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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 胜利(下)

  如同水银流泻,纯净的圣光刹那间便以塞萨尔为中心,笼罩在了跟随着他的每一个骑士身上。

  对面的军队显而易见的发生了一阵轻微的骚动,最后,一个人从中策马缓步走出,随着笼罩在他身上的阴影逐渐被明亮的天光所取代,塞萨尔这才发现这个蓄留着胡须的中年男子,是他所认得的一个塞浦路斯贵族。

  这位贵族并不是一头温顺的羔羊,或说恰恰相反,他狡诈犹如狐狸,凶狠好似豺狼。

  他和塞萨尔打过仗——在七日哀悼中,他的姻亲和盟友不但是知情者还是参与者,他曾经派出使者向塞萨尔求情,无论塞萨尔要什么也好,金子、丝绸或是奴隶,甚至想再要一个公主做妻子,他也不是不能从中斡旋,但塞萨尔拒绝了。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与塞萨尔兵戎相见,在战场上,他看到了与今日一般无二的圣光,第一个回合便已经被打落马下成为了塞萨尔的俘虏。

  不过他终究不曾与那桩阴谋有着任何牵连,或许正是因为深知他的脾性,他的姻亲与盟友不但没有试图将他拉进这桩阴谋,还有意回避了他。

  在确定他与这件事情无关后,贵族缴纳了赎金,跪地宣誓忠诚便被释放了。

  与塞浦路斯上的大部分贵族一样,他对这位新领主充满了好奇,他们很难理解他的作为,但也钦佩于他确实做到了他要求别人做的事情。

  要知道,他们之前也曾经有过诸多总督,甚至大皇子阿莱克修斯。可以说,当他们来到这里,并且以为可以拥有这里的时候,总是不免被塞浦路斯的繁华迷惑了心智——这是人之常情,他们经常用这点来安慰自己。

  但事实并非如此,塞萨尔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的,即便宽仁地对待民众——不加税,反而免税;不敲诈勒索本地的贵族;不肆意盘剥往来的商人与朝圣者,他依然可以筑起教堂和城墙,修缮各处的防御工事与堡垒,组建军队,抚慰士兵,让民众安定平和的生活。

  他们曾经听闻过亚拉萨路的人称他们的新领主为小圣人——那时候他们不以为然——现在呢,或许天主也忍不下这个世间的污秽与浑浊,终于愿意派出一个人来拯救他们了吧。

  他径直策马来到塞萨尔面前,在大约还有七八步的地方,已经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塞萨尔马前,屈膝向他跪拜,“欢迎归来,我亲爱的君主。”

  嗯,这个君主可真是叫得意味深长,毕竟依照塞萨尔原有的身份,他应该称他为伯爵大人。但现在塞萨尔在基督徒中已经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他的姐姐纳提亚和妻子鲍西娅又“代”他皈依了正统教会,他在塞浦路斯上的身份倒变得名正言顺,拜占庭的贵族可以自然而然的将他当做一个君主侍奉。

  “起来吧,”塞萨尔说,他看到贵族想要伸手牵住卡斯托的辔头,却被卡斯托不悦地躲过,马儿还对他龇牙咧嘴,似乎想要咬掉他的手指头,他有些好笑地伸手安抚了一下卡斯托,然后平静的问道,“和你一样的人,还有多少?”

  贵族闻言微微一笑,“很多,殿下,很多。旁观者或许也有,但只要看到您,他们必然会望风景从。”

  塞萨尔简单地点了下头,“上马,跟着我。”

  他们从特里科莫港口登陆,在这位贵族的行宫中稍作休憩,而后不疾不徐地往尼科西亚去,而每走过一个地方,那个地方的塞浦路斯贵族就会出来向他们的主人致敬并跟从,他在登上塞浦路斯的时候,身边只有几十名骑士,还没等到尼科西亚,在一处名为阿沙的小城停住的时候,他的身边便已聚集起了一支不容小觑的军队。

  三百多名骑士,两倍于这个数字的护从,更多的武装侍从,还有上千的民夫,这些民夫甚至不是他招募而来的,而是在听到他们的新领主回来之后,就将自己简单的武装起来,赶赴到他的身边。

  这种景象就连塞浦路斯的贵族们也吃惊不已,要知道以往他们征找民夫的时候,面对的要么就是麻木,要么就是愤恨,没一个人是心甘情愿的,更不用说,这些人甚至还自己带了食物和武器。

  虽然食物可能只能供他们几天的吃喝,武器也只是一根木棍绑了铁片,甚至就是一根木棍,但他们就像是戈鲁以及那个大儿子即将结婚的农夫那样——犹如一头第一次尝到血腥的野兽,欲望已经被释放了出来,就绝对不会再去啃草过日子。

  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多,小城已经无法容纳,他们只能在野外露宿,有贵族对塞萨尔建议道,应该将这些民夫赶走。

  确实,他们没有经过训练,也未必个个都打过仗,如果真的对上凶悍的士兵,说不定会一击即溃,影响到己方的士气,或者说更进一步,冲击自己的军队也有可能。

  而塞萨尔只是略略思考后,便派出了他身边的一些人,但是那些人并非教士,也不是官员,看上去只是一个寻常的朝圣者,与那些农民并无区别。

  但等到他们一来到那些混乱的民众之中,却马上就找到了他们的领头人,即便有着言语和信仰方面的障碍,塞萨尔的“使者们“还是轻而易举的获得了这些人的信任。

  而后仿佛在一夜之间,数以千计的复杂人群便已经被分得清清楚楚。

  一些人留在原地,一些人则在某人的带领下向着另外一个方向移动,而他们举起的并不是旗帜,而是一件叫人看了便要发笑的破旧衣服。

  一个塞浦路斯贵族凝视良久,才发现,这件衣服应当就是这些农民的领头人的,他们或许无法辨识骑士老爷们的旗帜,但绝对认得领头人身上的衣服,但难道还真要用到他们吗?

  他们认为,虽然攻城的一方有五千人,但他们这里也已经有了两千多人的军队,而且他们的新领主身上依然有着天主的赐福与圣人的眷顾,他们认为自己一方完全可能得到胜利,至少可以逼迫皇帝的军队与他们谈判。

  自从塞萨尔登岛,并且获得了他们的拥护,打下尼科西亚已经变成了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

  “只是一些农夫而已。如果他坚持,我们也无需反对。”一个贵族这么说道,毕竟他们已经将筹码压在了塞萨尔这边,这时候再出尔反尔完全没有必要。

  “我们的这位小主人总是会给我们一些出其不意的惊喜。”

  一个塞浦路斯贵族笑着说道,只是不知道是褒奖还是讽刺,他的同伴瞪了他一眼——这时候就别说这种话了,他们并非个个真心实意的臣服,塞萨尔的很多做法也触及到了他们的利益。

  但叫人无从抉择的是,拜占庭帝国的统帅与十字军骑士们——他们说的是圣殿骑士团和善堂骑士团……还有以及一些粗鲁的野蛮人,只不过是短短一月,他们的表现便已经让塞浦路斯的贵族们忍无可忍。

  他们曾经担心过的事情一件不落的发生了,但不是从他们的新领主这里,而是从这些声称要来拯救他们的人那里,背信弃义,阳奉阴违,贪得无厌……好家伙!在这段日子里,他们可是实实在在的感受了一番,他们完全可以想得到,等到塞萨尔被驱逐出塞浦路斯后,迎接他们的会是什么?

  停泊着港口的船只已经被焚毁,沉没和夺走的消息,拜占庭帝国的统帅并未该泄露出去,而知情人也个个三缄其口——他们担心士兵们会因为这个消息而发生暴动,产生退意,从而变得无法指挥。

  而且他们认为只要能够打下尼科西亚,尼科西亚城中的财富足够他们重新买来一支船队,将这些士兵以及他们掠夺到的财富运回君士坦丁堡不成问题。

  但听到塞萨尔已经在塞浦路斯贵族的支持下,组建起了一支军队与他们对抗的时候,他们就担心起来——敌人会不会有意将这个消息散播出去,但塞萨尔没有。

  “他真是个正直的人。”年轻的统帅对左右说,不过语气中更多的还是轻蔑,认为对方是一个太过迂腐的家伙才会舍弃了这一难得的机会。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统帅就知道自己很快就会迎来一支危险的援军——塞萨尔之前的战绩,他也有所听闻,而且临行前皇帝也曾经严正的警告过他——最好的结果是,正如他们的盟友所说,塞萨尔被控制在了伯利恒,他可能被驱逐到叙利亚的荒漠中,孤身一人,疲乏困苦,也没人追随他和支持他。

  但如果他回到了塞浦路斯,又有一些心存幻想的人愿意跟随他,即便他没有了圣人的眷顾,也是一个身经百战的骑士,依然会是一个棘手的敌人。

  “切勿掉以轻心。”曼努埃尔一世这样说。

  而统帅也确实遵从了皇帝的每一个命令,只是正如每一个必须面对城外援军的攻城方,他不得不将军队分作两个部分——不算预备队,一部分要面对随时可能从尼科西亚城中冲出的守军,另外一部分则要面对气势汹汹,声势浩大的援军。

  不过他的心中依然有着五成的把握——对方的人数依然只有他们的一半不到。

  何况那些贵族们也未必不能够被说服和动摇。

  “你是说他们的补给出现了问题?”

  “很早之前就有了,圣殿骑士们拒绝给他们提供小麦和牲畜,以及一些必须的用品。他们也曾经伪装过盗匪劫掠周围的城镇与村庄,但我们发现了这点之后,就如同您所说的那样,将居民全都迁移出了他们的居住点。

  虽然房屋遭到了焚烧,土地也被践踏,但至少他们的性命得以保全。”

  “他们的确得到了一部分物资,”另一个贵族补充说道,“但随后所有的宫廷与城堡都对他们关上了大门,立起了长矛与弓箭,”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还有一点心虚,毕竟,如果不是拜占庭的这位统帅表现出了对塞浦路斯人的冷漠与残酷,他们大概还不会如此之快的倒戈,“有些人不得已的……”他偷窥了一眼塞萨尔的神色,继续说道,“与他们的使者周旋了一番,但除了那些贿赂之外,他们并没有提供多少东西。

  我听说他们的军营中已经发生了饥荒,只是大多数都在雇佣军与仆从军间,所以看上去还能勉强说安定。”

  如果拜占庭皇帝的统帅足够敏锐,说不定就会从尼科西亚转向其他城市了——那时如果塞萨尔还没回到塞浦路斯,面对拜占庭人的大军,愿意屈服的人大概不会太少,毕竟并不是每座城市都是尼科西亚。

  这是不能强求的事情。

  “这就足够了。”

  塞萨尔点头说,他当然理解这些塞浦路斯的贵族所有的一些小心思,“你不能要求一个在你面前总是万般温顺的人,在敌人面前又能表现得无比坚贞,除非他意识到,那个敌人不但没有你的宽容,仁慈,还存在着将他敲骨吸髓的心思。

  最温顺的山羊也会在面对野兽时俯下身体,顶起双角的。

  拜占庭人的统帅严阵以待,却在第二天的黎明时分嗅到了一股股叫人在睡梦中也会垂涎三尺的香气。

  他呢喃着醒过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仍旧在君士坦丁堡的宫殿中,厨子正在烹饪一道他最喜欢的美食,清炖羊肉或者是牛肉,撒满了昂贵的香料,放了足够的盐和糖,但他一睁开眼睛看到的依然是那张令人乏味的褐色床幔——他没能将自己的床带到塞浦路斯来。

  他大声叫着自己的仆从,而仆从走进来的时候,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与愁容。

  “怎么了?”他厌烦的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那是什么气味?有人提早做饭了吗?。”

  在这支大军中,各股势力庞杂不清,这也是非常叫人十分气馁的事情——虽然自科穆宁的皇帝们早已在着力重新打造属于自己的中央卫队,但之前连接数次大败,中央军队遭到了了极其惨烈的削弱,尤其是被派来又被召回的瓦兰吉卫队。

  在密列奥塞法隆战役中,皇帝抛弃了自己的军队逃跑,有不少瓦兰吉卫士在看到皇帝陷入泥沼时,便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并且再也没有浮上来。

  这或许就是皇帝突然反悔的原因之一。

  而另外那些由希腊人或是亚美尼亚人组成的全甲重骑兵,在查士丁尼时代被称为“重盾兵”(Scutatus)的重装步兵,还有那些身披斗篷,穿着长靴的投枪兵……对他们的统帅又不那么服从,毕竟他之前并没有指挥过任何一场战役,也没有取得过胜利,个人的武力更是无法与那位十字军骑士相比。

  那些来自于其他军区的士兵和将领,就更是不必说了,他们桀骜不驯,气焰嚣张,完全是因为皇帝承诺了将整个尼科西亚送给他们,他们才愿意千里迢迢的来到这里为他效力。

  而这座城市的久攻不下,已经让他们非常烦躁。

  至于那些仆从军和雇佣军的首领,就算是个天生的傻子,也知道最好别指望他们——顺境的时候,他们都有可能脱离控制,更别说是在逆境的时候了。

  “他没有派使者来吗?他应该与我约定战斗的场地和时间。”

  统帅外厉内荏地喊道,一边匆忙在仆从的服侍下,穿好了盔甲,戴上了头盔,他感到非常的饥饿和疲倦,匆匆抓了一把冰糖,塞在嘴里,又连着喝了好几口冰冷的葡萄酒。

  他骑上马,带着自己的卫兵穿过依然被雾气所笼罩着的营地时,心中才略微平静了些,毕竟在这种大雾弥漫的时候,谁也不会发动攻击。

  只是那股子愈发浓烈的香气,却仍旧可以无视雾气的阻碍,无孔不入地钻入所有人的鼻子。

  能够在战斗的时候享用酒肉的至少是个骑士,普通的士兵通常只能以豆子和麦子充饥,仁慈的将领或许会在战前赐下一些奶酪和干肉,但这些并不是只属于一个人的,而是要投入锅中搅散后,分给每个人吃的,何况他们的补给正在逐渐减少,统帅为了掩盖这件事情,在分发补给的时候也变得吝啬了起来——不是有意拖延,就是缺斤少两。

  那些来自于其他军区的将领,甚至要和负责分发的官员大吵一架,才能领回自己所需要的物资,之前他们掠夺到的食物也快被吃光了——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兵已经开始收拾行装,无论是随着大军一同撤退也好,还是偷偷溜走也好——他们太清楚一座爆发了饥荒的军营会有多么可怕了。

  但今天这股香味却让老兵和新兵一致行动起来,他们从帐篷里钻出来,或者从露天放置的铺盖上醒来,不顾军官们的呵斥、鞭打,一股劲儿地冲向大营的边缘,去寻找这股香味的来源。

  即便有人因此被杀,他们还是前赴后继,络绎不绝,那些军官们也没有多少真心实意阻拦他们的想法,他们也很饿。

  这种折磨一直持续到雾气散开,香味不再那样浓烈,但在眼前看到的景象,却让他们更加的无法接受。

  就在他们目力可及的地方,敌人的援军正在烹煮牛羊,一口接着一口的大锅,翻滚着比之前的大雾更为浓郁的水蒸气,那些有着卓越视力的骑士,甚至可以看到在其中翻滚的乳白色肉汤和不断被捞取起来的肉块,他们忍不住的蠕动喉咙,吞吐唾沫,他们也有一段时间没有尽情的吃喝过了。

  在看到士兵们在忍饥挨饿的时候,他们或许还有一些洋洋得意,也可以安慰自己,等打下了尼科西亚要什么都有,但现在他们只想要一块羊肉,何况这些曾经吃过胡椒的人,可以清晰的分辨出空气中确实充溢着那种昂贵香料的气味。

  此时的塞浦路斯,虽然不至于叫人冷得打颤,但早晚的时候海风依然可以带走人身上的每一点温度,这时候若是能够来一碗热腾腾的汤……该诅咒的魔鬼!他们甚至看到对面就连普通的民夫也能得到一碗汤。他们将干硬的面饼撕碎投入汤中,然后直接用手捞起来,大口大口的吃。

  那多好吃呀,那肯定好吃。

  而统帅此时还在集结队伍,召唤将领,但他很快发现,整座大营已经不受他的控制了,尤其是那些雇佣军和仆从军,他们原本就是用来消耗敌人力量的垃圾,给养也是最先被剥夺的。

  而在黎明时分,人们刚刚醒来,经过了一晚上的消耗,肠胃早已空空如也。

  谁也不知道是哪个人先开的头,原本就不怎么沉重的拒马被推开了,一个人灵活的跳过了低矮的防御墙,挥舞着长刀,向着距离他最近的一个锅子冲去。

  无论军官在后面怎么呼唤,他也没回头,跟着他的人还有很多,十个、百个……

  后来就连军官也按耐不住了,他们看到了那些围绕在锅子边的民夫和士兵似乎并没有预料到他们竟然敢冲击他们的营地,一见到这些凶神恶煞的人,便头也不回的逃走了,丢下了锅子和肉汤。

  第一个冲到锅子边的人立即抓起被丢在地上的面饼,毫不犹豫的伸到锅子里,还不等它完全吸饱了汤汁,便把它提出来,放到口中大嚼起来,而他的行为更进一步刺激了其他人的欲望。

  随后赶到的一个人,甚至举手一刀便把他的头砍了下来,他的嘴里还塞满了食物,头颅便已经呼噜噜的滚到了脚下,鲜血喷溅在汤锅和底下的篝火中。

  第二个人从那只抓得死死的手中夺过了剩下的一些面饼,毫不在意的继续狼吞虎咽起来。

  这样的场景在每一座汤锅前发生,面饼和肉汤混杂着人类的血肉,那些仆从兵与雇佣兵从来就没有什么同袍之情,为了争一口吃的,他们毫不犹豫的大打出手,甚至成对的相互厮杀。

  这时候已经不单单是为了食物了,也因为同伴的死或者是过去的仇怨——在补给匮乏的时候,想要避免冲突几乎是不可能的。

  就在此时,在另一个方向,号角鸣响,旗帜高举,那绚烂夺目的颜色甚至超越了即将升起的旭日,顶盔盖甲的骑士们排成整齐的队列,从尚未消散的雾气中缓步踏出。

  “敌人!”一个拜占庭帝国的将领发出了一声尖利的高叫,“敌人,是敌人来了!”

  “安杰洛斯!达拉瑟诺斯!萨兰塔佩科斯!……”,年轻的拜占庭统帅急切又惊慌的喊叫着,能够在此时赶到他身边的将领寥寥无几,而他并不确定他们是可信的。

  随后他又想起了一个人,“杜卡斯呢?杜卡斯家族的人呢!阿历克塞呢!?”

  阿历克塞能够成为杜卡斯的女婿,并且冠上他们的姓氏,当然是因为他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他的能力同时体现在朝廷和战场上。也因为这个原因,皇帝虽然对他的进谏狂怒不已,但还是不得不把他派了出去,并且告诫自己的私生子说,杜卡斯家族虽然令人厌烦,但在军事方面,他甚至要更多的听取他们的意见。

  但之前杜卡斯在出使尼科西亚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平和态度,让统帅非常的不满,他甚至公开嘲笑阿历克塞.杜卡斯已经失去了原先的勇武,甚至对两个基督徒女人卑躬屈膝,唯唯诺诺。

  即便是后来阿历克塞.杜卡斯一直躲在帐篷里不出现,也不说话,他也不以为意,甚至觉得这样愈发的耳清目明,心情愉快。

  但此时,那些阿谀奉承的小人并不能够帮他打仗。他马上想到了阿历克塞和那些杜卡斯们,但他的传令官匆匆跑了回来,面色苍白的告诉他说,阿历克塞的帐篷也空空如也,其他的杜卡斯也不见踪影,不单如此,他们的士兵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群叛逆,这群懦夫!”统帅绝望的叫喊着,挥舞着手中的利剑,但那又如何呢?他所想要斩杀的人早就不知道到了哪里。

  他竭力想要组织起有力的反攻,但之前大营已经被那些想要吃口肉汤和面饼的仆从军与雇佣军撕开了一条大口子,而被他强行征召来的民夫早就饿的奄奄一息,就算刀剑加颈,他们也没有力气爬起来去干活。

  士兵们更是各行其事,各尊其主,他们跑来跑去大叫大喊,却不知道该听从谁的命令,聪明人早就带着自己的下属和仆从逃走了。

  年轻的统帅也想那么做。但此时,尼科西亚的城门打开了,原本堵塞在城门后的石块、木头都已经被搬走,一队骑士正率领着他们的扈从与武装侍从大声呐喊着,朝着帝国的大营飞驰而来。

  与此同时,城墙上的弩车和投石机也开始呼啸。

  在看到一发裹着熊熊火焰的石球蹦跳着跃入营地的时候,统帅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尼科西亚城墙上的守城器械所有的打击范围早就超过了他的认知。

  这些尼科西亚人忍耐到现在,就是为了能够出其不意的给予他最致命的打击。

  这些火焰竟然是无法熄灭的,碰到水便会燃烧的愈发猛烈,甚至随着水流流溢到更多的地方,不少被引燃的士兵犹如火人般的在营地中四处奔跑,发出仿佛从地狱之中发出的惨烈哀嚎,旁人不是躲闪不迭,就是无力救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从一个人变成了一个火炬,然后是一把焦炭,最终倒在地上,不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事实上,火势并不是完全不可遏制,但当第一个人叫出“希腊火”的时候,大营中的混乱已经不可避免。

  一些人想要顽抗,一些人想要逃走,一些人正在寻找他们的统帅——他们不是想要跟随统帅继续战斗,而是想要抓住这个皇帝的私生子,无论是将他护送到君士坦丁堡,或是带到其他地方去向皇帝勒索一笔钱都是一桩好买卖。

  年轻的统帅大概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有成为敌人的俘虏,就成为了自己人的争夺目标。

  他被拖拽在了地上,嘴里啃满了泥土:“我是皇帝之子,我是皇帝之子!”他不甘的大叫道,只觉得口鼻中充满了鲜血,双耳更是嗡鸣作响。

  而一个雇佣军首领已经击倒了他身边的侍从,更是连续打倒了两个想要争抢他的人,这个可恶的突厥人正露出一个狰狞的微笑,伸出大手,向他抓来,一时间统帅不知道是不是应当忍下这份耻辱,还是殊死一搏。

  此时又有一个匈牙利装扮的贵族冲了过来,统帅的心中还未升起希望便已经被绝望所湮没,他并不是来救他的,而是来争夺他的。

  他和那个突厥人展开了厮杀,而他的短剑并无法与突厥人的弯刀相媲美,匈牙利人被击倒,并且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声,眼看已经没有办法带走这个最大的猎物,他却突然咧嘴一笑——那个突厥人都怔愣了一下——就算是统帅,也没想到这个匈牙利贵族竟然挥动利剑刺向了他的喉咙,很显然,他无法带走皇帝的私生子,但也可以让他的敌人懊丧。

  年轻的统帅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以往的景象在他的脑中如同走马灯那般的飞驰而过,他眼睁睁的看到那雪亮的锋芒刺向了自己的要害,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停止了——不,是真正的停止了。

  他看到匈牙利贵族的脸上露出了愕然的神情,那个突厥人的头颅正在缓慢的向他低垂,一直低到了再也无法维持应有角度的程度,便砰得一声,从他的躯体上脱落下来,那双眼睛还充满了恼怒与不可置信。

  匈牙利贵族的利剑刺进了他的咽喉,却无法再进一步,一层犹如月辉般的光,为他抵挡住了这可怕的一击。

  匈牙利贵族的眼神顿时便变得清澈起来,立即松开手中的短剑,翻身向后并且大声求饶,“大人!大人!殿下!我愿意投……”

  他还没说完,就已经被一枚标枪自前而后的贯穿,高大的躯体甚至被带着往后踉跄了几步才倒下。

  统帅惊魂未定,抬头看去,在雾气、硝烟和火之中,他看见了他所见过的最为完美的一张面孔,那张面孔上并不存在人们所赞颂的慈悲与温和,反而充满了肃杀和冷冽。

  塞萨尔手持着一枚标枪,一枪扎进了年轻统帅的肩膀,就像是挑起一只兔子那样轻而易举的将他从地上提起来,抛给了身后的扈从。

  “哎呀,又抓到了一个。”吉安兴高采烈地从后面追上来,“这是谁?哦,紫色,是拜占庭人吗?”

  “不但是拜占庭人,还是条大鱼呢?”朗基努斯眉开眼笑的说道,“这应该就是那个皇帝的私生子,军队的统帅。”

  “咦,抓住统帅,岂不是说……”

  “恐怕不太容易。”朗基努斯环顾四周,这里混乱的简直就像是末日来临,无论是基督徒,还是正统教徒,还是撒拉逊人的。

  “殿下!殿下!”一声欢乐的大叫传来,老骑士阿尔邦正冲开那些心无战意的溃兵,径直往塞萨尔这里而来,塞萨尔也迎了上去。他见到骑士想要下马向他行礼,马上提起标枪,在老骑士的肩头轻轻的拍了一下示意。

  “无需在这个时候讲究礼节,再一次和我并肩而战吧!”

  他的声音不高,却仿佛穿过了整座大营,每个骑士都听到了,他们顿时士气大振,似乎有了用不完的力气和勇气,击倒或是杀死每一个敢于阻拦他们面前的敌人,而后冲去与自己的君主会合。

  而每见到一个骑士,塞萨尔便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力量分享给他,犹如群星跟随明月,聚合在他身边的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他们仿佛无数水滴,凝聚成了溪流、大河,浩浩荡荡的冲刷过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人能够成为他们的一合之敌,哪怕是坚固的山峦,也要在他们的冲击线中溃散,倒塌。

  敌人们四处逃散,营地还在燃烧,伴随着时间流逝,等到赤日当空,留下的就只有些许渺渺烟雾和焦黑的灰烬、尸骸,跟随着塞萨尔身边的骑士们个个大汗淋漓,精疲力竭,眼睛中却又跃动着难以言喻的光辉,他们心头激荡,热血翻涌,恨不能够大声呐喊几声,才能彻底宣泄心中的这份快意。

  这个机会很快到来了。

  尼科西亚的城门再次打开,城墙上的守军,街道两侧的民众,再次见到那面熟悉的赤色旗帜,以及那个黑发碧眼的君王时,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天动地般的欢呼声。

  “凯撒!凯撒!”

  “万岁,凯撒!”

  塞萨尔曾经在加利利海大胜后,与鲍德温戏言说,应当为他举行一个凯旋式。

  今天他只是回归,但,呈现在人们眼前的不是一场凯旋,却胜过一场凯旋。

  所有的民众都涌出来迎接他,向他投掷花朵,丝带和果实,哪怕他们自己也正饥肠辘辘。

  虽然城中有着充足的储备,但在不知道围城会持续多久的时候拿出来,任由人们吃喝是不可能的。

  纳提亚依照塞萨尔的吩咐,严格的实行了配额制。

  当然,在实行这个制度之前,她也已经邀请民众的代表去看过了那些堆积如山的谷粮、葡萄酒和橄榄油——只要人们知道这座城市还能坚持很久,就不会感到恐慌。

  而被人们簇拥着上前的这是塞萨尔的姐姐纳提亚,还有他的妻子鲍西娅与她怀抱中的孩子,她是塞萨尔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却有着一个男孩的名字。

  虽然更想要尽快扑到塞萨尔的怀中,但纳提亚还是后退了一步,将这个权利让给了鲍西娅,鲍西娅抱着孩子投入了塞萨尔,张开的双臂中,压抑了多日的辛劳、悲伤和担忧,在此刻彻底的爆发了出来,她想要嚎啕大哭,却更想要高声欢笑,最后,她只能将孩子递给塞萨尔,“这是洛伦兹。”

  她哽咽着说道:“你的孩子。”她还没有来得及说她是个女孩——虽然在信中已经说过了,塞萨尔已经接过了襁褓,并且翻身上马,在卡斯托的脊背上,他将这个孩子高高举起,让所有人都能看得到。

  “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他高声喊道,“她为我们带来了胜利。

  诸位,为她欢呼吧。她是我们的胜利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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