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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定亲属于“六礼”中的纳征环节,仪式的核心成员,自是双方父母、祖辈,媒人也需出席。
至于亲朋好友,直系亲属往往也会到场,关系极为密切的朋友可参与,但人数通常控制在十人以下,不能太多。
严世蕃却恨不得,把除赵文华外的一心会成员统统带上,再好好弄一次团建。
相比起海玥的淡然平和,严世蕃十分热衷于组织成员聚集,彼此沟通感情。
一心会能有如今的凝聚力,他确实功不可没。
不过纳征确实不比其他,稍微生疏些的亲友一般不邀,留待正式婚礼。
所以除了同寝舍的海玥、海瑞和林大钦欣然应约,还有死皮赖脸要跟着来的赵文华外,其他人都婉拒了。
“夏氏是京师有名的才女,不仅出身名门,祖辈曾高居六部堂官,更是家学渊源,幼习《女诫》《列女传》,女红一等一的厉害,长大后晓《资治通鉴》,有识人心、知大势、谋全局之能!”
“这般不出世的闺阁才女,不知被多少人家早早相中,媒婆将夏宅的门槛都踏破了,然夏氏婚前以‘非梧桐不栖’自喻,回绝了诸多纨绔子弟,此番却一眼相中东楼兄……哈!眼光不错!”
“想来欧阳夫人为了这门亲事,也是费了好一番心血呐”
能说出如此准确信息,又颇有些阴阳怪气的,当然是坐一心会末位交椅的“包打听”赵文华。
海瑞和林大钦听得啧啧称奇,为严世蕃感到由衷的高兴,他们早看出这位同窗性情浮躁,若能有一位知书达礼的娘子约束,亦是幸事。
海玥则从中听到不少潜台词。
一般来说,强调祖辈出高官的,就是现在的家族没落了,不然直接说祖父、父亲、叔伯身居要职,兄弟亲族高中进士即可,没必要攀扯到几十上百年前去。
毕竟严嵩家境那般贫寒,鹿鸣宴穿着破衣服去赴宴,但真要论祖上百年前,也是家境富庶的官宦。
由此可见,这位正妻的家世背景平平,估计是有清流之名,在士林里声誉不错。
海玥暗暗点头,倒是觉得以严嵩如今的煊赫权势,让儿子娶这么一位妻子是很恰当的选择。
严世蕃没有考虑那么多,穿得一身红,喜气洋洋,翻身上马。
此行是向女方家正式赠送聘礼,“纳征者,纳聘财也。征,成也。先纳聘财而后婚成。”
严嵩平日里再清贫,独子成婚总不能寒酸,聘金准备齐全。
满满三大车,第一车是一担聘饼,寓意圆满;海味发菜、鲍鱼、蚝豉等,分八式;三牲,两对鸡,雌雄各二,猪肉五斤。
第二车是吉祥象征物,四京果包括龙眼干、荔枝干、花生、核桃,祈子孙兴旺;茶叶与芝麻,寓矢志不渝;海南的椰子,寓有爷有子;还有礼仪用品,内置莲子、百合、龙凤烛等的帖盒,糯米、砂糖在内的斗二米等等。
第三车则是货真价实的白银,按照这个年代的官员聘礼,严嵩这种二品尚书,内阁阁老,聘礼一般是在五百至一千两左右,但严家清贫,只勉强凑到了两百两。
如此反倒令人称赞,因为江南地区早已出现“厚嫁”风气,男方聘礼就足够丰厚,女方嫁妆还要反超男方一头,如绍兴富户嫁女往往耗资“五七百金”,约两千到两千八百两白银,那才叫十里红妆,风光大嫁。
这自然会被一向尊崇清贫的士林颇为诟病,偏偏诟病的同时,还是在攀比。
毕竟安贫乐道的境界,是绝大部分人所缺乏的,更多的人在乎面子,在乎新家庭夫妇的体面与地位。
严嵩一生经历风浪,境界确实不同,严世蕃恰恰是无所谓,他是设外宅都能白嫖的主,岂会在意这些?
三车聘礼觉得已经够多了,威风凛凛地端坐在高头大马上,身后跟着海玥一众,朝着夏家而去。
夏家居于井儿胡同,位于西城区大栅栏一带,虽属内城,但已经是比较偏僻的街巷,官员和京师富户一般是不居住在这里的。
不巧的是,离巷子口不远,前方传出一阵吵杂,却是东西两辆货车同时出现在两端。
运粮的牛车吱呀作响,堆满麻袋,运柴的驴车高高垒着柴捆,几乎遮住了驾车人的身影。
于是乎,两车互不相让地撞在一块,运柴车的绳索断裂,柴捆滚落一地,运粮车的麻袋也被撞破几个,黄澄澄的谷粒洒满街道。
“哎呀!柴!“
“俺的米!俺的米啊!“
大叫的声音引来路人围观,有好心人帮忙捡,但也有不少人拿着衣衫当布兜,把东西直往里面塞,街道很快被堵得水泄不通。
专门负责纳征礼的媒婆奋力挤了进去,又满头大汗地挤了回来,对着严世蕃陪笑道:“严公子,前面一时半会怕是让不开,咱们从北边的巷子口进!”
严世蕃皱了皱眉,觉得有些晦气,但看了看前方的人群,只能摆了摆手:“快些就好,别误了时辰!”
“是!是!”
媒婆也有此担心,赶忙指挥着壮硕的汉子开路,让整支队伍朝着另一头拐去。
其余人不以为意,唯独海玥的视线在那群堵住路口的商贩上落了落,猛地转头,看向身后的一座茶楼,皱起了眉头。
趁着大伙儿乱糟糟的,他对着海瑞低声叮嘱了几句,下马悄无声息地混入人群中。
很快他就来到茶楼二楼的窗边,摸了摸桌上尚有余温的茶杯,沉声道:“文孚!出来吧!”
一道魁梧的身影闪出,陆炳无奈的声音传至:“明威你怎能一眼识破的?”
“你们锦衣卫就不能换一个观察的点位么?每回都是茶楼……”
海玥转身看向他,吐槽了一句,旋即正色道:“刚刚巷子口争吵的商贩,是你安排的人手?你要阻止东楼纳征?”
陆炳稍稍沉默,低声道:“明威,你与严世蕃关系莫逆,有些事情知道了反倒不好自处……”
海玥脸色立变:“新娘子有问题?”
“正是!”
陆炳叹了口气,知道瞒不过去了:“根据明威你之前的提议,抽调对云韶和初柔的监视人手,转而对‘女土蝠’的摸排,我亲自带人做了,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这个夏清梧很不对劲!”
“夏清梧?”
海玥目露凝重。
夏清梧显然是严世蕃如今要娶的夏氏女的闺名,别说现在这些朋友们,就算是严世蕃自己,如果不是刻意向女方家人打听,都不知道对方的闺阁之名。
如今陆炳一口道出,也是为了增加自己观念的可信度:“此女就叫夏清梧,这个真名出自七年前的顺天府衙案录,她于九岁那年,曾遭到牙人拐带,后被救回!你猜这份绑架案卷里面,同样出现了哪些人?”
海玥念头一转,立刻道:“云隐社?”
“不错!”
陆炳抚掌笑道:“那个时候云隐社还不叫‘云隐社’,叫做‘镜花阁’,这一点我去诏狱找焦白确定过了,‘镜花阁’‘云梦社’‘一梦轩’‘蜃气楼’,都是这伙幻术师于各地表演时,曾经用过的名字。”
海玥道:“单凭这个交集,不能证明什么。”
陆炳道:“确实不能,但当我们接着往下查时,却发现当时走丢的不止一个女童,而是有九个,最后回去的,却是包括夏清梧在内的两个女童!”
“这两个女童如今都已长大,竟然都成了京师有名的才女,家境虽不富裕,却意外地有极好的名声,远近都知道她们的贤惠之名,娶妻娶贤,这样的女子当然受到权贵公子喜爱!”
“通过蛛丝马迹,我们就发现了,似乎有同一伙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而今严世蕃之所以会与成亲,也有那群人的影子!”
“起初我们知晓‘女土蝠’是两名女子组成,再结合‘虚日鼠’是两姐妹,便先入为主地认为,‘女土蝠’肯定也是一并出现的两个女子,所以在绑架案中搭救东楼的云韶和初柔,就具备了莫大的嫌疑!”
海玥明白他的意思,接上了话:“但如果这两个人,只是在成为‘女土蝠’的那一刻时在一起,后来又分别行事了呢?”
陆炳沉声道:“比如这位即将成为严世蕃正妻,严阁老儿媳的夏清梧?嘿,我们千防万防,一心扑在外宅那边,如果正妻是大敌,那就被黎渊社彻底算计死了!”
海玥听到这里,明白陆炳为何要指使人堵路了:“文孚是不久前才确定了这个情况,还来不及作具体的证明吧?”
“是啊!我终究晚了一步!”
陆炳叹息:“若是早知道,我肯定是早早阻止了,现在锦衣卫还处于毫无实证的阶段,严家已经要定亲,我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直接告诉当事人便是!”
海玥毫不迟疑:“东楼在大是大非面前,从来分得清楚,随我来!”
待得两人重新汇入人流,一左一右来到严世蕃身侧,将目前获得的情况告知。
在陆炳稍稍忐忑,担心对方根本不信的注视下,严世蕃瞪大眼睛,陡然露出喜从天降的表情:“我能拿住一位黎渊社的二十八宿了,此言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