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府,绘山。
这一片山脉,本非灵脉汇聚之地,山势险峻荒芜,人迹罕至。
山阴之地,一座庞大的阵台,其上阵纹繁复,隐隐流转着幽暗光芒。
那些幽光正徐徐而起,将四周的灵气斥开。
古阵之外,黑压压跪倒了一片修士。
为首两人,正是金丹境修士章兴名。
在他身侧身后跪伏着的是是整个楚国境内如今还留着的所有魔墟修士,数量虽不及鼎盛时期,但此刻聚集在此,场面同样骇人。
章兴名此刻低垂着头颅,不敢抬眸。
那幽光越来越盛,其中气息也逐渐蔓延开来。
章兴名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这传送阵中即将出现的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即便身为金丹,在那股酝酿中的威势面前,也极为渺小。
“嗡——!”
古传送阵忽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幽光骤然炽烈,随即又猛地向内一缩。
下一刻,九道身影出现在大阵之中。
这九人没有一人掩饰自己的气势,令人窒息的威压瞬间降临!
这九道身形,形态各异,有的魔雾翻滚,只露出两点猩红,有的身躯高大,覆着狰狞骨甲。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身上散发出的,皆是货真价实的元婴境威压!
九位魔墟元婴!
章兴名连呼吸也微微一滞,随即不敢怠慢,深深叩拜。
高呼道:“恭迎诸位圣使驾临!吾等愿为前驱,万死不辞!”
“免了。”
陈天泽随手一挥。
他神念一扫,见楚国来朝见自己等人的修士之中,竟然只有一位金丹。
心中略微有些疑惑。
不过,他们九人既然来此,这些修士数量多寡,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他并不放在心上。
“走。”
陈天泽口中吐出一个字。
话音刚落,九道恐怖的魔光冲天而起,裹挟着下方所有魔墟修士,化作一片遮天蔽日的滚滚魔云,朝向洞渊宗的方向而去。
这一日,正午时分,阳光普照。
楚国境内,无论是灵山福地的大小宗门,还是山水之间的集会坊市,亦或荒山野岭中潜修的隐士。
修士、妖灵,在这一日,都感受到了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
恐怖威压横贯天宇,沿途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来。
白日飞星?
天狗食日?
不对劲……
某个宗门的守山弟子忽觉天色有些阴沉下来,眼神随意向上一瞟,却见远处的天空,正在被滚滚黑云席卷。
“那……那是什么?!”
“魔修?魔修又来了么?!”
“快去通禀长老!”
玄元宗,玉虚殿。
楼正则的神念刚刚探出,便如遭重击,喷出一口鲜血,脸色惨白。
“传我诏令,开启护宗大阵,即日封山。”
守阳山,岚溪洞。
绮朵花房之中,梁枫正在帮助爱妻摆弄一束娇嫩的灵花,却见胡晴从后花园走出,脸色有点差。
“阿晴,你怎么了?”
梁枫关切地问道:“哪里不舒服么?”
自从爱妻苏醒以来,身体都还算康健,不过梁枫一直也没有掉以轻心,只怕出什么意外。
“嗯……没有。”胡晴摇了摇头:“只是忽然觉得有些胸闷气短,心神不宁。”
梁枫正要说话,却忽有所觉。
只见店铺门口,落下了一道传音符。
他走出查看,发现这一条街上,所有的店铺门口都有这么一道传讯。
修士们走出,查看灵符。
竟是岚溪洞少主江溟所发出。
“诸位同道,岚溪洞即日起封山,还望诸位若无紧急要事,莫要外出。”
很快,恐慌就开始如同瘟疫一般,在修仙界的各个地方蔓延开来。
明面上,楚地修仙界的各大宗门是没有元婴境修士的。
退一万步说,这楚国的六大宗门,或者某个传承悠久的小宗门内有一两位元婴老怪坐镇,再或者某处世外桃源,灵山福地,也有这么一位元婴境修士隐居。
这谁也无法知晓。
可即便这些可能存在的隐者会站出来,那也根本无济于事。
因为如今这天上,是整整九位元婴境的魔道修士。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又是来楚国这种小地方作甚。
也许楚国要变天了,也许楚国修仙界要毁灭了。
眼下,还是先保住自己的性命为好。
一时间,大小宗门封山不出,无数坊市也人去楼空,不见踪影。
前一瞬还人声鼎沸,下一刻便是鸡飞狗跳。
更有甚者,已经裹挟家当,朝向祁国、宁国,甚至于东荒遁走。
正当此时,两道略显单薄的身影破空而来,速度极快。
遁光散去,显化出两人的面容。
正是马不停蹄,从陵阳江边赶过来的宋宴和李仪。
他们原想要落在入道坪处,却发现,山门此时没有守山弟子在此处。
而护宗大阵却在自行运转。
两人对视了一眼,连忙取出弟子令牌,催动一抹灵力激发,叫护宗大阵自动验明身份。
随后再次御空而起,朝向龙首峰的方向飞遁。
越过入道坪,穿越闻道峡,宗门各处人影稀疏。
直到两人飞至龙首峰,才发现,山麓之下黑压压的聚集了无数弟子。
一路徘徊到禁地之外。
诸位峰主和长老,还有几位师兄师姐,都在此处。
二人逐渐放缓了速度,在禁地之外按落剑光,显化身形。
还没来得及同几位长老行礼问询情况,忽觉天光一黯。
一时之间,所有洞渊宗的修士抬眸望去。
只见一道庞然乌光,从远空横贯而来,停在洞渊宗的上方。
“这是……”
张广元微微张嘴,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洛侠名则是眉头紧皱,神情凝重。
龙首山下,鸦雀无声。
却见转眼之间,整座雁然山脉,黑云压境,魔气遮天。
青阳白日,霎时之间被大暗黑天所取代。
天地间,一股浩瀚威压猛然而下,
整个雁然山脉附近,所有还在御剑飞行的修士,如遭重击,灵光剧烈摇晃,从空中跌落。
宋宴闷哼一声,体内那尚未平复的气血又是一阵翻腾。
李仪脸色剧变,一把拉住宋宴,强行稳住身形。
山麓之下,聚集于此的洞渊宗修士们,此刻纷纷面露惊骇的神色。
即便是有护宗大阵的缓冲,许多修为低下的炼气期弟子,还是神魂颠倒,瘫软在地,口鼻涌血。
即便是宋宴这些筑基境后期,乃至于峰主之中的那些假丹,也感到气血翻腾。
正当此时,滚滚魔云之中,缓缓走出九道身影。
元婴!
张广元在心中狂吼。
在座的长老、峰主,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这般恐怖的威势,绝对不是金丹境修士能够拥有的。
金丹之上,自然是元婴境界。
整整九位元婴!?
可以说,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楚国修仙界认知的极限。
洞渊宗的修士们,包括几位长老、峰主,此刻也只剩下呆滞和难以置信。
对于边域,元婴是传说中的境界。
可说,任何一个元婴境修士出现在边域九国,都足以颠覆格局。
边域九国,并不是孤岛,许多有渊源有交情的宗门,偶尔也会互相来往交流。
近几代以来,似乎只有赵国和姜国,曾经出现过元婴境修士的传闻。
而眼下,九位元婴联袂而至,便是将整个边域翻个底朝天,也足够了。
灭顶之灾啊。
他们到底为何而来?
九人中,为首者面容冷峻,身着玄袍,正是陈天泽。
他的目光扫过下方的洞渊弟子,波澜不惊,如看死物。
落在大阵光幕上时,眉头却是一皱。
“章兴名。”他唤道。
魔云中一道身影迅速飞出,在这九位元婴面前,他此刻显得无比卑微,躬身行礼。
“晚辈在。”
陈天泽的目光并未离开下方的护山大阵,语气带着一丝不悦:“这内应,是死了?还是叛了?”
“大阵为何还在运转?”
他话语平淡,蕴含的杀机却令人心悸。
章兴名瞬间额头冒汗,他哪里知道禁地内发生了什么。
准确来说,他原本甚至是不参与这件事的,他从魔墟而来,根本只是为了来杀一个叫宋宴的人。
秦婴如今是什么情况,他当然不清楚。
他正要开口回答,这话,却被九位元婴之中的另外那人接过了。
“呵呵,陈道友稍安勿躁,我看这阵法,不过是区区一个三阶上品的寻常护阵罢了。”
虞以名如今成就元婴,大仇将报,可谓是念头通达,气势正盛。
他无所谓地说道:“没有那蝼蚁,难道我等九人联手,还破不开这纸糊的阵法么?”
“陈临渊左右是个将死之人,要我说来,根本无需大费周章,还施下什么羽声毒。”
“魔墟的诸位前辈,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也太过高看陈临渊了些。”
除了虞以名之外的其他元婴,纷纷侧目,对于虞以名这般猖狂的言辞,没有人接话。
其实,虞以名自然也知晓,自己的说法有些激进狂妄。
可是他不在乎。
他如此年轻便成就了元婴,日后前途无限,真如眼前这些老东西一般暮气沉沉,那到死也没有化神的希望。
再者说来,魔墟的前辈们所言已经很是清晰了。
陈临渊将死,乃是天意所趋。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现在自己就站在天意的一边!
自己乃是替天行道!
此时不狂,又待何时呢?
“有那问询的功夫,大阵早就已经破去。”
“诸位莫要犹豫了,与我联手,将此阵破去罢!”
与天上的情形不同,下方洞渊宗弟子,此刻一片低迷。
许多修士心如死灰。
“原来……原来宗主的倾覆之说,并非危言耸听!”
洞渊宗的修士,可不是什么温室里的花朵。
大多数,也都是在修仙界摸爬滚打,历经了无数生死厮杀。
可是这一次,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实而庞大。
没有人想得到,宗门该在如何一种情势之下,存活。
人群中开始出现骚动。
开始有一部分修士,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天上恐怖的魔影吸引,悄悄地向山门方向遁走。
他们脸色惨白,眼神惊恐,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逃。
趁阵法未破,趁这些魔头的注意力还在宗主那边,逃得越远越好。
元婴境的修士,根本不可能关注他们这些筑基、炼气的蝼蚁。
片刻之间,又走了许多修士。
这其实也不能怪他们心志不坚。
这些人之中,也许还有不少,对洞渊宗有着极深的感情。
哪怕是玄元宗,哪怕是悬剑山、灵符宗来犯,他们也依旧会留在此处,为洞渊宗抛头颅洒热血。
可是,现在天上驾临的,是九个元婴境修士。
没有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与其在此处等死,还不如多带些宗中典籍,趁这些魔修没有破阵,伺机逃离。
为洞渊宗留下重新崛起的希望。
“长老!”一名年轻的弟子带着哭腔,挤到张广元、孙正伦、洛侠名等人面前。
“我们……我们该如何是好?宗主……宗主为何还不出来主持大局?”
他的问题,代表了此刻绝大多数仍留在原地的弟子的心声。
在这天倾一般的景象面前,长老们成了他们唯一能抓住的主心骨。
张广元看着眼前一张张年轻而绝望的脸庞,又抬头望了望天空中的万里魔云。
他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了一抹复杂苦涩的笑容。
世事无常啊。
就在几日之前,他这个长老,还在感叹洞渊宗后继有人,后辈之中,出类拔萃者数不胜数。
宗门崛起,就在眼前。
他甚至在畅想,自己有生之年,能否在宗中瞧见一位,除了宗主之外的金丹境修士诞生。
可如今……
他深吸一口气,身形依旧挺立,一股筑基后期的灵力波动徐徐而出。
在那九大元婴的威压下,这点儿威势显得微不足道绝。
“洞渊宗弟子听令!”
他的声音洪亮,如同暮鼓晨钟。
“此刻,如宗主所言,我洞渊宗,恐怕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不……这么说,或许还是太过保守。”
他环视众人,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今日,宗门将要覆灭了!”
轰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天空中的魔修已经开始破阵。
陈天泽眼神冰冷,抬手下压。
一只遮天大掌凭空出现,其上无数诡异鳞片嗡嗡而动,随着陈天泽的动作,狠狠拍在护山大阵的光幕之上!
张广元的声音,在这天崩地裂的声音之中,依旧清晰。
“宗门既灭,也就不再有什么宗主、长老、内门、外门弟子之分。”
“诸位道友!”
道友二字,喊得格外郑重。
“老朽张广元,早年不过一介散修,漂泊半生,机缘巧合拜入洞渊宗门墙。”
“这一百四十余载,宗门予我庇护,传我道法,此间早已是我张广元的栖身之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身边同样面带决然的孙正伦、洛侠名等一众老友。
又看向远处龙首峰禁地的方向,眼中再无丝毫犹豫与恐惧。
“今日,家毁人亡,老朽无路可去,亦不愿去!此身此命,便与宗门同葬于此!”
“诸位道友若尚存求生之念,若心中还有牵挂未了,想要谋求一线生机,便趁护宗大阵未破,快些离去吧!”
陆陆续续,有弟子离开。
然而,令张广元没有想到的是,更多的人,尤其是那些年轻的修士,他们眼中原本的绝望,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这样的阵仗,放在边域的无论哪个国家,哪个宗门,都从来没有遇见过。
自然没有人知道现在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逃?逃得掉吗?
留?活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