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去慢的话一个多月,快的话,也要20多天。咱们电影的这个宣传上的事,就只能拜托你了。”
“放心吧,我知道的。”
“唉,无论如何,五一之前,我都会赶回来。”
说完,平头老男人沟壑密布的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
离5月1日自家的电影上映还有不到两个月时间,在这个时候他作为导演,应该正是宣传期,各种通告行程忙上加忙的时候,可偏偏他不得不远赴异地,去给别人打工。
这上哪说理去?
对面的另外一个老男人倒是一脸平常,说道:“去吧去吧。一切有我。”
平头老男人再度微叹,道:“好。”
场景变幻。
从公司写字楼的办公室,到了一栋别墅宽敞明亮的卧室。
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满满当当两个箱子,司机也已经联系过了,还有半小时就会上门来。老男人开始最后收拾一些随身物品,准备出门。
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靠在门框上,委委屈屈的说道:“怎么又要走?好不容易等你忙完,眼看在家里可以呆俩月休息休息,又要去香港?”
老男人叹道:“唉,这不是没办法嘛?”
“他请你,难道你就一定要去嘛?我知道你们关系好,但是家里这么多孩子呢,你不在,他们都找我要爸爸。你……你就忍心吗?”
看着女人珠泪盈盈,一脸委屈的样子,老男人心如刀割,当即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走过去,轻轻搂住女人的肩膀,说道:“婷儿,我当然不忍心。但是……”
“但是什么?”美少妇抬起头,用哀怨的眼神看着老男人,“但是什么你说啊”
“但是,我不得不去。”说完,老男人长叹一声,脸色哀愁。
“老公,是不是就是首映礼的事?可是,他之前不是答应到时候来一趟么?他来一次而已,就要你花一两个月时间去帮他?老公,这也太不公平了。”
老男人摇头道:“没那么简单,你不懂。婷儿,我不在家,家里这么多事,又只能辛苦你了。”
女人摇摇头,低声道:“不辛苦,可就是,舍不得你。”
老男人在女人的脸蛋上亲了口,手开始动了,“额也不舍得李…”
女人被他摸得气喘吁吁,“老公,车…车快来了。”
老男人喘息道:“没事,来了叫他在门口等着。”
十分钟之后,老男人洗完,清清爽爽的在女人的陪伴下出了门。
车还没到,3月份的京城,还有些寒冷,老男人看着女人手里牵着的孩子,又一次心如刀割。
“娇娇,爸爸要走了,会不会想爸爸啊?”
“会。”
“欸,真乖。爸爸回来给你带礼物……好了,车来了,婷儿,车来了,你们快回去吧。别冻感冒了。”
“好的老公,那你慢点。”
“嗯。”
就这么,老男人走了。
离开了他心爱的电影,年轻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
在这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记忆中的某个时间,那个时候他也曾经像这样提着行囊,去给别人打工。给张军钊,给陈凯哥。一晃三十年过去了。没想到又迎来了这么一天。
“张导。”
“张导内好。”
“张导。”
来到香港,再走进这个小小的摄影棚,遇到了不少的工作人员,都很热情的跟他打招呼,老男人很熟练的一一回应着,跟着到机场接他的杜琪峰一起往休息室走去。
还没到,门开了来,一个戴着眼镜的胖子从里面走出,看过来,顿时露出惊容,惊呼道:“张一…张导演!”
老男人展露笑容道:“小彭导演,初次见面。你好你好。我是张一谋。”
此时此刻,再没有人看得出来,曾经何时,他也只是一个儿软弱无力以及快的老男人。
这时候,他拥有了自己的名字,那就是——
一代国师张一谋!
现场的导演休息室并不大,一下子就被来人塞满了。
其实也不多,除了杜琪峰跟彭浩翔,以及两个副导演,跟着张一谋从BJ远到而来的团队中人也就那么七八个而已。相对于国师的身份,这绝对算是轻车简从了。
只是房间太小,确实坐不下。最后还是远到而来的客人体谅着主人的局促,让其他人都出去外面休息待机,最终休息室里就剩下三个人。
问了问现在男主角在哪,知道应该还在化妆之后,张一谋就没有多说,开始谈事。
说真的,要是来个别的人,彭浩翔肯定还要端个架子。
毕竟,他彭胖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是曾经的华谊座上宾,如今的焕新门下卒。哪怕是在游乃海韦家辉这些知根知底的熟人面前,都倔强的故作无事,万万不肯在同行面前露怯丢脸。
不过,面对眼前这位,他是真不装了。
还装什么?
张导张导,全中国叫张导的导演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走路龙行虎步,说话谈笑风生,让杜琪峰在其面前都宛如一个小老弟的,百分百只有这一个。
港人有云,南有王嘉卫,北有张一谋。从官方看,这对王嘉卫肯定是高估,对张一谋肯定是低估。
原因无他,一个数字。
要说大场面调度,遍数寰球百年,无论从时间还是空间,除了两次世界大战,还有什么大场面能大过2008年奥运?
而之前他所遇到的调度问题……他感觉,这就像他深夜遇到了问题,于是饥渴难耐的去逛庙街,想要解决一下。结果没想到,十三妹见他长得乖巧可爱,很像自家的哈巴狗,于是亲自出手给他安排了一个波大腿长,堪称鸡王的妖娆红牌。
他一看到红牌的一瞬间,他就知道,他的问题绝对可以在她的身上得到解决。
这个时候还装的话,那他这辈子估计也就只配天天日自己的右手。
而后,当他把自己遇到的小问题和盘托出,对方立刻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很多都是新人,还这么多数量,要现场调配起来,是挺不容易的。”
那很像是头牌鸡王在说,原来是这样子啊客官,这么久没碰女人,积攒了这么多,是挺不容易的。
彭浩翔乖乖道:“是啊。能不能请您帮个忙?”
“哈哈,诺子叫我提前过来,就是为了这个。我既然来了,那当然义不容辞。”
咯咯,十三姐叫我来,就是做这个的呀客人。
彭浩翔吞了口唾沫,说道:“多谢。”
“不用客气。那,小彭导演,能不能让我先看看你今天的拍摄计划?等一下我就帮你调度一下?”
那,客官,要不要我先帮你洗一洗?等会让你好好爽一爽?
“好、好啊。”
四周是漆黑又空旷的封闭场地。
蓝天白云和稻田的布景板拼接出一片假象。前方的大树前,一尊高达十五米的巨大人偶娃娃,用低沉的机械音宣布着规则:
“第一项游戏:三、二、一,木头人。在‘一、二、三,木头人’的倒计时里,允许所有人向前移动;倒计时结束后,人偶转头,任何被检测到动作的——即被淘汰。”
镜头俯瞰,四百五十六名身着统一绿色运动服的参与者排成数十行,静静地盯着那张冷冰冰的塑料娃娃脸。陈诺和秦沛站在第一排,恰在画面中央。
而后镜头继续移动,李灿森凑上来小声问道:“傻佬,呢个木头人,是我们以前小时候玩的游戏咩?”
陈诺一句话也没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远方,恍若发呆。李灿森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喂,傻佬,跟你讲话都听不到咩?”
“啊,啊。”陈诺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人,“唔好意思,你讲咩?”
李灿森道:“我话呢个木头人,是不是我们小时候玩的那个木头人游戏?”
陈诺眨眨眼睛,迟疑着说道:“我觉得……应该系。”
“应该系。”李灿森怪声怪气的学着他说话,然而嘻笑道:“真的是痴线啊你。喂,傻佬,要唔要赌一把”
陈诺摇头道:“唔好。”
李灿森佯怒道:“我都没说赌什么,你就唔肯?你看不起我咩?信不信我扁你啊。”
陈诺往后退了一步,“那…那赌什么。”
李灿森低头看了看他的腿,一脸恶意的笑道:“赌谁先冲到终点,赌一万蚊。”
“……不好。”
“你说不好就不好?就这么说定啊傻佬。等下你要唔给我交钱,我扁死你!”李灿森嚣张地嚷嚷道。
这时,机器里的娃娃背对人群,机械音再次响起:
“三、二、一,木头人……”
李灿森朝陈诺做了一个吐舌头的鬼脸,而后推了他一把,嘻嘻哈哈的第一个跑了出去。
陈诺打了个趔趄,不过马上稳住了,没有跌倒。
“……不能说话不能动。”
人偶刚念完,头呼啦一下转了180度。
李灿森猛地停下了步子,但是由于他冲得太猛,身体依旧晃动了。
“347号,淘汰。”
喇叭里的机械声念叨道。
这时摄影师给了陈诺一个特写。
他身边这次出现的人是葛明辉。
这位彭浩翔曾经的御用男主角,用轻松愉快的语气说道:“那个蠢材,这么快就被抓了,哈哈哈,头一个被踢出局咯!”
陈诺的脸色却是一片肃然,眼神直直的看着前方。
随后。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
前方的李灿森整个人就像在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干净利落的应声倒在了沙地上。
葛明辉愣住了。
“这是什么声音?”他喃喃道。
陈诺吞了口口水,从特写里可以看到,他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玩偶身体没有动,头呼啦一下又转了过去。
这可不是特效,而是她的脚下有人正在遥控。
当初订购的时候,本来根本没有想到可以实现,只是随口一提,结果义乌的厂家说,加5万块钱,不仅可以转脑袋,还能张嘴抬手。要是再加2万,还能抬脚。除了眨眼和走路从技术上实现起来比较困难之外,其他部位你想怎么动,基本就能怎么动。
只要价钱到位。
然后陈诺他们就加了五万。那边就给寄了一个遥控器。只要在脚下蹲个人,用遥控器对着安装在裙底下的红外线接收器进行操作(_),这个大玩偶就可以说是如臂使指。
机械音再度响起:“三二一,木头人。不能说话不能动。”
这一次,葛明辉飞快跑到了李灿森倒下的身体旁停住。
“喂,你怎么了,没事吧?”
回答他的是李灿森口中的一大口血。
葛明辉瞬间表情坚硬了,随后慢慢的往后退了几步,而后大叫一声,转身就跑。
“啪!”
一声脆响。
葛明辉的身体往前一扑,身上的血浆袋这次爆炸的方向很好,一股鲜红的献血飙了出来,溅到了前排梁洛施的脸上。
去年刚和李家二公子分手的女演员傻傻的愣在原地,从脸上到脖子,全都是血。随后她用手摸了摸脸,把手摊开放在眼前。
没有顾及形象。
女人顿时面容扭曲,发出了歇斯底里的一声尖叫。
“啪。”
梁洛施额头上飙出一股鲜血,仰天而倒。
彭浩翔的三个关系户们就这么露了一面之后,立刻死掉了。算是成功跑了一次龙套。
之后在全景中,一场歇斯底里的大混乱开始了。
400多个群演都按照各自的路线奔跑起来。
有一个大叔也如剧本里一样,撞进了陈诺怀里,把他撞倒在地上。他拼命开始眨眼,但是身体依旧保持一动不动。
“啪。啪。”
“啪。啪。啪”
枪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每一声都有一个人倒下。
许多人都冲向了入口,试图逃离,但都被那一扇紧闭的铁门挡在了外面。
“啪。啪。啪。啪。啪。”
“啪。啪。啪。啪。”
枪声继续在毫不留情的响起,瞄准了每一个正在运动的人体。
惨叫声此起彼伏。
门口的人越死越多。
紧闭的铁门口,渐渐堆积起如同小山的人堆,七横八竖,看上去极为可怖。
在门口附近,也有很多躺在地上的人体,分布成了一个绝望的扇形。
而这样的扇形,是原本彭浩翔梦寐以求的。
“小彭导演很不错,这两天我跟他合作下来,我感觉好好培养,以后肯定前途无量。”张一谋笑呵呵的说道。
“谢谢张导,这两天张导辛苦了。张导我敬你一杯。”陈诺举起手中装着啤酒的酒杯,示意道。
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
彭浩翔眼中天大的难题,在这位这里,完全不叫事。两天时间,就辅助着彭浩翔把第一集的戏顺顺利利的拍完。
说起来有点像变魔术,但是,现场看了才知道,别说彭浩翔,陈诺都深感没有请错人。
张一谋微笑着跟他碰了碰,仰头一饮而尽,继而说道:“诺子,我们今天就喝这么一杯,明天你还要开工,不能贪酒误了正事。”
什么叫水平,这就叫水平。
明明就是觉得他喝酒菜,照顾他,偏偏说得跟真的似的。陈诺当即道:“行,那等我拍完这部戏,到时候回京城,一定跟张导您不醉不归。”
“哈哈,这可是你说的。”
“是,当然!”陈诺应道。
既然张导这么爽快,叫他来就来,来了还一天时间就帮他解决了问题,陈诺也不能再装傻。
吃了几口菜后,陈诺问道:“张导,听说您的新片《金陵十三钗》要去戛纳?”
张艺谋笑眯眯地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参赛吗?”陈诺追问。
“不不不,我们5月1号就上映了,这次是去参展,碰碰运气。”张艺谋摆手道。
陈诺点点头:“原来如此。对了,张导,您听说过没有,去年我在戛纳搞了一个组织……”
听说过没有。
没听说过今天你就在香港见不到我了。
听陈诺说完,张一谋作为1987年东京国际电影节影帝,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丝路联盟?之前我好像的确也知道有这么回事,但是不知道具体的。呵呵呵,现在听诺子你这么一说,看来这一回,我还真的要仰仗你了。”
陈诺摆摆手道:“说不上,只是说,到时候我这边可以试着安排几场试看会,帮您吆喝一下。其实张导您的电影,按理说也用不着我操心,呵呵。”
“哪里哪里。”
“真的真的。”
一老一少两个“假笑男孩”假客气一番之后,又继续促膝长谈。
张导不仅有试映会的需求,同时,还有意用《金陵十三钗》冲击美国的金球奖和奥斯卡,最好能像《母亲》那样,拿个最佳外语片,那可就赚大了。
听张艺谋支支吾吾地表达了能不能帮个忙的想法。
陈诺当即承诺,到时候一定介绍几家靠谱的公关公司给张导,不说物美价廉,至少绝对不会是骗子公司。同时他也会给外国记者协会会长和电影科学艺术学院ceo打个招呼,不说得奖吧,起码绝对不会让那边把张导的大作给漏过去。
话说得漂亮,但陈诺心里清楚,他认识个屁公关公司。到时候还不是叫艾莉森推荐两个。
可是话他不能这么说啊。
国内圈子里都以为他在美国混得风生水起,连哈维·韦恩斯坦都被他骑在头上,谁能想到他其实是个躺平派,从没在冲奖上花过一分钱,也没亲自接触过任何公关公司?
谁信啊。
果然,听他煞有其事的这么一讲,张导演那个感动啊,恨不得拍胸口要把他电视剧的剩下8集全都承包了。
但陈诺肯定不能答应啊。
毕竟张导的电影五一都要上映,这上映的时候导演缺席,恐怕不是很好吧?所以还是按照原计划,带带彭浩翔这个徒弟,等到群演都死得差不多了,没什么多人调度的大场面了,张导就可以回去京城了。
分开时,张一谋可能是对他感情又深了一层,搂着他狠狠地在他背上拍了两巴掌。陕西汉子手劲大,没控制好,拍得他有点疼。
吃完饭,聊完天,回到深水涉大坑西邨的时候,已经是11点过了。
陈诺拒绝了古丽娜扎让他去酒店睡的要求,从车上下来,在黑暗中走过小巷。
刚才和张一谋谈话的余温还是在心头回荡。
陈诺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真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作为一部投资了6亿人民币的电影,金陵十三钗的回本压力可以说是巨大,也难怪张导这么煞费苦心了。
脑子里想着事,走到门口一不留神,声控灯没亮,他差点就在黑漆漆的夜幕中,踩中单元门口躺着的一具人体。
白天拍了一地的死人戏,晚上又冷不丁的碰到这么一回事,陈诺真被吓了一跳。
但马上他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
好吧,只是醉死,没有真死。
不过这个醉鬼女人躺着的地方是真不凑巧,陈诺坐在的这栋楼的单元门是需要往外拉开的,而这个女人躺着的位置,正好就是门口,挡住了拉门的空间。
陈诺只好蹲下来,摇了摇女人的肩膀说道:“小姐,小姐,醒醒。”
女人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宛如死人。
“小姐,你住在哪里?要不要我扶你上去?”
依旧没有动静。
想来也是,能醉倒在地的人,又怎么可能被他一喊就醒,又特么不是。
陈诺只好亲自动手,把她拖到了一边的墙壁上靠着,正准备走,又一眼瞥见了女人的短裙,于是左右看看,走到旁边的垃圾桶边,拣了一张废纸壳给她盖在了身上,然后打开单元门上楼了。
当天晚上陈诺没有睡好。
因为他的隔壁住着两口子,每天晚上到了一定的时间,如果陈诺没有睡着。那他们就会惊天动地的开始了。
两家的卧室墙挨着墙,那边撞击墙壁的声音跟打桩一样。这样的房子,当初他在廊坊的时候租的房子,隔音效果跟这也差不多。唯一的差别就在于廊坊房子的隔壁,没有这么一对每天晚上都要来一发才睡觉的疯子。
翻来覆去了很久,才睡着,第二天,陈诺依旧是在凌晨5点的闹钟响声下醒了。
洗漱完出门,这次陈诺没有遇到阿公,而是迎面就撞上了一个头发乱糟糟,面容憔悴的短裙女人。
说来奇怪,昨天躺着的时候不觉得,白天睁眼后这么一看,居然还有点眼熟。
欸,陈诺突然就那么灵光一闪,想起来了。这不是那个张佳琪?
但女人没有认出他,抬起头瞥了他一眼,就跟他擦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