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表将这些东西交给了来人(甚至没要钱),看着对方隐没在了黑暗中后,一个代表站在那儿,望着影影绰绰浮动在海面上的阴影,突然问道,“如果曼努埃尔一世的总督来了,我们还能少交税吗?”
教士——他是正统教会的,因为塞萨尔没有强行要求塞浦路斯的民众皈依,也没有要求他们改建教堂,举行天主教的仪式,他们的生活一如往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微妙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怎么可能呢?你的父亲,你的祖父,你的曾祖父见到过一个不存加税的领主,已经算得上是一桩奇迹,还想要碰到一个不加税反而减税的领主,你做梦呢?
何况新总督可是花了五万枚金币才从皇帝曼努埃尔一世手中买下了这个职位之后,他还要向曼努埃尔一世缴纳更多的税。”
他看向尼科西亚的方向,那里已经升起了不祥的火光,“还有这场战争,难道曼努埃尔一世的损失不会想要从塞浦路斯补吗?而且对于曼努埃尔一世来说,我们都是叛逆,不是他的臣民,无论怎么做,他都不会有所犹豫。”
他的一番长篇大论让农民感到迷惑,凭着他的理解能力,他很难搞清楚教士在说什么,只能抓住其中的一两个关键词,“也就是说以后都没免税吗?我们还是要交那么多税?”
“呃,可能还要补交。现在的这位领主若是被赶走了,他所说的一切就都不作数了。”
农民代表的脸顿时变得煞白。他想起了他刚生下的小牛犊,木桶里的麦子和豆子,半满的盐罐,还有一桶(一整桶!)橄榄油和三桶葡萄酒酿造后余下来的残渣。
与戈鲁一样,以往这些东西都是不可能有的,但只是一年的免税就让他积累起了一笔不小的财富。
而这笔财富足以让他为自己的大儿子找到一门称心如意的婚事,甚至——若是第二年也是如此,他可以把小儿子送到小城中去做学徒,学手艺,改变家庭现有的困境。
但若是新的领主要来了,要把这些全都夺走,甚至索要的更多。
他……他又能怎么办呢?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里,说了这件事情,而反应最为激烈的。当然就是他的大儿子,他早就与村庄中的某个姑娘两情相悦,只等着造起自己的屋子,便要迎娶她了。
而他们也曾经估算过自己的劳动力,认为在婚后第三年就能生下第一个孩子了。然后——如果领主还是那样的慷慨,并没有附加其他税收的话,他们还能生第二个,第三个,他们会成为一个热热闹闹的大家庭。
听到父亲这么说,他就再也忍耐不住了,几乎要跳起来,冲到教士那里去询问。
事实上像他这么做的人还真是不少,可怜的教士不得不睡眼惺忪地起来开门,他几乎一整夜都没睡——前来不断地敲他的门,前来询问的农夫还不知道有多少,虽然他们都不是空手来的——一把菜,一个鸡蛋,一点子橄榄油,这些教士们平时并不会放在眼中的东西,却在此时变得沉甸甸的。
毕竟就算是一把豆子,对于一个普通的农户来说,也是一笔巨大的支出,他也难得耐心的一一解释了这些农夫们原本根本不会去关心的问题。
毕竟对于他们来说,原先的老爷和新老爷不都一样要收税吗?不都一样要征召吗?不都一样要为他们免费干活吗?
是不是原来的老爷又有什么区别?随便是谁他们都不会在乎,但他们绝对不会希望这个新老爷走,他们想让他留在这里,也不知道是谁先说:“既然皇帝老爷要将新老爷赶走,那我们就将皇帝老爷的士兵赶走不就行了。”
“但我们不是士兵,我们也没有武器,我们怎么能够跟老爷的士兵战斗呢?”
被问到的家伙挠了挠头,他是一个农民,也是一个兼职的游商,时常凭借着他的一点小聪明游走在城堡的仆人和杂役中间,而他对于吟游诗人们所传唱的战争故事是最感兴趣的。
他想了好一会儿,仔细斟酌后说道,“我们也未必要去和那些士兵战斗啊,这原本就不是我们擅长的事情。”
而这些农民,这些狡猾的家伙最擅长的是什么呢?当然就是破坏。
圣殿骑士团虽然开放了他们的城市,允许拜占庭帝国的大军长驱直入,但同样的他们也拒绝为拜占庭人提供补给。
而最初的时候,拜占庭帝国的统帅,曼努埃尔一世的私生子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会有源源不断的补给从君士坦丁堡来。同时,他们还能向周围征召民夫,牛马和所需要的一切,但这样的想法很快就被打破了。
他们所面对的塞浦路斯贵族们固然笑容满面,殷勤十足,却拒绝为军队提供给养。当然,他们的回答可没有尼科西亚中的十字军骑士那样坚决、直白,他们只是不断的诉苦说,新领主如何要求他们同样对农民们免税,对商人们宽容,而且之前的战争也消耗了不少钱财和人员,他们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东西,就是给予使者们的贿赂。
这些金银珠宝看起来华美昂贵,但对于拜占庭帝国人所要求的只是九牛一毛,而且这些东西也落不进统帅的囊中,不可能被他拿出来变卖以换取物资,而统帅也只能无可奈何,毕竟能够来到这个军中的人都有着背景和关系。
他也知道,这支曾经被阿历克塞嘲笑为仪仗队的大军并不稳固,相反的,因为它涉及到了帝国军系的方方面面,反而异常的松散,难以控制。
他又没有君士坦丁大帝般的威望和能力,只得勉强接受了使者们的解释。
是啊,这些贵族确实没什么钱,也没什么能力,反正有君士坦丁堡的补给——我们就不必为难他们了。
当然,统帅是不可能甘心的,作为流着曼努埃尔一世血脉的人,他很快便生出了一个歹毒的念头,那就是叫军队中的各个将领伪装成盗匪去袭击那些村庄和城镇,最开始的时候,他们确实成功了一两次。
但很快,他们周围的村庄和城镇就成为了一个白地,人们带走了所有能够带走的东西,牲畜,粮食,布匹,还有最重要的——人,数以千计的民众迁徙,你要说没有贵族和教士的组织,怎么可能?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较大的村庄和城镇索性耸起了身上的尖刺予以犀利的回击,甚至反过来袭击他们的军队,虽然不至于让他们伤筋动骨,却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而且更糟糕的是,从港口到尼科西亚也有段路程,这段道路原本平坦宽广,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多出许多凹坑,哪怕他们前一天才刚刚修补完好,只过了一夜,那些凹坑就又出现了。
它们有的宽,有的窄,有的深,有的浅,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都很新鲜。不仅如此,那些可恶的家伙们还学会了伪装,他们将树枝或是秸秆铺在已经掘开的洞口,然后在上面薄薄的撒上一层沙土,不知情的人或者是马经过的时候,就笔直地摔下去。
而且那些洞有时候会挖得只允许一只脚或者是一只蹄子陷进去。无论是人类还是牛马,沉重的身躯都会让他们跌倒,甚至可能折断腿。
还有水源被污染,营地被焚烧,落单的士兵被杀死——虽然他们可能强暴了某个女人,杀死了一个农夫或者是掠夺了他们的财产,但那又如何?
这不都是在行军中常见的事情吗?
但这些可恶的平民突然拒绝默默忍受了,他们奋起反抗,哪怕将被抓住的人挂在树上,也无法阻止。
无论是统帅,还是将领都隐约感觉到自己仿佛陷入到了一种粘稠的恶意之中,它无形无色,无从琢磨,但也无处不在。
这种感觉在停泊在港口的战船被劫之后达到了顶峰,这还只是攻城的第三天,军营中早已人心惶惶。
不仅如此,前去征集粮食的军队还遭到了不同程度的阻截,他们说,他们遇到了持着赤色旗帜的军队,“是他们的领主回来了!”他们惊慌地说道:“是小圣人塞萨尔回来了,我们看到了他的旗帜!”
“别说蠢话了,”统帅忍不住骂道,“他现在还在伯利恒呢!”
曼努埃尔一世的同谋已经向他保证过,在尼科西亚尚未陷落之前,他们的军队会将塞萨尔拦截在阿拉比半岛,他的双足不可能会踏上任何一艘船的甲板,就算他们不认为对方的承诺能保持多长时间,但这只是第三天啊。
第三天!
已经有将领吵嚷着要回去,尤其是瓦兰吉卫队,他们原本的职责就不是攻城,而是守护在皇帝曼努埃尔一世身边,他们桀骜不驯,粗鲁傲慢,还有一种可能——统帅不无恶意的揣测到,是因为他们在攻城战中受到了挫折。他们知道塞萨尔在前去跟随亚拉萨路国王远征大马士革的时候带走了一部分这里的骑士,但他们没想到,留下的骑士依然能够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虽然是守城一方更经不起消耗,但瓦兰吉卫队似乎更心痛于自己的损失,而叫他啼笑皆非的是曼努埃尔一世的命令还真的来了,要求他将瓦兰吉卫队送上船送回君士坦丁堡——看来曼努埃尔一世也正在懊悔自己的冲动之举。
可现在那里的船已经没了,不是被凿沉,焚烧,就是被开出了港口。
他们质问圣殿骑士团,圣殿骑士团的回答是,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原本就不打算过多干涉拜占庭人的事情,何况他们也不曾看到有任何外来的舰队——“也许是你们的船员觉得待的太闷了,想要出去转转呢?”圣殿骑士团的骑士总管如此诚恳地问道。
见鬼的转转!
统帅真是用尽了自己此生所有的涵养才没有破口大骂,瓦兰吉卫队的队长已经毫不掩饰地向他询问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君士坦丁堡,他的话语引发了帐中的诸多将领不满,这些人几乎都是抱着天真的想法而来的。
他们希望看到的是,大军一来到城前,城门便已经打开,塞萨尔的姐姐纳提亚和他的威尼斯人妻子被装在囚车里,狼狈不堪的被送出来。而他的骑士们不是离去,便是向拜占庭人臣服,跪拜,城中的居民们更是唯唯诺诺正由他们索取、劫掠和享用。
而他们应该舒舒服服的躺在金碧辉煌的总督宫中,等着各地的塞浦路斯贵族向他们献媚,送上各种珍贵的礼物,漂亮的女人,他们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驻扎在塞浦路斯上的十字军们,但十字军方面已经与曼努埃尔一世达成了协议,虽然不是盟友,但也绝对不会是敌人。
而他们现在失望的发现,那块看似甜美的糕点中却藏着坚硬的刀剑,刀剑上可能还淬了毒,这让他们沮丧又失望。
而尼科西亚的坚固也确实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塞萨尔在修筑圣亚纳大教堂的时候,也同时重新加固了尼科西亚的城墙和堡垒——他复原了罗马水泥,并大量的使用。
事实上,如果他们更耐心些,补给更充足些,贪婪的心没有那么旺盛,这场战役的胜利者或许还真的会是他们。
毕竟尼科西亚只是一座城池,而他们却要面对着一支五千人的大军。但无奈的是,拜占庭帝国的人并没有那样的耐心,更不用说,他们面对的除了尼科西亚沉默的顽抗之外,还有周围那些塞浦路斯人无孔不入的滋扰,他们就像是一群群可恶的牛虻,不断的从这头强壮的公牛身上吸血,失去的血液虽然不至于对这头公牛造成伤害,但却能让它精神不振,身体疲乏。
而雪上加霜的是,在发现威逼和劫掠都不起效后,统帅将大军的给养交给了一群以撒人,他们是从君士坦丁堡跟到这里的,也对那位碧眼的领主深恶痛绝——因为他显然不喜欢以撒人,并将他们隔绝在自己的统治之外,这简直是一桩不可饶恕的罪行!
甚至在针对那位的阴谋中,以撒人不单参与了,还一直上蹿下跳,不遗余力。
统帅认为,至少在这个时候,以撒人应该明智些,目光长远些——他,或者说皇帝有钱,他们可以用高价收购他们需要的东西——等得到了塞浦路斯,以撒人一样可以设法从那些叛逆者身上捞钱。
然后,人们最为喜闻乐见的场景出现了……
一开始是因为有些以撒人中饱私囊,以至于收购来的全都是些劣质品,破洞的牛皮,发霉的小麦,腐朽的甲胄……在被统帅训斥和处死了一些后……
那些以撒人竟然不顾在君士坦丁堡的产业和家人,裹挟了这笔钱逃走了!
统帅在帐篷里大发雷霆,但已经无济于事。
阿历克塞离开了帐篷后,接到了一封信件,他一看到信件上的蜡封就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幸好无人注意,他急忙回到帐篷里,屏退了左右才迅速的将其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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