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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折翼(19)

  安德烈主教确实是真心实意的想要为塞萨尔接过这份沉重的责任的。

  虽然教会的问责不可避免,但他至少是圣墓骑士团的司铎长,又是伯利恒的主教,即便末了要面临最坏的局面,即便是他也无法将自己从罪名中解脱出来,也大可以用卸下身上的所有职务,退居修道院来求得天主的宽恕。

  他已老迈,对于权势也不热衷,能够平静的度过后半生对他来说或许算是一种奖赏而非惩罚。

  但事情的发展总是与人们的意愿相悖。

  伯利恒是一座小城,居民约有八千多人,但在圣哲罗姆显圣之后,数之不尽的朝圣者从四面八方而来,他们拥挤在这座城市里,人口与日倍增,甚至超过了小城原先的数量——粗略的估计一下,现在的伯利恒大约有两万人。

  而在这两万人中就教士们所得到的结果,约有一千多人罹患了疟疾——其中可能有一些热病和累病的人混杂其中,但已经出现了三分之一的重症患者,他们无法与其他的患者那样还能凭借着自己的双腿移动,只能被抬进来。

  圣诞教堂附属的教士住所当然容纳不下如此之多的病人,安德烈主教思考了一番之后,决定将他们送到马萨巴修道院。

  马萨巴修道院建在悬崖上,俯瞰着翠绿的汲伦峡谷,距离城市中心只有三法里,它并不是一座基督徒修建的修道院,而是由拜占庭正统教会的教士们在公元483年建成的。

  它有着一座著名的黄铜屋顶,圣撒巴——永垂不朽的苦修士的圣骸被保存在这里,与之长眠的还有大约一百二十名的殉难修士。

  从外观上看,这座修道院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但面积广阔,房间众多,而且有着诸多的庭院和露台——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将病人们放在这里休息。

  只是它有一个相当严苛的规定,那就是禁止妇女入内。

  但疟疾可不会看你是个老人、年轻人、男人或者是女人,病人中有不少都是女性。

  不过早就知道了这条陈规陋俗的安德烈主教没有一点犹豫,他挥了挥手,圣墓骑士团的骑士们就一拥而上,将这些古板的修士们捆绑起来,然后举着他们浩浩荡荡地出了马萨巴修道院。

  修士们当然吵闹不休,但当骑士举着他们走下陡峭的阶梯时,他们又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因为他们看到了那些被疟疾折磨得痛苦不堪的病人,一些人甚至要被捆绑在盾牌或者是木板上,才不会胡乱挣扎,伤害到自己和别人。

  “我们之前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状况,这真的只是疟疾吗?还是更可怕的疫病?”一个修士喃喃道,而他身边的同伴沉默了一会,便开始为这些可怜的人祈祷。

  算了,原先是马萨巴有这条规定,是因为修道院中的修士需要摒绝女色,不允许女性入内是为了避免他们受到诱惑,但现在他们都被“搬离”修道院了,修道院里就算住了一些女士也无所谓了。

  安德烈主教听说马萨巴修道院的修士们终于平静了下来,不再大叫大嚷,甚至愿意为伯利恒尽一份力的时候也松了口气。

  虽然说现在的拜占庭帝国以及在他统治下的正统教会与十字军还是盟友关系,但教堂和修道院原本就处在宗教人士最为敏感的那根神经上。

  而接踵而至的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病人在不断的增多。

  原先他们查出共有一千多个病人,已经让一些教士连连哀叹了。

  而随着太阳升起,月亮落下——那些原先因为惧怕受到教士欺骗或者是另有想法的病人和他们的亲友也不得不走了出来,他们的症状变得严重了,高热、痉挛、腹泻和呕吐,根本没有办法遮掩。一旦被发现,他们就会被赶出屋子,而倒在街道上,在太阳的炙烤与夜晚的寒气轮番折磨下,他们只也坚持不了多久。

  病人的数量很快就从一千翻到了两千,又从两千翻到了三千,并且还在继续上升。

  不仅如此,那些逃出去的伯利恒民众也被驱赶了回来。

  “是安条克公爵的军队。”他们惊慌的说道,“他们封锁了周围所有的道路。”

  而往大马士革方向去的人们则遇上了的黎波里伯爵的军队,还有加利利以及另外一些地方的领主,他们好像早有预料般地截住了伯利恒人的每一条去路。

  虽然逃走的人再三辩称,城中爆发的是疟疾并非天花或者是黑死病,但若是如此,他们又为什么要逃走呢?

  他们被拒绝在骑士们冰冷的矛尖和高耸的城墙前,在哭嚎、哀求与威胁均无法生效之后,只能回到伯利恒,他们个个战战兢兢,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以为这样就可以躲过疫病的侵害了。

  但这显然是不符合塞萨尔与安德烈主教意愿的行为——这些人或许已经得了病,又将来也会得病。

  安德烈主教之前代为阿马里克一世治理这座小城足有十来年,但他与任何一个圣职人员并无区别——人们虽然不至于畏惧和憎恨他,但对他也没有多少信任。

  所以当安德烈主教提出了一些让这里的人们无法理解的要求时,他们并不愿意遵从。

  何况这里还有许多自各处而来的朝圣者,他们更是对安德烈主教一无所知了。

  但无论他们是不是亚拉萨路人以及周围地区的居民,只要经过了那些城市,也必然听闻了小圣人的美名,更不用说那些曾经经过塞浦路斯的人——他们是亲眼目睹过,一位仁慈而又宽容的领主会给领地带来多少变化的。

  他们没有听说过安德烈主教的名字,自然也对他充满戒心,并不愿意完全按照他的话去做,像是不要随地便溺,不要饮用生水,也不要随意的躺卧在草木繁茂的地方等等——现在安德烈主教在招募人手的时候,也会遭到他们的质疑,虽然清洁街道也是应对瘟疫的一种方法,但他们总怀疑主教是否想要趁机将他们驱赶出去。

  安德烈主教也同样无法与这些人解释——疟疾是由蚊虫传播的,他虽然愿意相信塞萨尔,但这种事情听起来确实匪夷所思——何况这不是教会掌握的知识,他这么说,来日罪名还要加上一条。

  可他若是不加解释,就算是他愿意付出酬劳,也没有人愿意去做这些事情。

  一个教士忍不住奇怪的问道,“为什么不让小圣人来做这件事情呢?这些人甚至会亲吻他走过的路面,若是他叫这些人去做事,他们肯定会去做的。”

  他这么说,安德烈主教更是觉得隐约有些不对,只是此时塞萨尔已经被人捉住了。

  那是一个伯利恒的商人,以买卖葡萄酒为生,并不十分富有,当然也没有什么显赫的身份。

  从他的宅邸里抬出去的人就有好几个,其中有他的妻子,也有他的母亲,还有他的儿子,他是这个家中唯一的幸存者,他一个劲的揪住着自己胸口的衣裳,仿佛可以借此安抚那颗饱受蹂躏的心脏。

  一见到塞萨尔,他的眼中便迸发了希望的光芒,连忙扑上前来,紧紧的抓住了塞萨尔的长袍,跪在他的脚下。

  “小圣人,小圣人,请您可怜可怜我,”他殷切的呼喊着,“请告诉我,你确实要把他们带去接受休养和治疗,并不是要将他们活活的扔进山谷里,或是送入火堆!”

  塞萨尔不得不停下脚步,他握住对方的手臂想将他拉起来,却发现对方非常顽固——如果他再用力甚至可能会折断这个人的骨头,他不得不出言安抚:“是的,放心吧,这种病症是可以得到治疗的,修士和教士们都在照顾他们。”

  “他们会回来吗?会回到我身边吗?健健康康的,如以往那样?”

  这还真是塞萨尔也难以确定的。

  虽然这个家庭中的病人还未恶化到病入膏肓的状态,但恶性疟疾与轻型疟疾是很难分辨的,轻型疟疾所有的症状也会在恶性疟疾中出现,而等到病人开始抽搐,衰竭,出血,几乎就没有挽回的可能了。

  他确实已经成功地提取一小瓶青蒿素,但他也并不能确定这些是救命的良药,又或者是致命的毒药。

  大部分病人,还是要依靠着自己的身体素质和求生意识才能得以存活。

  他看了一眼对方,发现他是个正值盛年的男性,身体肥胖,血色旺盛。“如果你实在担心的话,”他完全是出于善意才说道,“你可以和教士们一起去马萨巴修道院,去照料你的亲人。”

  紧紧抱住他双腿的手,突然就松了,男人面色苍白的后退了两步。“我……我……我……还是留在这里,为他们祈祷吧。”

  “好,你留在这里祈祷也是好事。”塞萨尔好性子的回答说,虽然他看得出对方的哀求根本就是在慷他人之慨。

  他一路走来,虽然有真正爱着自己亲友的人,坚持要跟随着教士去马萨巴修道院的,也有拿出自己身上仅有的钱财或者是其他值钱的东西,说是要捐给教士们,或者是直接贿赂仆人的——但大部分人和这个男人一样,更希望别人担起他该担起的责任,不过其中多数还是有心无力,不像是这个人——看他的住所和衣着,他也并不是那种穷困潦倒,两手空空的人。

  塞萨尔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他继续向前走去,还有很多地方,许多人需要他去劝说,幸好只要人们看到了小圣人,就愿意相信他的话,病人一个接着一个的被引出来,在亲人的哭泣声中被交托在他们手中。

  其他人也开始举起火把,点起蜡烛去搜索着那些反射着光亮的地方,即便如伯利恒,巷道、庭院、住宅里依然有着不少积水的地方,而这些地方时常会有大量的蚊虫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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