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九山览八水,一日观尽千里地。
待得黎卿与鬼母殊世别离,收伞止步之时,那仙门大比的仙峰会场已是人山人海。
旁侧力士搬山,以十三座云雾缭绕的青峰作观礼台,俯瞰着一座庞大的平台法宝。
五山符箓,丹鼎内宗,金丹太岳,炼神太一,以及几道旁门正宗……南国有名有姓的仙门尽皆参与其中。
一座座仙峰以法云作阶,锦卷罗盖,将人群簇拥在上,共襄此等盛事。
黎卿来的并不算早,此刻仙门大比已经开始,依身前金帖引路,一路往那天南观的观礼台去。
按照惯例,五方仙门皆各有一座独立的观礼台,即便天南观历来都不甚参与,但只要那位尹祖君在,就没人敢言撤席。
今日诸峰观礼,却见那向来空空的临渊观礼台上突然多了一道身影。
陌生的道人,冠若莲花,七星点缀,锦袍流光,面若温玉,于那略显空旷的观礼台上独坐尊首,俨然一副主人模样。
各峰头上的仙修道人尽皆侧目,望向那上书“天南观”的云台。
前几日那天南的鬼郎事迹喧的沸沸扬扬,此刻便有一年轻道人入驻云台,他等又怎会不知?
而黎卿云袖一拂,台前案上的玉符便受诏令,自发的将中央大比的两位紫府道人身影映照到水幕上,旁侧还有道文以作旁白。
然而,还不待黎卿沉下心来细观此方大比,耳旁当即便有调笑之声响起。
“黎兄这日子可是做了好大事,威名都传尽仙门了。”
自然亲近的话语响在黎卿耳边,自是令其举目望去。
左侧的客台之上,五鬼将军、五溪龙君、江南通判、华君;右侧展台之旁乃是原白骨道白骨夫人、岭南玉颜夫人、鬼君王六郎、青丘女君……
顺着一十三方仙峰缓缓寻去,最先见到的竟是那位“豢龙君”?
最上层的四座仙峰云台上,太一真传丁三圣便立于东侧云台的最外围,见到黎卿望来,轻抿出一个善意的笑容,旁侧的真传列队中,道人女冠逾十人,皆是仙姿毓秀之辈,每一人的气机都极为不凡,倒显得这位丁三圣,有些黯然失色了。
“那是……步灵虚师兄?”
目光再往那太一道的云台中望去,却见诸多真传拥垒之处,一男一女尊极落座在最中央,那女冠雍容,双目成日月之异象,内有无边秘力交织,眼看就是衍化出了日君月神的存在,这在炼神道中乃是极为高深的境界,只怕是道子级别的人物。
而旁侧的道人,正是昔年黎卿在外海相遇见的素衣道主步灵虚!
如今的他,回归太一道,凌驾于诸多真传之上,莫非是夺回降真仙峰了?
黎卿与那步灵虚视线相对,远远的稽首一礼示意,转身却是化作云气凌空,直朝太岳上形宗的云台去了。
“咦?”
“步道子与那天南的鬼郎君,有些渊源?”
太一道的那位女冠尊于云台东席,勾起手中簪缨玉如意,当即敏锐的发觉了黎卿的视线,似笑非笑的打量起来了旁侧男子。
此人似乎与这空降道子之位的步灵虚有旧?
步灵虚此人,曾是太一降真峰的真传,在那仙峰轮换被夺之后,倚仗着上面阴神师祖的宠溺,夺了降真峰两尊法宝,拔了藏经阁,掏空库藏,一路打出东海,入了外海自开一脉。
聚一峰资粮修行半甲子,至如今,他那降真一脉实力愈发庞大,被真人征召归来,竟是空降四大道子之一的位置。
这让道宗内很多人都不满、不服、不甘心!
即便宗内很多人都对他这天降的道子怀有二心,但……步灵虚不屑。
手中把玩着那八景乾坤仪,步灵虚大马金刀的高居于主座,俯瞰山都,见旁侧的曦月道子询问而起,亦是不自觉一笑。
“黎卿吗?”
“昔年外海游历,曾与他相交一场,那时候是七年前吧?他才堪堪练气圆满……”
如今,这位黎郎已是紫府上基,只待法意成就便能圆满了嘛!
“颜师妹,你不是与黎卿同游瀛海阴府,互换了传讯符么?”
“大比之后或可约他一会,近来的鬼郎威名,可当真是如雷贯耳了。”
步灵虚圜首望向那云台下方,颜丹绫等原降真仙峰的素衣道人此番亦是随他来参加了此次观礼,而这位颜师妹,昔年便与黎卿同行探走瀛海,又转赠降真法衣,交情不差。
“哦……啊好!”
后方颜姓女冠踮脚望向那远走的背影,呆愣一下后,再才应和自家师兄。
她也曾听闻有一人名黎二郎,赘冥府而称君,通幽行法,可战阴神。
可她怎会想到那凶名远扬的鬼郎君就是昔年外海的那位青涩少年郎?
这二人居然真是同一人!
颜丹绫翻出袖中那枚素衣传讯符,心头竟是有了几分迷惘。
仙门宴比会场实在宏大,五方仙门一十六家,再加上诸多旁门大修,虽各镇一方,但仙修圈子也就这么大,处处都是熟人。
黎卿与那太一大道宗的素衣诸道稍稍打了个招呼,便毫不停留的横穿三山之距,落在了太岳上形宗的云台间。
他与太岳宗并无交集,但那被诸道簇拥在中央的麴华道人却实在令黎卿安心。
毕竟,二人的身份一样,同为六天故族冥府之主,也同是“丰都天”的成员,身后还有着不小的利益勾连。
麴少主一打招呼,黎卿便直接进得太岳道宗的云台,与诸道稽首,大步迎上来了!
“麴兄。”
“黎兄。”
二人隔半座云台盼手相唤,显然,麴道人见到黎卿亦是极为欣喜。
麴华自视为九水麴氏的嫡传,继承前人福泽,一人温养一方冥土,身后有阴神鬼君战力二数,已堪比一座小仙门了,本就想与那三仙宗搭上线,自开一方规矩。
可那日至临渊山回来,刚刚踏出天南府,便被宗内阴神拦下,逮到了天符还丹大真人面前。
他那哪里是什么隐藏的深?平素的一举一动,每次从幽天中偷魂道灵药出来换取道资,哪一个不是看在几位阴神真人眼中?
不过是老道慈爱,予他一个成长的空间罢了。
这麴少主倒好,一得与那海外三仙宗接触的机会,竟想脱离樊笼自立门户?
这不,在那太岳主峰上被迫撰写背诵了了八千遍《金丹铁律》,再遭几名阴神真人轮番敲打之后,麴华老老实实地循序晋升道子序列,魂灯祭入了祖师堂内,成了这次仙门大比的主事之人……
被关了许久禁闭,此刻见到黎卿,他是真有太多话要说了。
天符还丹大真人并不干涉于他,太岳宗这般的金丹道统也不走阴神之路,他等走的时候天符耀世、金丹飞升之途,幽世对他等的诱惑还没有门下弟子欲自立门户带来的冲击大。
海外三仙宗与他交易,幽天开拓的法坛也定下来了,但麴华心头也没底,若是出了事,怕是三仙宗饶不了他。
这黎二郎前几日还入幽天为清虚道宗处理首尾,有人猜测这位鬼郎背后只怕也是有名有姓的几座冥府碎片之一,底蕴或是不小,他现在急需黎卿压阵。
“黎兄近来好威风,先戮帝朝神祇,再辗转入幽天,连我都有些羡慕道兄的自在了……”
麴少主感叹一声,招手唤来黎卿入席同坐,这太岳宗的云台之上,诸道最是融洽,七八名道人女冠入座席间,摆香案,盛丹果,也无甚上下规矩之分,单纯便是簇拥在一起,论道大比。
金丹道修的是一个金丹入腹,我道长生,唯有服饵栽药、嗑药炼丹一件事,也实在是多了几分纯粹,少了几许杂心。
但麴华所言的羡慕黎卿更是不假,太岳宗确实算得上仙门尊道,但与那结庐临渊,自然而修的炼气士比起来,总归还是少了几分逍遥。
你看黎卿,东来去外海,西可览巴丘,平素入冥府,闲来尽观烟雨南国,哪有什么规矩束缚?
不似麴华自己,每旬还得回山点卯值宿两日,真真烦闷。
太岳宗的诸真传在座,也不打断二人的叙旧,只是默然坐在席中,观览着仙门大比。
麴华反正已经暴露了幽波冥府的主君身份,早就不再隐藏了,往那正在大比的会场中一指,神神秘秘的向黎卿附耳道:
“黎卿兄可知,这南国的冥府遗人的并不止你我两位?”
“不久前,宗内大真人与我言,那朝江府的羊氏宗子,竟是弱水羊氏的后裔,得太一道助臂,要为他重夺弱水冥域。喏……这家伙道行不上不下,神通不强不弱,也能入得花榜末席,与诸宗真传同列。”
“弱水羊氏乃是六天大族,若是他得冥府底蕴,恐怕不久的未来也能与你我并肩。”
“岭南钟氏门下,也有一位承了冥府的驭鬼道人,似是得了丹鼎内宗相助……”
五方仙门内,如今已经出现了四位有望继承冥府的后人,当然,那两位或是几座仙门推动的产物,而黎卿与麴华,早已经开始掌控了冥府,起步点就不一样。
旁侧的太岳诸真传见得这位麴道子口出秘闻,皆是目光一变,顺着二人的目光往那云台外望去。
“嗯……羊珏,很早的时候黎某便见过他,隐忍、冷静。”
“其与太一道阴神、白骨夫人等联手谋夺弱水域,但似乎,阻力不小!”
想到昔年那几人攻伐弱水域,被那头青皮大肚饿死鬼一路追到岐山域附近之事,黎卿便不由得附和的点了点头。
那位弱水羊珏极为隐忍,能以紫府上基道行屡次来往阴阳尝试掌控弱水冥域,且不论他有没有成功,但这般自由来往的能力,他的神通手段就绝对不是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东海年轻一辈分别以羊珏、豢龙君二者称雄,但黎卿觉得这位羊宗子的根脚手段或许还要更高上一筹!
“这样吗?但无妨,他等冥府是否能够驾驭还是未知之数。”
“只是,那混元仙宗传书数道,黎兄,怕是你那幽天一行吓煞了他等,皆要寻你压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