洗去平日污染物的恶臭,留下沙漠清晨特有的清新。

  路明非看着远处逐渐亮起的天际,嘴角扬起一抹释然的微笑。

  在这个介于黑夜与黎明之间的时刻。

  他感觉自己的确脚踏实地地活过了,做到了什么。

终于可以不再为自己感到羞耻地  活下去。

  那一天,是少年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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