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平原粗略的划分,可以分为前套平原和后套平原。
其中前套平原的范围,在包头、呼和浩特和喇嘛湾之间。
南北朝时称为“敕勒川”。
就是那首最有名的北朝民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中所描述的“敕勒川”。
五代时叫“丰州滩”。
到嘉靖朝前期,这里已经成为蒙古土默特部的驻牧地,又被称为“土默川平原”。
俺答正是以此为基地,在整个高原游牧,并对大明在陕北的长城防线不断发起攻击。
漫长的防线难以抵御数万铁骑的冲击,鞑子浩浩荡荡地一路劫掠,每每安然撤回,如入无人之境。
庚戌之变是大同总兵仇鸾秀下限导致的惨祸,但核心原因,却是战略要地被敌人彻底掌控,进退自如,来去如风。
以上已是惨痛的教训,更为悲哀的是,历史上俺答封贡后,俺答汗召集各族能工巧匠,模仿元大都,在河套平原上修建了一座城池,该城竣工后,明廷还捏着鼻子赐名“归化城”。
即后世的呼和浩特。
而为了开发河套平原的农耕经济,俺答汗还下令招汉人去耕种。
当时,陕西、山西的许多农民失去了土地,但却要缴纳赋税,许多农民选择了逃亡。
俺答汗为了吸引汉人去河套平原,规定“岁种地不过粟一束,草数束,别无差役”,也就是每年缴纳的赋税不过一束小米,几束草,可谓轻徭薄赋。
结果汉人纷纷迁往蒙古人的地盘种地,到万历初期,在河套平原耕种的汉人已达十万之众,“开良田千顷”“村连数百”,当时的民谣都变成了“人言塞上苦,侬言塞上乐”。
可谓讽刺。
有鉴于此,今河套战略,以海玥提出的“定庙谟、立纲纪、审机宜、选将材、任贤能、足刍饷、明赏罚、修长技”八议作为原则。
具体实践起来,严嵩第一步,就是安排亲信担任陕西巡抚、延绥巡抚,西从定边营,东到黄甫川,修筑边墙。
三年内已完工。
同时调精兵五万,搭配从山东调来的火枪手三千,每每带足数十日的粮草水陆并进,乘鞑靼不备,直捣其部族。
已连续三年保持进击。
于攻守基础上,再轻徭薄赋,吸引陕西山西的农户前来耕种,这就有了长远的根基。
而这一日,赵时春就在即将耕种的田野上巡视。
他早有用兵报国之心,但相比起徐阶、海瑞早早放出,海玥却压了他三年,这才让其出京,任山西按察司屯田佥事。
后分巡口北道,理北中二路兵备。
再升任山西右参议,照旧管其事。
有了右参议的职务,赵时春亲自组织愿往河套开垦的农民,亲自督促下面的官吏,为其安家落户,就是要将政策贯彻到实质。
而此时他正带着三司的吏胥巡视,马蹄声遥遥传来,回头一看,不禁露出笑容:“应德兄!”
来者是唐顺之,这位文武奇才,今任陕西按察兵备佥事、陕西按察副使。
亲至河套后,唐顺之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秋高马肥,鞑子弓矢劲利,敌聚而攻,我散而守,自是敌强我弱;待得冬深水枯,春寒阴雨之时,彼势渐弱,就是我等进攻的大好时机!”
讲白了,就是最利于草原人发挥的季节,明军避其锋芒,一旦天气稍对对方不利,明军马上出击。
如是再三,河套平原上的蒙古部落,自然会一日比一日少。
毕竟相比起稳定性,游牧要远逊于农耕。
不过起初,各方的态度并不积极。
毕竟漂亮话都会说,谁知道是不是书生的纸上谈兵?
但很快,唐顺之用实际行动证明,他所言的战略,绝对能落于实处。
如今西北斩首的统计,首推的毫无疑问是俞大猷,俺答与之数度交锋,除了首次趁其不备,占了便宜外,其后都是受挫。
俞大猷逐渐威震草原,许多蒙古人已是到了听闻俞大猷的军队出现,就退避三舍的地步。
俞大猷之下,就是数度亲自率兵出塞,扫荡中小部落的唐顺之。
更创下过奇袭土默特部的驻地,斩获数百首级,掳掠牛羊回归的战绩。
据传俺答痛恨唐顺之,更甚俞大猷。
此番这位俺答仇恨榜榜首下马后,与赵时春稍作寒暄,立刻道:“明威来信,俺答通贡不成,恐有退意!”
赵时春愣住:“退意?退去哪里?”
唐顺之道:“自是退出塞外!”
换做旁人,赵时春不见得相信,但既然是那位所言,顿时精神大振:“如此说来,鞑靼衰败,准备主动退出河套远遁了?”
真要这般,收河套战略不就功成了么?
这可是此前数朝大明天子心心念念,却完成不了的功绩啊!
“这并非好事……”
唐顺之语气却很凝重:“穷寇莫追,俺答若真的主动撤出河套,回到草原,千里奔袭,我大明天军也是不如蒙古鞑子的,必然是坐视其离开!他们今日毫无损失,保存了精兵良骑,来日边关稍有波折,必然折返!”
赵时春的激动之色也逐渐散去,正色道:“应德兄高见,纵得河套,若未歼贼主力,恐难得安宁……”
大明本来的战略,是先剪羽翼,再图核心。
通过小规模战役的“搜套”“剿套”,蚕食蒙古中小部落的生存空间。
在此过程里,还不是一味杀敌,更重分化收买,待得有了足够的蒙古带路党,再对俺答的土默特部展开总攻。
可现在对方见势不妙,一旦放弃前套平原,撤离出塞外,看似收河套武功大成,实际上对于强敌并没有造成根本性的损失,这个日渐壮大的蒙古部落陈兵边关,依旧虎视眈眈。
唐顺之也不含糊,取出拟定的奏疏,递了过来:“有关方略,我已写下,还望景仁润色一二。”
赵时春接过,毫不迟疑地道:“我等一起上书请命!”
一心会外放的成员,要么聚集在江浙南直隶,要么就在山西陕西之地,受限于年龄和资历,多为副职。
然无论是赵时春这位山西右参议,还是唐顺之这位陕西按察副使,都已是正四品的官位,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再加上身先士卒的作为,威望远不是普通的三司主官可比,他们齐齐上奏,相信足以打动中枢,调集军备,展开一场规模空前的围剿。
当然,陆炳和俞大猷那里还有配合,只是相比起锦衣卫和武官系统,确实是文臣这里的上书,更容易得到支持。
“报!”
可就在这时,斥候飞驰,递来信报。
“土默特部的三处牧场空了……”
唐顺之展开一看,不由地深深叹息:“俺答比我们预料的还要果断,蒙古人要放弃河套了!”
“成了!成了!”
林大钦狂喜的声音传至,与之同时,院外也此起彼伏地传来欢呼声。
海玥抬起头,毫不意外:“捷报到了?”
“是!是!”
林大钦如今同为侍读学士,在天子面前充任讲官时,从来都是举止得体,波澜不惊,深得信重,可此番却兴奋得长袖翻飞,几乎要踏歌而起:“贼据河套数十载,终复我汉家山河!从此九边百姓,再不必受胡骑践踏之苦,可高枕无忧矣!”
海玥并不认同高枕无忧,却也展颜笑道:“数载艰辛,终见回报啊!”
他的看法和唐顺之类似,但又比唐顺之乐观。
俺答不好对付,果断弃守前套膏腴之地,率部北遁,足见其枭雄本色。
来日草原再起烽烟,恐成定局。
然细究之,想将俺答主力困于河套一隅而尽歼,本就是妄念。
昔年卫霍远征漠北,都未能毕其功于一役。
九边之固,终究不在殄敌,而在强军实边。
期待对手犯错,永远不如强大自身。
说实话,嘉靖朝的南倭北虏,放到别的朝代都不算个啥。
倭患完全是作出来的,俺答汗看似是草原一霸,心腹大患,实际上也完全无法与巅峰时期的草原势力相比,纯属矮子里面拔高个。
究其根本,还是大明走到了中期,种种社会矛盾爆发,自身太弱了。
历史上嘉靖继位后,实施的新政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可还远远不够。
毕竟张璁一去,便人亡政息,维持的时间太短。
而今张璁之后,有了严嵩。
两任首辅接力,新政实施已近二十载。
无论是国库还是军备,都比同时期要强得太多。
上下齐心,一力贯之。
此刻轻抚信笺,海玥转头,忽见窗外一树早梅怒放——恰似那些蒙尘明珠,终在边关朔风中焕发光彩。
有俞大猷、唐顺之、赵时春等等栋梁,国势日隆,塞外蒙古,终将沦为跳梁小丑。
可也就在此刻,书童弓豪匆匆步入,俯身耳语,声音压得极低:“夫人入宫了!急招入宫!”
海玥收敛喜意,视线转看慈仁宫的方向,深深叹息:“太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