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伯特……”
弗洛拉轻轻呢喃着,眼前浮现了那个少年的模样。
那个有着白发灰眸的俊美少年。
那个掌握着戒律所权柄的典狱官。
那个……向她许下了承诺的“主人”。
弗洛拉和赫伯特的关系很独特。
除了典狱官与异端囚徒之外,他们两个人在名义上还有一层主仆的关系。
主人与仆从。
弗洛拉要视他为主,听从他的安排,恭敬地侍奉他。
而赫伯特则要在未来给予她许诺的救赎——永恒的平静,彻底摆脱混乱的侵蚀。
但对于自己这位主人的能力,她其实并没有多少信任。
赫伯特其实并没有真正展现过实现诺言的资本,那些诺言其实更像是为了让她信服而进行夸大的说辞。
但令弗洛拉自己都感到很奇怪的是——面对这样的说法,她却选择了相信。
不知为何,她对那个少年有着自己都说不清理由的信心。
他,或许不会欺骗我?
他,或许真的能实现诺言?
不,也算不是完全没有理由。
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赫伯特看向自己时的目光。
没有其他人眼中的贪婪,亦或是被魅力蛊惑后的欲望,更没有圣职者的愤怒与厌恶。
在最初相见时,那双美丽的眼眸中便只有着淡淡的惊艳与欣赏。
除此之外,那清澈的眼眸中便只剩下了平静。
赫伯特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会令他神魂颠倒的异类,也不觉得自己是一个需要被清除的异端污秽。
只不过,是一个刚刚遇见的女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对弗洛拉魅力的蔑视,是一种无言的挑衅。
但弗洛拉对此却没有半分不满,心底甚至是有些欣喜的。
自己终于遇到了这样的人——一个能够彻底无视掉她的蛊惑魅力,可以用平常心态对待她的男人。
弗洛拉曾跟莉莉丝说过,她坚信在这世上一定有这样的人存在,可却一直没能遇见。
数百年过去,而就在弗洛拉也开始怀疑自己的时候,自己终于是遇到了这样的存在。
这样的特殊存在,又怎么能不让弗洛拉对赫伯特的态度有所不同呢?
弗洛拉此刻也清楚,自己如今猛然想起赫伯特,并不是因为他最初给自己留下的了印象。
而是在之后的接触中,他给自己留下了更深的印象。
那个风趣幽默的贵族少年。
那个每一次再见都变得更加强大的圣骑士。
那个对她来说越来越有魅力的主人。
一向善于蛊惑他人的魅魔,不知为何,渐渐被他人所魅惑。
弗洛拉沉默了许久,在心底不知向谁问起:“你……也会出现在我的梦魇之中吗?”
她知道,自己又败给了被压制的本能,陷入了无止境的混乱之中。
弗洛拉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之前与莉莉丝的对话,是久远的回忆,也更是身临其境的梦魇。
她再一次体会到了当初与莉莉丝诀别时的全部感受。
这里是困住她的梦魇。
魅魔是行走在梦中的恶魔,是玩弄他人梦境的高手。
梦境是任由她们躲藏的主场,没有人能够轻易在梦境的世界中抓到她们。
但是在这个世界,有一个相当出人意料的事实——魅魔无法改变自己的梦。
魅魔们可以在他人的梦中肆意妄为,但却没办法对自己的梦境做出任何干涉。
医者不自医,渡人难渡己。
魅魔们有梦魇耐性,很少会陷入噩梦之中。
可当她们一旦开始做梦,就会表现得比普通人更加不堪,彻底沉浸在梦境之中,直到醒来时分才能恢复自我。
就像是之前的梦境,弗洛拉明明已经经历过了无数次,但偏偏就是无法醒来,一直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之中。
不,也不完全是回忆,这一次的梦境还多出了一些变化。
过去的弗洛拉虽然相信自己会遇上那样的一个人,但却远没有梦境中表现得那么坚定。
未来的经历反过来影响了过去的回忆,造就了新的扭曲梦境。
“我为什么会想起他?他对我的印象真的有这么深吗?”
弗洛拉沉默着,感觉这一次的梦魇可能会和她过去所有经历的都有所不同。
比过去危险无数倍!
恐怕真的有彻底在混乱梦魇中迷失的可能。
“我会陷得更深吗?”
“还是会……唔。”
思索着,弗洛拉感觉睡意涌上心头,意识渐渐离去。
她又陷入了更深的梦境。
恶魔想要离开深渊进入凡间其实并不容易。
恶魔们是被正神教会严密紧盯的危险分子,不会轻易让他们降临人间。
在任何一个国度,“召唤恶魔”这项罪名都是亵渎的重罪,是会被送上宗教审判庭当柴烧的。
在与莉莉丝告别之后,弗洛拉历尽了千辛万苦,终于摆脱了桎梏,踏上了通往凡间的道路。
她曾被恶魔们追逐,也曾被巡视在深渊边缘的天使们针对,数次陷入绝境之中。
而在一次好不容易摆脱了天使的追赶后,弗洛拉终于是抓住了一个难得的机会,躲过了监守的视线,侥幸离开了深渊。
她成功了。
弗洛拉终于如愿以偿的来到了她向往已久的凡间。
来到了那个她曾在深渊中靠着典籍描述而幻想过无数次的凡间。
没有深渊中那令人作呕的气息,没有时刻威胁着生命的敌人窥伺,没有无尽的争斗。
只不过,真实的凡间与她想象中的稍稍有所不同。
她最初的降临之所,是一处充满了血与火的土地。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战火纷飞的惨烈场景。
滚滚如浓烟如黑色的巨龙,盘旋着冲上天际,遮蔽了湛蓝的天空。
焦黑的土地凌乱散落着染血的兵器,尸体手中的断刃在残阳下闪烁着渗人的光泽。
田间的庄稼被践踏的一片狼藉,原本应该是生机勃勃的绿色,如今只剩下了枯败枯黄与衰败。
道路上满是逃亡的人群,他们衣衫褴褛,满身狼藉,眼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而在他们身后,是大笑着的狂徒们,戏耍着将落在最后的老人斩首,逼着其他人继续逃亡。
更远处,火舌舔舐着一切。
被屠戮的村庄被熊熊大火吞噬,木质房屋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哀嚎声中轰然倒塌。
而在残破的村庄废墟中,另一部分身穿黑袍的诡异身影正在举行某种残酷的仪式。
他们口中诵念着,将堆积到一起的尸体点燃。
那些尸骸迅速在火焰的炙烤下干瘪,发出渗人绿色的火光,散发出邪恶堕落的恐怖气息。
弗洛拉在火焰中嗅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那是召唤深渊生物的献祭仪式。
人们的哭喊声、求救声,狂徒们的大笑声,邪神教徒的诵念声,交织在一起。
撕心裂肺,诡异可怖,令人闻之无言。
血与火。
杀戮与死亡。
这就是弗洛拉对凡间的第一印象。
这感觉,就像是回到了深渊一样。
眼下的凡间虽然没有深渊的糟糕恶劣的自然环境,没有随处可见的危险恶魔。
但那随处可见的战火与永无止境的争斗,却与深渊没有什么差别。
弗洛拉犹豫了,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似乎是仍在深渊之中,并没有真正来到凡间。
但她心底里也是清楚的……这里就是凡间。
弗洛拉失望地站在焦土之上的浓烟之中,残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重叠。
她望着远处仍在燃烧着村庄,那里升腾的浓烟仿佛化作深渊中翻滚的黑雾——自己的某位同乡要被召唤降临了。
弗洛拉知道,自己该走了。
如果继续留在这里的话,势必会与那个家伙撞个正着。
自己好不容易偷渡到了凡间,不想与这种会响应血祭的疯子有什么关联。
最终,弗洛拉叹息了一声,收回那些落在即将惨死的无辜之人身上的怜悯目光。
身影融进更深的浓雾之中,如同一缕被风吹散的薄雾悄然消失。
弗洛拉离开了。
她不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彼此之间有什么仇怨。
她不是正义的使者,而是来自深渊的恶魔。
弗洛拉虽然天性不喜欢杀戮,但也没有那么旺盛的正义感。
当下最首要的事情,是要确保自身的安全。
至于凡人的死活,与她无关。
只不过,那时的弗洛拉还不明白,在很多时候,事情的发展,都不会按照她的意志而进行。
命运长河是最自由的。
没有人会知道它最终会流向什么方向。
虽然弗洛拉对于这种事情选择了主动避让,但是命运却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在弗洛拉离去的半个月后,就在她观察完凡间,即将准备彻底改头换面融入其中的时候……一群人找上了她。
那是一队装备精良,搭配完美的圣职者小队。
他们身穿银白色的铠甲,手持闪耀着圣洁光芒的武器,像是猎食的狼群一般朝她扑去。
“堕落的深渊恶魔!你要为你酿下的惨剧付出代价!以太阳神之名,我等定要将你净化!”
他们口中如是说着,义正言辞地宣判着她不曾犯下的罪行。
不需要更多的解释,弗洛拉便明白了他们为何而来——他们将她认定成为那些邪教徒仪式召唤出的恶魔。
至于那位正主恶魔是在召唤后被人杀死,还是根本就没有召唤成功,弗洛拉不得而知。
她只知道自己成为了那个家伙的替罪羊,背负上了沉重的罪孽。
弗洛拉心中满是委屈与愤怒,但她依旧没有丧失理智。
并不想与这些人起冲突的她,无奈之下选择了逃离——然后果不其然的被继续追杀。
而为了不引动更强的追兵,弗洛拉一直将自身的实力维持在高阶。
这就导致了她一次次被包围,一次次逃脱,然后再继续被追赶。
反反复复,来来回回。
最终,在第四次被困之后,弗洛拉终于是忍无可忍,做出了反击,展露出了真实的实力。
那些最高不过高阶实力的圣职者们,并不是她这只传奇魅魔的对手,轻松便被她消灭。
这是最糟糕的结局,她并不想与神灵教会产生冲突,不想一开始就被诸神盯上。
而令弗洛拉意外的是,在消灭了这些敌人之后,决定殊死一战的她一直都没有等到更强大的追兵。
就像是没有人注意到这些愚蠢家伙的死去一样。
不知是神明不在乎他们的死亡,还是神明根本就没有注意一样。
弗洛拉足足等了半个月都没有等来追兵,她虽然糊里糊涂,但终于是放下了心来。
在将那些愚蠢恼人但是还算可敬的圣职者们掩埋之后,弗洛拉离开了。
在这糟糕的开局之后,弗洛拉终于正式开启了自己在凡间的游历。
她改变了自己的容貌,穿上了厚重的斗篷,隐藏了自身的气息。
在接下来的百年时间中,弗洛拉便一直以这样神秘的形象行走着。
她走过繁华的城镇,也踏过荒凉的村落。
见过贵族们的奢靡,也见过穷人们的艰辛。
在这流浪一般的游历过程中,她接触到了形形色色的凡人。
人们彼此仇恨,互相争斗,掠夺他人的生命。
凡间与深渊,并无二致。
但同时,凡间与深渊还是有着一些差别的。
她看过父母为了让孩子能够吃上一口食物而不惜低声下气地向人祈求,看到过年轻男女之间羞涩而真挚的爱意,看到了友人之间的相互扶持。
而这些,在深渊中根本是无法想象的。
虽然弗洛拉一直声称自己想要得到爱,想要爱上他人,但是当真正见证他人的“爱”的时候,她却沉默了。
弗洛拉不懂爱。
面对那些向她递来的善意,她甚至有些畏惧,选择了逃避。
但在不断逃避的同时,她也在对这份陌生的情感产生了更多的向往。
“或许,我可以尝试一下?”
她虽然有这样的想法,但一直都没有实践,每次一到关键时刻就打退堂鼓。
直到有一天,变数出现了。
那一天,弗洛拉在一处湖边遇到了一位少年。
那位在湖水中沐浴着的白发俊美少年,向她展露出了惊人善意。
“嗨嗨嗨!这位美丽的女士,初次见面,你愿意跟我交个朋友吗?”
“我是谁?”
“哦!这位姐姐,你原来这么大胆,上来就问名字的吗?”
“呵呵,你可以叫我——湖中仙男!”
“当然了,你要是不喜欢这个称号,也可以叫我……”
少年意味深长地翘起嘴角,冲着她眨了眨眼睛,说出了他的名字。
“赫伯特。”
“放心,第一次记不住没关系,你以后一定会记住我的名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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