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新堡产区通常指教皇新堡周围,以及邻近的贝达里德、库尔泰宗和索尔格这几个村子所生产葡萄酒。
罗南和雅克先生此行的目的,是距离教皇新堡仅有几公里之远的库尔泰宗村,西奥多尔正在这里的一所葡萄种植园里等待着他们。
库尔泰宗在教皇新堡的西北方向,从博尼约出发抵达那里要绕教皇新堡半圈,这正好给了罗南一个观察教皇新堡葡萄园的好时机。
别看教皇新堡和卢尔马兰一样,也在沃克吕兹省的辖区范围里,但这里地形和土壤和卢尔马兰是完全两种类型。
卢尔马兰附近多为石灰岩土地,罗南人工更改了土壤类型,在其中加入了黏土,成为了黏土石灰岩混合土壤,而教皇新堡最具特色的地貌为‘卵石平原’。
“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葡萄。”罗南看着车窗外没有尽头的葡萄园感叹,“这里的葡萄居然生长在‘鹅卵石’上。”
这些‘鹅卵石’多是石英岩,阿尔卑斯山冰川的残余,经过罗纳河谷数千年的侵蚀而变得光滑,岩石在白天会吸收热量,在夜间释放热量,从而加速葡萄的成熟,在干燥的夏季,这些岩石还能起到保护层的作用,帮助土壤保持水分。
根据AOC要求,歌海娜最低的酒精度必须达到15以上,而教皇新堡‘卵石平原’上生长出的歌海娜轻轻松松就可以超过17,这全部是‘鹅卵石’的功劳。
雅克先生也看向车窗外的风景:
“可不是谁都有资格在‘卵石平原’上种植葡萄,听说鹅卵石区今年最便宜的地块也要100万法郎/公顷了。”
“多少?”罗南发出了‘没有见识’的高音。
卢尔马兰最贵的南坡也才十几万而已,教皇新堡最便宜的‘卵石平原’要100万/公顷了?
“你没有听错。”雅克先生重复了一遍,“卵石区最便宜的也要100万法郎/公顷,特级卵石高原可以卖到200万法郎以上,这是杰罗姆告诉我的,他刚刚把土地出手了。”
罗南自嘲的说:
“杰罗姆说他的那50公顷葡萄园以35万法郎/公顷的价格卖了出去,我还羡慕的整整一周没睡好,这下好了,我可能要羡慕的一个月睡不着觉了。”
教皇新堡不止有‘卵石平原’一种地貌,也有普通的石灰岩,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砂质区。
杰罗姆时期的斯特斯加走亲民路线,他所收购的土地都是价格加亲民的其余两种,但即使这样,土地价格也是卢尔马兰的三倍有余。
雅克先生也发出了‘羡慕’的叹气,论地价,金三角中的博尼约也比不过寸土寸金的教皇新堡:
“没有办法,AOC严格规定了教皇新堡的葡萄园面积大小,只有3400公顷,新开垦的土地禁止加入AOC面积不变,土地易手的频率却越来越高,最直观的感受便是——拍卖会上的成交价一年比一年高,每年都在破纪录。”
“羡慕,真羡慕啊。”罗南眼馋的不成样子。
有些人辛苦一辈子买不下一公顷土地,有些人卖出去了一公顷土地够吃一辈子,这便是差距。
罗南不由得想到了上个月底朱莉特在聚会上跟他说起的事情,农业部解决完‘奶酪山’的危机,便要着手推动农田扩张。
是得努力多买下些土地了。
你看看人家杰罗姆,50公顷土地在手,干什么都那么任性,生意说不干就不干了。
这件事还是要上点心,不能觉得事不关己,要早做准备。
在罗南给退休做打算的同时,雅克先生努力分辨四周的路标和地形:
“我们快到了,西奥多尔的这位朋友就在这附近。”
在普罗旺斯,葡萄种植者出售葡萄的方式有三种。
一种是直接卖给合作的酒庄换成钱,另外一种是换等价值的酒,还有一种是钱和酒按照比例分配,通常普罗旺斯人会选择换酒或者换成一部分酒,因此比较大型的葡萄种植园里都会有酒窖。
罗南跟着雅克先生,在库尔泰宗的一座葡萄种植园的酒窖里见到了一袭正装的西奥多尔。
今天西奥多尔打扮的很正式,和每次聚会穿的像是‘小飞侠’一样的背带裤衬衣判若两样。
只不过黑西装和他背后背的大黑书包挺格格不入的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
虽然西奥多尔和罗南不熟,但这家伙并没有忘记伊内斯的嘱托,将雅克和罗南接进来后,他主动给这座种植园的园主介绍。
“这位是雅克先生,他的名字你肯定听过吧,普罗旺斯五家二星米其林餐厅之一的老板。”西奥多尔停顿了一下,用更加正式的语气继续说,“这位是罗南,斯特斯加粉红酒庄的新老板,他在普罗旺斯相当有‘声望’,新晋艺术家中的佼佼者、他所经营的工坊拥有和福克斯家族齐名的荆棘烈焰图样、他还开了一家中餐馆,是卢尔马兰最热闹的地方。”
说完这一大段话,西奥多尔长出了一大口气,如释重负的给雅克和罗南介绍种植园的园主:
“从杰克逊先生这里采摘下的葡萄所生产的葡萄酒,是去年拍卖会的‘标王’,那味道让我一年都没有忘记,他的酒窖里全部是好东西,我们今天有口福了。”
罗南对西奥多克投去感激的目光。
居然来见了去年的‘标王’。
他不知道去年的‘标王’拍到了什么价格,但那定然不是一瓶酒只卖几十法郎的斯特斯加能‘高攀’得上的。
显然,今天的行程是给罗南量身定制的。
杰克逊礼貌的将三个人带去他的地窖:
“哈哈,要感谢去年西奥多尔给那款酒的超高评价,那些收藏家们相信你的味蕾,我这里有不少新鲜货,大家一起尝尝。”
和这附近高达百万每公顷的葡萄园地价相比,杰克逊先生藏酒的地方就显得平平无奇了,那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地窖。
罗南跟随前面几个人走下陡峭的台阶,扑面而来的是一种美酒中夹杂着‘腐朽’的味道,再深呼吸几口,还能闻到隐隐的橡木和冰冷石头味.总之不太好闻。
地窖里的光线很昏暗,但足够看清一切了。
一个个橡木桶沿着有零星青苔的墙壁堆放着,在中间的某个位置放了一个直径更大的橡木桶,那上面放着四个酒杯和几瓶红葡萄酒,酒瓶上没有标签,但有用彩色记号笔留下的花里胡哨的记号。
罗南很仔细的看了一圈,这里没有安装控温的设备,但蔽光性挺好。
“不是,我想这些干什么啊。”他小声嘀咕了一声。
他这是犯职业病了。
杰克逊先生的藏酒和明天拍卖会上的酒全部是红白葡萄酒,不是娇气的粉红酒储酒条件没有那么严苛。
感慨粉红酒不知何年何月才有机会走上拍卖会舞台的同时,罗南对接下来的品酒过程燃起了一股小小的期待。
搬来普罗旺斯,他染上了粉红酒,啤酒偶尔会喝一点,但红白葡萄酒喝的次数相对较少。
待会品尝的一定都是好酒。
这么好的酒,喝完必须得点评两句啊,他说点什么好呢?
但很快,罗南又开始为另一个问题所困扰。
他悄悄碰了一下前面的雅克先生胳膊,压低声音说:
“我没看到可以吐酒的地方。”
杰罗姆在教皇新堡的酒窖里有一条专门用来吐酒的排水沟,罗南在卢尔马兰的酒窖里也设计了类似的地方。
但杰克逊这里并不是什么专业的酒庄,更不会考虑出现在这里的人只品不喝的情况。
那么问题来了我们吐哪里啊?
此时众人已经走到了那个大橡木桶前,罗南见到西奥多尔从他背后的黑包里取出了一个直径十几厘米的小桶。
罗南顿时瞪大了眼睛,此刻他眼睛里的光芒一定比头顶昏黄的灯光还要明亮。
不是,伙计,随身携带吐酒的桶吗?
雅克先生自然也发现了西奥多尔自带了道具。
他快速判断了一下三个人同时往那里吐的可行性,悄悄回答罗南:
“把酒吐在地上太粗鲁,今天只能咽下去,但记得每次只尝一点点。”
“好的。”罗南点头。
在罗南和雅克先生沟通战术时,西奥多尔已经迫不及待的进行了第一瓶酒的品尝。
他一会皱眉,一会闻味道,一会漱口.此情此景,让罗南觉得正在亲临某个宗教仪式的现场。
现在祷告仪式完毕,该说祷告词了。
昨天夜里经历的‘恶作剧’,让罗南也变得幼稚起来,他在心里给西奥多尔配起了音——特别稳重,特别美妙,口感层次丰富,阿门,谢谢主的馈赠。
但地窖里回荡着的奥多尔严肃、庄重又低沉的声音却是:
“有一股湿润皮革的味道,这款酒不太好。”
罗南的脑袋短暂的停机了两秒。
湿润皮革是什么味道的?
杰克逊不甘心的催促他品尝第二款酒。
西奥多尔做完了一整套祷告动作,说出来的祷告词彻底将‘主’激怒了:
“这款酒有一股绣被味,我觉得它拍不出去年的价格。”
杰克逊两只眉毛‘噌’的一下竖起来:
“绣被味?什么意思?”
西奥多尔擦了擦嘴:
“别激动伙计,不是一般的绣被,是一块非常古老、非常特别的绣被,但坦白讲,它不够好。”
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罗南听到了许多平时很少使用的‘刁钻’词汇,他打死也想不到,这些日常中很难出现的词汇现在居然用到一款款葡萄酒的身上。
落水狗、幼年兔子的肚皮、涂抹过草莓的木头.西奥多尔用一个个熟悉的词汇,描述出了一款款让人陌生的味道。
跟他比起来,罗南之前常用的那些,类似‘果香’、‘层次’、‘酸度甜度’.简直弱爆了。
杰克逊像是受虐狂一样,在西奥多尔一次次‘贬低’他的酒后,还能笑的出来:
“还得是你啊,其他人讲的都是好好好,说今年我一定是标王但我很清楚,这批葡萄酒没有去年的好,你这家伙真是厉害。”
突然,这位种植园主终于发现,现场还有另外两位客人呢。
刚才太过‘激动’,眼睛里只有西奥多尔这个家伙。
他开了一瓶新酒,给雅克、罗南和西奥多尔每个人只倒了一点点:
“来,再尝尝这个,朋友们。”
虽然园主根本不会关注到自己身上,但罗南还是很专业的做完了每一次的‘祷告’动作部分,和西奥多尔比只差了一个吐。
杰克逊见罗南品的这么认真,礼貌的问:
“你觉得这款酒怎么样?”
罗南像是一个被老师突然点名的学生,而且上一个回答问题的还是全校学习最好的那个,压力巨大。
他再搬出什么‘果香’、‘层次’、‘酸度甜度’太拿不出手了。
电光火石间,罗南脑袋里蹦出了无数个‘刁钻’的单词,但留给他选择的时间并不多,咽下那口酒后,他笑着回答:
“我想称呼他为——前途光明的年轻人。”
“前途光明的年轻人?”杰克逊哈哈大笑着说,“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西奥多尔把酒吐出去,好奇的打量过来,等待罗南接下来的话。
罗南晃动了一下杯子:
“这款酒太年轻了,但再等上几年,它的味道无可限量。”
在专业品鉴领域,判断葡萄酒年份的难度远超识别葡萄品种。
品种香气如赤霞珠的黑醋栗味、赤霞珠的果味是明确的‘点’,即使是外行人,经过训练味蕾也可以达到85以上的品种盲品准确率;而年份特征是陈年过程中变化的‘线’,根本没有什么规律,需要长年累月的经验积累才能判断。
西奥多尔不动声色的挑了下眉毛。
这个罗南可以啊.
杰克逊开心的拍起了手,对西奥多尔说:
“你这个朋友厉害,也是个‘前途光明的年轻人’,难得遇到这么多‘行家’,你们别走,我再去拿几瓶酒来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