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置
上一章
下一章

第三百六十七章 抵押品(上)

  一个皮肤黝黑,面目粗犷,四肢细长但身形高大的突厥人摇晃着走过了撒拉逊人的大营。

  自从约旦河一战后,苏丹萨拉丁成功地拔掉了那些不服从他的尖刺,重新划定了仅属于自己的秩序和法律,更是一手组建了马穆鲁克这支唯他命是从的军队,而反对他的声音依然不绝于耳。

  哪怕萨拉丁确实如他所说,将自己的战利品连同其他收益一并尽数分给了那些埃米尔和法塔赫,他们依然缺乏对萨拉丁的信任,又或是说,萨拉丁所说的一些东西对他们而言着实陌生,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要秩序?为什么要纪律?为什么要宽容的对待自己的敌人?

  他们虽然不至于因此违背萨拉丁的旨意或者阳奉阴违行事,但还是将那份漫不经心体现在了各个方面——譬如说——这座大营一如既往的嘈杂而又混乱。

  营地中搭建着各色各样的帐篷,没有一条通道是可以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可以一眼看到尽头的,阻挡在视线之前的是木架(上面挂着盔甲,武器和衣服),石块和木头,火堆以及架设在上面的锅子,烟雾四处弥漫,地上泥泞不堪,普通的士兵和民夫与牲畜混杂在一起——一起吃,一起喝,一起睡。

  当然,也没有监察或者是巡逻,外来的刺客可以轻而易举地混入其中,甚至长驱直入某个战士或是学者的帐篷。

  他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像这样的突厥人在大营中,哪怕找不到一千个,也能找到九百九十九个,只有一些目光毒辣的战士会在他经过的时候赞赏几句,“那真是一个好士兵。”却并不会起什么疑心。

  在途中,这个突厥人士兵甚至遇见了一队埃米尔和他的侍从,他向对方深深的鞠躬,埃米尔只是略略一点头,眼睛在他的弯刀和背负的弓箭上停留了一下,便走过去了。

  而走过去的那个埃米尔,并不知道他曾经与眼前的这个“突厥人”有过好一段旖旎的缘分。

  是的,在这个埃米尔经过大马士革的时候,也曾经因为仰慕绮艳“莱拉”的美名,而耗费了许多时间、精力以及钱财,而结果也并未令他失望。

  莱拉来了。

  确实如人们所传说的那样,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女性,白发,赤红色的眼睛,她就像是个魔鬼,或者说她就是一个魔鬼,他被她诱惑,犯下了数之不尽的罪行。

  但直到走入帐篷,这个埃米尔也没能弄明白自己为何会想起来莱拉——明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生物。

  随后,这个突厥人又被叫去搬了点东西,给马喂水,搭建帐篷之类的粗活,并且得到了一些赏钱。

  这种事情也确实是他们这些人常干的,他利索的干完了所有的活儿,而后摆弄着手上的费尔(铜币)不满地撇了撇嘴:“大人,这颜色可不对呀?”

  听到他这么说,那位战士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真是个贪心不足的家伙,”他笑骂道:“什么时候开始,帮人搬点东西,也能如此无耻的索要迪拉姆(银币)了?”

  “若还在亚历山大,或者是开罗,我只是一个脚夫,而您也只是在闲暇的时候打发时间,无论是真有东西要搬,或者是拿我们找乐子也好,几个费尔已经足够。

  但现在是在战场上,大人,我们很快就会夺下这座城市,您所得到的奖赏几乎可以用金子铸一匹马。

  现在您开开恩,让一个卑微的仆人开心些,有什么不好呢?”

  战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确定那只是一个粗鲁的突厥人,甚至说起他们的语言,也有些结结巴巴,词不达意,才放心的呸了一口,“你在说什么胡话呢——还用金子铸一匹马——我得到的金子能够铸一只麻雀就不错了。”

  他叹息道,“我们追随着一位公正而又仁慈的君主。

  当他如此对待我们的时候,我们会觉得欢欣鼓舞,信心百倍,但他也如此对待基督徒的时候,那就是件令人烦恼的事情。”

  “他不给你们钱吗?”

  “不,他给,但我们只是不明白,果实就垂在树枝上,无人看管,鸟儿卧在巢中,伸手就能捉到,他却不允许我们这么做。

  我承认他是一个高洁的人,他甚至与士兵穿一样的衣服,吃一样的饭食,但他岂能要求人人如他一般呢,我们只是一些庸俗之人……”

  他仿佛已经压抑了很久,以至于在面对一个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的突厥人面前,也不由得抱怨了一大通。

  随后,他犹豫了一会,又抓了两三个费尔,放在那个突厥人的手中。

  “行了,滚吧!”

  这算封口的费用了。

  不过这个战士看上去也不是那么担心,他知道即便有人将这份抱怨递到了萨拉丁的面前,萨拉丁也不会计较他的冒犯。

  没想到的是,那个突厥人并没有马上离开,他将那几枚费尔捏在手里,反复摩梭了几遍后才装进钱袋里,然后他抬起眼睛,从那对凌乱肮脏的眉毛下注视着那个战士,“那么……如果我有一个发财的门路……您想试试嘛?”

  “是什么?”战士下意识的反问道,不过很快地,他的面上浮现出了怀疑的神情,“你是谁?”

  “一个到处找事儿干的仆人罢了,大人,但我有一些朋友。”

  “盗匪?”

  “不不不,怎么可能是盗匪呢。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他们没有什么固定的职业,有时候是商人,有时候是仆从,有时候是士兵,居无定所,四处流荡——近来,他们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战士面色不善的将手放在了腰间的弯刀上:“继续说下去。

  ”他倒要看看这个突厥人能够说出些什么来。

  “呃,大人,我的意思是,您想不想干些零碎的活儿。”

  “零碎的活儿?”

  “是啊,苏丹萨拉丁率领着他的大军,围住了亚拉萨路,但亚拉萨路总共有十二道门,去掉那些已经被封起来的,现在你们所控制的城门可不算全部,至少金门和大马士革门还在基督徒的手中。

  城中的居民虽然一再拒绝了你们的苏丹所派去的使者,拒绝投降,但也有些人已经决定从城中逃走。

  现在……当然只是现在,他们还寄希望于守军能够抵挡得住你们这次进攻,但等到他们确定形势并不偏向于基督徒的那一方——那些最为富有,也是最有权势的人,还有那些基督徒的教士就会逃走。

  只不过他们逃走的时候,可不会如他们所说那样,只带着个人的钱物,所有值钱的东西全被他们放上了骆驼或者是骡子的背,金子,丝绸甚至家具、灯架、各种珍贵的器皿……

  你想象得到的,想象不到的珍贵之物全都成了他们将来重新舒舒服服过上好日子的依仗。”

  他每说一样,战士的眼睛变亮一分,但随后他还是充满质疑的问道:“我并没有看到有人从亚拉萨路城中逃出来。”

  “既然是逃走,又如何能让您看到呢?

  你如果不信也没关系,我可以卖给您一些消息。如果您答应三天后,我会再来,到时候您给我些赏赐就行了。但,”他抛了抛手中的费尔,“别再是这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就行。”

  战士踌躇了好一会儿,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陌生人,但如果对方说的话是真的,他们就能得到一笔相当丰厚的报酬。

  至于这是否违背了萨拉丁的意愿……

  当然,萨拉丁是希望他们能够严守本分,谨遵命令的——但对于部落中的战士来说,劫掠原本就是他们的工作之一。

  果然,三天后,这个突厥人就找到了他——那个地方距离他们的大营并不远,他率领着自己的士兵等到了那支在黑暗中龋龋独行,并且载着许多货物的驼队。

  那些人一见到他们,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甚至不敢与他们战斗,便抛下货物逃走了——他们确实也得到了不少好东西,有精致的酒杯,丝绸的长袍,还有两卷精美的丝毯,那个突厥人也得到了十枚银币的奖赏。

  对于这份收获来说,十枚银币当然只能算是九牛一毛,但对方也没有参与到战斗中,只是卖了个情报,

  战士一边满意的翻看着那卷丝绸,一边笑着,不经意地问道,“你所说的那个朋友不会是亚拉萨路城中的以撒人吧?”

  突厥人没回答,但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告诉了对方,他猜对了。

  战士露出了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他还有更多的消息吗?这次我可以分给十分之一的东西。”

  “有的,大人,有的。”那个突厥人说道。

  这样的“交易”他们又做了几次,可惜的是,最后一次之后那个突厥人就再也没出现过,战士并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毕竟他也不想让苏丹萨拉丁知道——说不定是城中的那个内应被发现了,这种家伙的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

  战士可不会去关心这样的家伙,但是甚至有些乐见其成,毕竟这些以撒人在一定意义上,也可以说是一视同仁。

  他们出卖所有的人,包括自己——如果现在被围在城中的是撒拉逊人,城外的是十字军,他们一定也会干一样的事情。

  战士只可惜这样的买卖居然只做了两三次便没了。

  他所不知道的是,这样的突厥人,以撒人甚至拜占庭人出现在了大营中的各处,他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结果总是殊途同归,他们声称城中有内应,唆使那些撒拉逊战士去违背萨拉丁的旨意。

  一开始还有撒拉逊人担心这是一个陷阱,但这种劫掠往往进行得非常顺利,收获有时丰厚,有时微薄,但无论如何,这都是意外之喜。

  渐渐地,另一个消息也在撒拉逊人的大营中流传开——圣墓大教堂的主持教士可能会携带着圣物与珍宝出逃。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每个人都在摩拳擦掌,眼中更是充满了渴望。

  他们可没忘记加沙拉法圣约翰大教堂的教士就带走了将近二十万金币的财物,那是什么概念?

  一个部落近百年的积累也未必有那么多,如大马士革这样的城市十年的税收才大概抵得上这个数字,更让他们高呼真主庇佑的是,就在这个消息传出来之前,萨拉丁就已经率领着他的马穆鲁克出发,前去拦截亚拉萨路的国王和他的军队。

  如果能够在萨拉丁率领马穆鲁克们回来之前,干完这件事情,将战利品直接瓜分掉——等到苏丹回来,再奉上一份礼物,想必他也没有办法指责他们什么。

  有些人甚至因此找来了盟友,以确保可以将这份战利品收入囊中。有些人则点数了自己的士兵,暗下决心,绝不让人从中分一杯羹。

  因为这样的原因,他们甚至连攻城的势头也懈怠了下来。图兰沙虽然觉得不妥,但萨拉丁临行时的话犹在耳边——或许应当如此?他不确定,只是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有些糟糕。

  他开始期盼着萨拉丁能够早日归来,而不是让他一个人去面对那群骄兵悍将。

  就在这个流言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之时,那个突厥人或者说经过了改装的莱拉已经回到了雅法,他用布巾裹着头,原先的长发已经被她剪短,染黑——她周身上下最不好掩饰的就是那双赤红色的眼睛,但她用了一些药物,其中含有颠茄,这种草药将她的瞳孔放大,虽然这导致她视物模糊,但在人们看来,只会以为那是一双普通的深色眼眸。

  等到她在利姆尼亚下船的时候,那个粗俗的突厥人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气质高雅的基督徒骑士,他一下船便有商人殷切的迎上前来,探听亚拉萨路以及雅法的状况,更有人询问他是否是从大马士革来的?

  对于商人们来说,战争是一桩让他们又爱又恨的东西。

  爱的是,如果投机恰当,他们可以在战争中获得不菲的好处。

  恨的是,一旦开战,城市以及周边的道路全都会被封闭起来。即便不封闭,商人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原先的时候,无论是基督徒的骑士,还是撒拉逊人的战士,都会巡游在他们的领地之内,剿灭道路上的盗匪,可打仗的时候,谁还顾得上这些呢?

  如果这时候他们还敢铤而走险的话,不要说是货物和钱了,就连他们自己的性命也难保。

  但对于商人们来说,要他们停下买卖也是不可能的,他们就和农民与工匠一样,如果半年一年的不做事,手上的积蓄就会飞快的被消耗殆尽。

  对于这些并不能够在接下来的事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商人们,莱拉懒得理睬,她越过他们,径直向前走去。

  按理说,商人们是不敢得罪一个骑士的,但或许是一个商人过于着急,又或者是他看莱拉虽然身形高大,但四肢纤细,就仗着自己粗大的个子上前拉拽他的手臂。

  下一刻,他的手臂上便多了一个洞,根本没有人看见这个骑士是如何拔出匕首,又是如何刺伤那个商人的,等他们定睛看去的时候,对方已经走开,而无论是匕首还是短剑都好端端的待在它的鞘里。

  两个原本坐在酒馆里,观望着街上行人的骑士看见了,便追了上来。

  请:m.badaoge.org

上一章
书页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