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佳伟把怀中的梅子放到矮凳上，然后再次亲了亲她的小脸蛋，又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番，最后一咬牙站起身。
“爸，妈”
他目光扫向站在一旁的两位老人。
“儿子”张桂芳悲切叫了一声。
陆长远嘴角嚅嚅，却最终没有说出话来。
陆佳伟猛地跪下，向两人磕了几个头。
“你这是干什么？”两人慌忙把他给拉起来。
“爸，妈，对不起，是我不孝，你们生了我，却没享过我一天的福……”
陆佳伟觉得过去的自己，真不是个人啊。
“你是我儿子，说这些干什么？”张桂芳生气地道。
“你们都这一大把年纪，还要帮我照顾梅子，我实在是……实在是……”陆佳伟哽咽着，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一哭，坐在小矮凳上的梅子瘪着小嘴，也开始跟着哭。
一向沉默寡言的陆长远，忽然伸手搂住陆佳伟，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放心吧，家里一切有我，我跟你妈会照顾好梅子，不会让她受什么委屈。”
“谢谢。”陆佳伟重重地拥抱了一下陆长远。
陆长远伸手笨拙地给他擦拭着眼泪。
他的手很粗糙，但却很温暖，这仿佛又勾起了陆长远久远的记忆。
那还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受了委屈，陆长远总喜欢用大到夸张的手掌，盖住他的脸抹一把，跟洗脸似的。
所以从小，陆长远在他心目中，都宛如一个巨人一般。
可不知何时，巨人的手原来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刚劲有力……
“都会好起来的……”陆长远小声说。
陆佳伟不知道会不会好起来，不过他清楚这只是父亲最朴实地安慰人的话。
就如同母亲经常会说“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是一个道理。
可是他死了，一切烟消云散。
陆佳伟又拥抱了一下母亲张桂芳。
此时张桂芳已经泣不成声，口中只是不停念叨着“我儿，我的儿……”
“妈，我交代你的，你都记住了吗？”陆佳伟在张桂芳耳边小声道。
今天一天时间，他不只是陪女儿玩耍，也交代了父母许多的事情。
“都记住了，你放心，不会忘的。”张桂芳抽泣着道。
“妈，辛苦你了。”
“不辛苦，都值得的，都这值得……”
陆佳伟松开母亲，一低头，就见梅子满脸泪水地张开双臂，祈求着爸爸能再次抱抱她。
陆佳伟赶忙弯腰，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然后把她抱起，递给了一旁的陆长远。
陆长远伸手接过，手却哆嗦得厉害。
因为他知道，儿子真的要走了。
陆佳伟的目光，从三人身上一一扫过，然后露出一个悲切的笑容。
“爸，妈，梅子……”
“佳伟，儿子，爸爸……”
父母和女儿立刻给了他回应。
“再见。”
陆佳伟举起手来，微笑地向三人挥了挥。
张长远和张桂芳没动，但被张长远抱在怀里的梅子却下意识地举起小手挥了挥。
“再见。”
随着她的声音，陆佳伟在他们三人面前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爸爸，哇”
梅子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使劲挣扎着要从爷爷怀中下来。
陆长远赶忙把她给放下，她立刻奔向陆佳伟刚刚站立的地方，在原地转着圈圈，四处张望。
“爸爸……你在哪里，你快点出来，呜呜……”
一阵微风，围绕着她打着卷，吹起她的发梢，掠过她的刘海，仿佛有一只大手，在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梅子似乎心有所感，仰起头看向天空。
“爸爸”
相较于梅子，小小似乎并没有那么地难过，最起码小小没有嚎啕大哭。
“阿婆，你还会回来看我吗？”
小小紧紧拉着阿婆那瘦骨嶙峋的手。
崔阿婆摇摇头，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小小的头。
“阿婆要去阿婆该去的地方，以后就小小一个人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不对，我还有阿公。”
“对，还有阿公，是我老糊涂了。”崔阿婆笑呵呵地道。
“阿婆，我会听阿公的话，会好好读书，以后……以后让阿公过上快活的日子。”小小一脸认真地道。
“我们家小小有志气，阿婆相信你。”
说到此处，崔阿婆把目光看向一旁的李阿公。
李阿公同样没有多少悲切，神色非常地平静，显得极为淡漠。
但是崔阿婆并未在意，只是道：“我叮嘱你的事情，你可都记住了？”
“都记住了，你别瞎操心。”李阿公说道。
崔阿婆闻言沉默。
“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阿公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两人在一起生活多年，说话一向如此，已经习惯了，一时间改不过来。
“没事的，我还不知道你，不过，我以后也操心不上了。”崔阿婆露出一个苍老的笑容。
“唉”
李阿公长叹一声。
“凤英，这一辈子你跟了我，全是遭罪，下辈子你不要再遇见我这样的，希望你能……你能遇到好人家，过上好日子……”
崔阿婆闻言只是笑，却并未回答李阿公的话。
低头对小小道：“阿婆走了哦，小小可不能哭哦。”
“我才不会哭。”小着，却下意识地抹了一把眼泪。
“再见。”崔阿婆摸了摸小小的小脸，然后在她眼前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呜呜呜……阿婆……”
小小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她强忍着不哭出声来，可终究没能忍住，小声呜咽起来。
“凤英”
就在这时，李阿公忽然爆喝一声，在院中回荡，传得老远。
小小被吓了一跳，连哭都忘记了，瞪大眼睛，一脸吃惊地看着阿公。
可李阿公在这一声爆喝之后，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一样。
声音无比温柔地道：“一路走好。”
一股阴风围绕着他身体盘旋，似乎在跟他做最后的告别。
然后又包裹住一旁的小小，给她一个最后的拥抱。
然后又在院子里不停盘旋，似乎万分留恋，但最终还是飞向了高空，飞向了夜空，飞向了满天星辰……
小小仰头望天，满天星光闪烁。
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没有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