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战的落幕竟然是以闹剧般的形式落幕。
几乎在同一时间,双方都宣布中条山会战结束,重庆的报纸上赫然刊登着中条山大捷,税警总团全歼日第33师团于王屋山。
这场胜利来得太关键了,在黑暗的年代里,抚慰着人们的心灵。
人们知道中条山大溃败吗?
知道!
汉奸们早就将消息散播出去,目的就是瓦解抗战的信心。
我们以为的至暗时刻是那瞬间希望破灭带来的黑暗,可真实的情况却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人们始终在轰炸的恐慌中度过,今天一家三口遮风避雨的片瓦之地,明日可能就是城市的废墟之一。
而身边的亲朋好友一个接着一个离开,或是天亮之后便再也没见过,亦或是披麻奔丧的外甥跪在家门口喊一声:舅舅,我妈去了。
曾经繁华的街道早已化作瓦砾,那儿时熟悉的老字号如今只剩焦黑的顶梁柱屹立在废墟之上,却再不见门口吆喝的阿爷。
可那些官员家中常年灯火通明,甚至大轰炸期间,行政院高官们仍然在家中打麻将,往往一晚上就要输掉一个连乃至一个营的月度军费。
那外宾招待所内的洋酒与黄油甚至是从HK空运而来,每月消耗不计其数。
张发奎在3月回渝述职的时候,一日之内竟然要奔赴多处宴请之地,无暇正务,推脱不得。
希望么?
百姓们只是努力地活着,依靠仇恨麻木地活着。
或许,还是有那么点希望的。
只要报纸上出现豫北、沈复兴、税警总团几个字,就仿佛冬日野外划破空气的火柴,在人们心头点起一盏暖暖的希望之火。
委员长已经下令,打麻将枪决!
夫人带头“实践”新生活运动。
可仍旧不能解决问题,有人甚至给委员长进言:不要把这些人逼到对面去。
对面是哪里?
自然是汪逆的金陵政府!
如此言语,让委员长又惊又怒,可一怒之下便只是怒了一下而已。
累积下来,日复一日的失望摧毁了百姓的希望,也摧毁了他们的灵魂。
到那时,才是真正至暗时刻的降临。
一场大溃败中的胜利,国耻之下的遮羞布,被盖在了第一战区的身上,也被盖在了委员长的身上。
亡国论?
尽管已经没有了汪逆公开鼓吹亡国论,胡适的文章也不能发表在国内的报纸上,但不少人已经开始与金陵暗通款曲。
电报、信件往来几乎从不断绝。
这种情况下,陈布雷给委员长提出建议,对于这场胜利,一定要庆祝。
而且要大办特办!
次日,重庆举行了盛大的游行,庆祝这场黑暗中的胜利。
有心之人将委员长的画像高高举起,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仿佛这场胜利是在委员长的指挥下获得的。
可.可你别说,一场政治作秀意味十足的游行,却偏偏带来了极佳的效果。
人们高喊委员长万岁,驱逐鞑虏,抗日救亡穿城而过。
希望,是战争年代最难能可贵的东西。
将士们流了血,高官们发了言,百姓们安了心,似乎所有人都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这便是人类社会。
而在东京,同样也有一场胜利游行,孩子与女人、老人们走上街头,年轻的学生冲在最前面,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他们为军队的胜利而高兴,为父辈们的努力感到骄傲。
至于牺牲的支那人?
那是什么?
那里的人们是落后、愚蠢、野蛮的代名词,而那里的官员腐败、软弱、混乱!
可如果你翻开明治维新之前的教科书,就会看到另一副嘴脸。
镰仓时代的传统启蒙教科书《童子教》被视为“道德教科书之王”,一直沿用到明治初年。
书中记载了许多华夏古代刻苦学习和尽孝的故事,如“匡衡凿壁偷光”、“苏秦引锥刺股”、“孙敬头悬梁”和“孙康积雪夜读”等,以此教育后代儿童要勤奋学习和孝敬父母。
在那一时期,“慕华”和“尊儒”的观念在当时的社会处于主流位置。
很明显,这些畜生没好好读书。
如今的少年们,高举着得胜中原祝皇军大捷等字样的旗帜,挥舞着膏药旗,喊着“板载”的口号带领老人与妇女们前行。
战争到底是什么?
他们并不清楚。
战争会带来什么?
他们也不清楚。
他们只知道,书里那些卑劣、野蛮、愚昧的支那人死了。
他们跳跃着,高呼着,欢笑着,直到等来一纸红色的征兵信。
南下的策略已经定下,陆军本部根据目前的动员情况,准备再次扩大征募的年龄。
原先的1825岁适役年龄已经完全不能满足战争的需求,内阁已经下令,要求40岁以上、45岁以下的结束现役的男子再次服兵役。
也就是那些参与过918事变的老兵们,现在要重新换上军装,走出工厂,拿起他们的武器,回到他们曾经侵略过的土地上。
不仅仅如此,就连18岁的年龄也无法保障。
男子一旦达到17岁,也会强制性进行体检之后快速纳入征兵范围,送到新兵训练营,接受“爱的棍棒”训练。
陆军计划到年底,完成51个师团又58个混成旅团共计210万现役,加上金陵的伪军,总人数直逼400万!
这样不仅仅可以应对支那战场的不稳定因素,还有足够的兵力南下。
如果不是狭小的国土与落后的工业,日寇很可能也会组织起像德意志那样的1000万大军.
一场大战,双方都在庆祝胜利。
无论是罗斯福还是丘吉尔,都对远东的战争感到不可思议。
以至于他们也弄不清楚,到底是谁赢下了战争。
倒是夫人准备访美游说的事情,得到了华盛顿的欢迎,他们也迫切的需要计算,到底该如何介入远东局势才能达到对自身利益的最大化。
而此时此刻 唯有沈复兴在济源看着低头站在自己面前,默不作声的戴安澜与岳中林。
“死了?”
沈复兴只感觉有些好笑,一旁的李宗仁嘴角抽了抽,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沈复兴要修改战报,隐瞒活捉樱井省三的事实了。
实在是.太过谨慎!
用王参谋的话来说,那就是“沈公自有决断”。
如今看起来,他沈复兴是对这些骄兵悍将了解甚深啊。
岳中林面色难堪,但他也不敢隐瞒:“确实是死了,此獠被俘之后言语龌龊,手下人一时气愤不过.”
“一时气愤不过?”沈复兴点起一支烟:“谁干的?”
岳中林以为沈复兴要处置犯事的弟兄,竟然硬是咬着牙一言不发。
“哟呵,我们的代理团长就是硬气,德公你看,这手下啊,我都快管不住了,哎”
李宗仁抽烟的手一僵,妈的,你在我这个外人面前演什么?
这是要我告诉委员长的意思?
稍稍停顿,李宗仁笑着开口:“军人对上讲执行,对下讲义气,也无可厚非,否则队伍不好带啊。”
“德公可不要替他说话”沈复兴指着岳中林:“对下讲义气,那第6团的战功,可就要一笔勾销了。”
“万万不可!”戴安澜急着跳出来,他看向岳中林:“你哎沈公,我戴安澜舍去本次战功不要,不若就报个击毙吧?”
岳中林此刻天人交战,两侧的手臂早早握成拳头,竟然开始微微颤抖。
他自然知道活捉一名师团长与击毙一名师团长区别到底有多大,济源那么多记者都在等着沈复兴的采访。
若是这个时候能够前往重庆献俘,威震中原?
那就是一个彻底的威震华夏!
恐怕要举世震惊!
可如今,明明已经活捉的师团长,就这么被踩爆了狗头,甚至都分辨不出到底是谁。
想要将尸体处理送到重庆都很困难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岳中林的身上,他的额头早已渗满了汗水,后槽牙紧紧咬在一起,似乎打定了主意就是不说。
那不是一个人两个人,那是十几个人。
十几个战场上挣出一条命来的汉子,眼见就要因功封赏。
若是突然遭受处罚,可不光是他们的军旅生涯宣告结束,说不定在豫北的家中妻儿也会受到影响。
根据税警总团的规矩,每名参军入伍的士兵家中都会悬挂税警总团光荣之家的铁牌。
可如果违反军纪,那么这块小小的招牌就会被当地公署收回。
如此一来,这户人家便会被当地百姓戳脊梁骨,在这军民一心的豫北,这块小小的铁牌就是荣誉与身份的象征。
哪家如果能挂上这块铁牌,不光是家属有人照顾,遇到困难当地公署必须给予解决,若无法解决则会第一时间上报。
哪怕家属生病,也会被人接到税警医院接受治疗。
而当地的伤残老兵,便是他们的第二道屏障。
在郑县东侧的中牟镇,就有一名为了掩护战友双目被炸失明的战士,方振国。
当他被回家的时候,中牟行政公署署长与老王两人亲自将他送回家乡,那叫一个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从镇上一路游街送到他村里的家中,巨大的税警团一等功臣招牌由四名中牟公署吏员抬着,方振国胸前绑着大红花,骑在战马之上,由中牟镇公署署长亲自牵马。
北宋宰相韩琦曾说:“东华门外唱名者方为好男儿。”
可如今,署长亲自为将士牵马唱名!!!
村口早有工程队开始建造牌匾,铭刻方振国的功绩。
当兵光荣!
当兵卫国,无上光荣!
当兵为国牺牲,更是光宗耀祖!
这便是整个豫北如今的风气,可若是家门口的那块铁牌被没收.
他不敢想象这些将士以后如何在豫北生存!
岳中林一咬牙:“沈公,要罚便罚我一个吧,权当是我杀的。”
啪啪啪 沈复兴笑着鼓掌:“德公,瞧瞧逼宫呢。”
李宗仁这时候也琢磨出个味儿来,配合着说道:“按战区的规定,团长犯错,也是要连坐的。”
“这这不公平!”岳中林这时候再也忍耐不住,他可以舍弃自己的功劳也要保住6团的,可不能影响 “闭嘴吧!”戴安澜看不下去了,他上前一步敬礼:“此事责任在我,是我下令暂时拘押在6团营地内的,这沿路的景象,您是没看着”
接下来,戴安澜将沿途所见叙述了一遍。
村子里,那一口口被封死的水井里埋了无数百姓的尸体,沿途被焚毁的村庄,而封口村内的景象更是骇人。
“炊事班的士兵一个没忍住,也是情有可原!他们若不杀,又岂敢自称税警总团的兵?”戴安澜的话掷地有声。
沈复兴冷冷一笑:“你海鸥也不能保他一世,就按照岳中林说的,用你的功劳作为交换,按照击毙上报。”
岳中林面露苦涩,他可是答应夫人此战之后要转正的.
中条山会战之后,第二战区失去了中条山的所有阵地,只保留了王屋山与济源。
沈复兴没有按照“约定”驻军济源,他需要卫立煌在这里作为缓冲,四面受敌的税警总团是无法完成北伐的。
另外一边,日寇也快速回收,开始加紧对太岳山区的围剿,至于王屋山这片伤心地,自然就被放弃了。
只有李希烈带着赵戴文以暂编37师的名义暂时加入第一战区,委员长亲自为赵戴文授予中将军衔,以资鼓励。
时间一晃而过 进入6月,日寇开始加紧扩军,一道道红信封被送出去,来到年轻人的手中。
各地的新兵训练营早已人满为患,一份份荷属东印度、缅甸、吕宋、新加坡等地的地图被编进作战计划。
可这时候,世界的目光早已注视到了苏德边境。
除了莫斯科的那位,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德军即将发起进攻。
6月22日 由威廉·里特尔·冯·勒布元帅率领的北方集团军群29个师71万人;
由费多尔·冯·博克元帅元帅率领的中央集团军群51个师102万人;
由格尔德·冯·伦德施泰特元帅率领的南方集团军群63个师101万人;
分别向波罗的海沿岸、明斯克斯摩棱斯克、基辅克里米亚方向发起进攻。
代号:巴巴罗萨行动 欧亚大陆的战火终于连接在了一起,世界再一次被点燃,而这团火焰,终将所有的旁观者全部拉进火焰地狱。
云岫楼早上9点27分 委员长正在准备接见丘吉尔的特使,张治中看到何应钦疯了一样冲过来。
“快!我要见委员长,苏德开战了!”
轰——!
这一消息无异于将整个重庆掀翻,所有人都陷入了巨大的震撼之中。
王世杰、商震、何应钦、王宠惠、白崇禧等人被紧急召唤至云岫楼开会。
而委员长的第一个问题就让众人呲牙。
“你们说,我们要不要对德宣战?”
这个问题谁敢回答?
局势到底怎么发展,没有人知道。
半个小时的讨论竟然毫无进展!
只是最后,负责记录的陈布雷点了一句:“是不是该召欧美事务司沈复兴来问问?”
委员长恍然:
“快!召维安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