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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章 我们要看到血流成河

  “陛下!陛下!”

  刘淑相跪在乾清宫外的丹墀上。

  官袍被晨露浸得透湿,额间沁着冷汗。

  那封弹劾严嵩擅权乱政的奏本,揣在怀里,已经有了折痕。

  宫门每开阖一次,刘淑相的喉结便滚动一分。

  可内外进出的仆婢目不斜视,经过的官员也步伐匆匆,不敢朝他这里看上一眼。

  顺天府衙的人手入北镇抚司,已有两日了。

  那天刘淑相咬着牙进宫,尚且在乾清宫内得见天颜。

  一番哭诉后,却未得到任何回应。

  今日干脆连陛下的面都见不着了。

  这其实并未出乎刘淑相的意料之外。

  毕竟锦衣卫是陛下调派给严嵩,亲自调查国子监生洪昌身死案件的。

  他这位刚刚入京任职的顺天府尹,确实不可能凭借一番哭诉,就让陛下收回成命。

  所以觐见请命,更多的是一种姿态。

  自己率先站出来了,剩下反对严嵩的官员们,也该为他摇旗呐喊,一同施压!

  可令刘淑相最不甘心的是,没有人出面。

  那些暗示的……

  那些承诺的……

  统统都不见了!

  ‘该死的!你们就这般畏惧严嵩?’

  ‘任由我大明朝的首辅,借助锦衣卫的淫威逞凶,污蔑忠良?’

  刘淑相拳头紧紧捏住。

  恍惚间不知何时,一道身影出现。

  他猛地抬头,就见胖胖的黄锦来到面前,声音平和:“刘府尹,回吧!”

  “黄公公,陛下……”

  “回吧!”

  “是……”

  刘淑相垂首,终于挤出一个字来。

  自左顺门哭谏后,在宫中久跪,不是尽忠,而是自取其辱。

  这个道理他明白。

  所以现在有个台阶,也愿意下。

  只是跪得久了,刘淑相刚要起身,身躯却是一晃,险些栽倒。

  黄锦赶忙探手将其扶住,顺带替他掸去官袍上的灰尘。

  然而刘淑相身体下意识地缩了缩,颇有些抗拒之意。

  饶是黄锦的好脾气,也不禁脸色微变,退后一步。

  确定这个顺天府尹离开,黄锦回到乾清宫内,踩着绵软的宫毯,转过描金屏风。

  朱厚熜正在内殿的三清像前焚香。

  青烟缭绕间,这位天子淡然开口:“走了?”

  “回陛下,刘府尹说衙门有积案,先行告退了……”

  黄锦轻声道。

  从这一句话里,朱厚熜就听出了,身边这个贴身内侍,对于这位顺天府尹的感觉也不好,突然道:“这位可是考成法选拔上来的,你觉得,严惟中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黄锦低声道:“奴婢不敢妄言。”

  朱厚熜语气温和:“说吧!”

  黄锦这才道:“正因如此,奴婢倒是觉得,严阁老是一心为公……”

  “一心为公?”

  朱厚熜呵了一声,明显不信,评价道:“他啊,就是为名所困!”

  严嵩的处境确实不算好。

  尤其是跟前任张璁“颐指百僚,无敢于抗者”的威风相比,差得太多了。

  而之所以导致这个局面,在朱厚熜看来,就是因为这老倌儿重名。

  太重清流领袖的声名。

  所以左支右绌,不敢对那些臣子下死手,尚且不如次辅时期那般挥洒自如。

  正因为这样,当听说此番对方冲着严嵩的儿子去了,朱厚熜安慰这位老泪纵横的首辅同时,也特意将锦衣卫派给他。

  当年张璁桂萼都没这待遇。

  毕竟那两位行事冲动酷烈,一旦锦衣卫受其调遣,那真就是能肃清朝堂,将反对的官员统统打倒的,朱厚熜无疑不会允许这个。

  严嵩的手段相对于前一任,则温和太多,又有士林的清誉,朱厚熜反倒借此机会,将锦衣卫这柄尖刀递过去。

  看看这位如何发挥!

  一念至此,这位天子的手指微微一顿,香灰簌簌落在炉中:“你去北镇抚司传一道口谕,朕要为太后祈福,闭关斋戒,外臣一概不见。”

  “是!”

  黄锦知道太后近来身体不适,只感到这位一片孝心,马上领命,匆匆去了。

  “陛下不见外臣?”

  此时内阁值房里面,有三位阁老。

  正是李时、费宏与霍韬。

  听到黄锦传达的口谕后,三人神色各异。

  因为就在刚刚,他们其实已经在探讨,是否要齐齐面圣,劝谏陛下收回锦衣卫,不可开此先例。

  没想到陛下不见刘淑相不说,干脆连其余外臣都不见了。

  偏偏是因太后凤体不适,为其祈福的理由,任谁都不敢指摘。

  “怎的在这个时候?”

  “锦衣卫还在严嵩手里,他若是没了顾虑,岂不是……”

  霍韬悚然一惊。

  刘淑相正是霍韬提拔的,之前的某些暗示,也是他发出的。

  原因很简单。

  他不甘心。

  严嵩算什么?

  当年跟在大礼议新贵屁股后面,那阿谀讨好的模样,至今还历历在目。

  现在当了首辅,也是一副战战兢兢的姿态,如何能真正贯彻延续新政的执行?

  霍韬认为,张璁与桂萼昔日定下的新政,唯有他这位左膀右臂,才最有资格扛起大旗。

  同时他也获得了李时与费宏的支持。

  这两位对于新政都是抱有一定程度的反感的,尤其是考成法出台之后,再加上资历极老,对于严嵩入阁后的飞速蹿升,显然有些不满。

  彼此之间当然可以结成同盟,至少先将严嵩都罢黜了,再分个先后不迟。

  这就是内阁目前的局面。

  首辅威望不足,如履薄冰,每颁新政必先请旨,事事向天子请命,勉强推行政策。

  阁老个个摩拳擦掌,只待时机取而代之,值房暗流汹涌,一触即发。

  可现在,一起本该对严嵩大为不利的案件。

  怎么突然发展成这样了呢?

  ‘不好!’

  相比起霍韬的恼怒,费宏皱纹深刻,双目浑浊,一副垂垂老朽的姿态,头脑却还清晰。

  自太祖起,就厉行一君独治,此后置内阁,视同仆人,设百官,视同仇寇,说打就打,要杀便杀,授权柄于宦官,以家奴治天下。

  正德时期尤甚。

  到了当今天子,则对于臣子有一股天然的不信任感。

  费宏是经历过杨廷和执政的,当然也知道这种感情,确实是因为杨廷和试图染指皇权。

  从此之后,陛下对待臣子的态度就是戒备非常。

  再亲近的,总要找机会敲打敲打。

  那些不亲近的,更是生杀予夺,任意凌虐了。

  所以他其实并不想出来当这个阁老,只是天子派人再三邀请,再加上族中所请,这才勉强出面。

  现在则后悔了。

  局势不对劲。

  怎么有种大礼议、大狱案的感觉。

  一念至此,费宏突然捂住心头,发出一声真切的惨呼,软软地倒了下去。

  “哎呦!哎呦!”

  “费老!费老!”

  “快,喊御医来!”

  费宏被架走了。

  瞧着那副模样,陛下若是有心,祈福的时候可以多带一个。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目送费宏的离开,李时眼珠子缓缓转了转,也呻吟一声,徐徐倒下了。

  “哎呦!哎呦!”

  “李老!李老!”

  “快,喊御医来!”

  李时没有费宏的资历深厚。

  可他胆子小。

  从前办事时,每每同僚讨论的意见不一,都是老老实实地摆出两头的观点,等待上司来加以选择,由此各方也都喜欢他为人的恭敬和顺。

  就连陛下赐予的银章,刻的都是“忠敏安慎”四个字。

  这样的人成了阁老,基本也是做不成什么大事,张璁在时,凡事都是其一人做主,李时从来不敢有什么质疑。

  现在严嵩来了,本来觉得他似乎好欺负些,野心多多少少被勾了出来,可看到费宏的倒下,他也一并倒下了。

  很快。

  第二位阁老被架走。

  祈福的时候可以得多带两个了。

  “你们……”

  霍韬再迟钝,也看出不对劲了。

  堂堂阁老,朝廷辅臣,需要这般胆战心惊么?

  “呸!”

  霍韬啐了一口。

  两个老废物,统统指望不上。

  那就自己上便是!

  区区严嵩,能奈他何!

  “陛下闭关祈福了么?”

  严嵩是最后收到这份消息的。

  反应也最是平淡。

  哪怕知晓,这是陛下准备将责任撇得一干二净,全部由自己这位首辅担下,严嵩也甘之如饴。

  想要掌权,就要有担当!

  况且他虽未亲历费宏旧事,却也早看透今上待臣之道——

  张璁、桂萼尚得三分真情,终究是患难相逢;

  陆炳、黄锦更厚七分恩宠,毕竟是总角之交;

  至于其余臣工,不过可用的工具罢了。

  包括他自己在内。

  此刻宫内祈福的天子,正等着看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

  严嵩本来也准备举起屠刀立威。

  如今发现。

  得更狠一些!

  “禀严阁老,供词有了!”

  恰好锦衣卫千户谭经快步来到身后,恭敬地道:“据刘淑相的师爷交代,自从入京后,他去霍府拜访过三次,期间更有管事往来,颇多勾连!”

  话音落下,谭经舔了舔嘴唇,就等着这位下令对刘淑相动手。

  他们没有赶上好时候,至今还没有审问过三品大员呢!

  这个顺天府尹,多少也算是开胃菜了!

  然而严嵩只是稍加沉吟,马上道:“将那管事拿了,好好审问,此番会试是否有舞弊之嫌,多少人参与其中!”

  谭经愣了愣。

  神色都不禁变了。

  这是……

  直接冲着阁老霍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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