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鲜衣怒马的军队驾着豪华的战车、雄俊的燕赵大马,押着一辆辆载满兵甲粮料的巨车次第通过陈桥,沿着汴滑大道向着汴梁而去。
军队统帅是第七代田氏子孙,田恒和史神骁。
大军面貌也很精神。左右山河军、后院军等主力,皆在征调。
军人们步伐轻快,言笑晏晏,就是容易情绪化。
一会严肃冷漠,一会嘻嘻哈哈。
一会挥刀对着长官斫来斫去:“都将你过来,俺有话教训!”
都将们黑着脸,不想管,也管不了。
带头的那些,不是元老院子弟就是出了名的“剽悍好斗于军中”的杀材。
都是出来混差事的,为些琐事,难得扯皮!
田恒懒洋洋地走在前头。实在听得烦了,才勉强呵斥一两句:“都安分些!”
军兵们叽叽喳喳,反倒大声问道:“田恒,你那亲事都虞侯,能不能选举给俺当两天?”
“不能。”
“何时才能推举俺入居邺城宫,做节度?”
“这辈子别想了。”
“我娶你阿姑……”
“唉,王侯将相,还是有种的。不信汝辈看,除了何进滔,田韩罗史乐,谁不是起事元从后裔?”
“田恒,汝辈这些家族把持魏博百余年,是不是该挪挪了?大帅轮流坐,今年到我家,也让吾属过把瘾!都将,明年我要当都将!”
顿时就是哇声一片:“当都将!当都将!”
史神骁勒马大喝:“干什么!误了军机,谁担得起?”
军人们横了他一眼,骂骂咧咧:“直娘贼,几百里路几天就跑过来,真当二三子百姓使唤!非是那个鸟吴王,我现在翘着脚在勾栏里听小曲,你是谁?”
一张张脸望着田恒他们,指指戳戳:“什么平定中原!有今日,是惑帝愍帝的报应!列圣创业守业何等艰难!到了惑帝如何?大将军康承训讨南蛮,平庞勋,早就该位兼将相。”
“宪宗大圣执掌天下时,遇到这等人,觉都顾不得睡,披着头发就在蓬莱宫召对,问有什么中兴术。”
“惑帝是怎么做的?宰相们却派他去岭南当州司马,这样折磨一个老臣是圣朝能做的事吗?”
“卫国公主生活之豪华,日用换算黄金几百斤,终中国之史,也只此一个。奸臣窃据相位,祸乱天下,御史弹劾却被流放。诸镇谏言,却被敷衍,这就是对待社稷的态度吗?”
“中原士民从贼造反,这都是那独夫和他党羽的罪孽。他被圣人削了庙号,老子拍手称快!如今要我辈平灾?我看上阵射两箭就完了。你这厮识抬举,不定还能戴着那个鸟衙将官衔,若是昏了头,阵前先肃反了你!”
一通七荤八素,骂得史神骁脑袋发昏。何苦,何苦来找这个功名!
乱了好一会,军人们才拉拉扯扯的斜着眼散开:“算了算了,莫吵了,以和为贵。”
“为了魏博,这仗还是要打的。不然圣人回头打我辈怎办?散了吧,都散了吧。”
“俟平汴梁,先让圣人送一百万贯赏赐到邺城来花花。”
“所言极是,俺们打仗可不免费。算一算,为圣人也出兵出钱许多了!”
史神骁气得半死。
一带出镇,军容就乱成一团,随时可能失控。
被吴王见了,朝廷还不更认为,魏博可平?
田恒懒得搭理,习惯了!只是哼着调,到处看看,不时问询军情:“还有多久到汴梁?”
“快了。”
“可有汴军踪迹?”
“人毛也无,估摸全缩在龟壳里呢。”
“吴王呢?”
“在汴梁东南郊外的梁王台,现在不知道。”
“慢慢走,不着急。”田恒吩咐道。
未久,马蹄声骤响,滚滚而来,田恒表情一变,寻声望去。
不一会便听到前头响起问对。
“是甚么人!”
“鹰扬中郎将充宿卫事张晏全!这是某家印信和王命!”
“卸了他兵甲,放他进去。”
“谁敢卸俺兵甲!”
田恒一听,知道又有事逼,与史神骁诸人对视一眼,一起催马上前:“不必卸,某是田恒!”
见将官联袂而出,军人们让出一条道。
人群退开,便远远见到一队头戴面甲盔、覆白衣的骑卒,手中马槊顿地。其盔后系着的写着“文德武运”、“兴国”的红须巾,彰显着他们的军籍与圣唐王军的威仪。
槊锋在斜阳下映出红光,让一些抬头观察的魏军心中一凛,默默收回对视。
田恒脸色也有些不好。
这模样,似乎比汴军还面目可憎。
“田公,这是那个张晏全的印信和吴王书。”军官递上官牌和封筒。
田恒接过辨认。
“田都头,诸位衙内,吴王已在梁王台、沙海分别下营。大王命你部加快行军,配合行事。”见状,张晏全下马叉手道。
田恒回过神。
想了想,他下马还礼:“喏。”
说完,眼中凶光毕露,转身扬手大呼:“全军紧张起来!哪个再骚动,晓得我田家人治军的手段!天亮前到沙海汇合,先截断北面水渠,断了汴梁供水。”
汴梁水网交织,水系发达。但汴梁城里居民繁荣,单单是城里水源并不能满足。城外有多条石渠通城,是城里的主要用水来源。先断了,看汴人喝什么。
“喏!”军官们传下命令。
前头武士窥探着那队骑卒,一个接着一个往后,整理军势,最后齐声道:“敬受命!”
“好好表现。”张晏全扫视着魏军,对田恒笑道:“圣人已东出,不日将视察汴梁,督军灭贼。中外军队凡是立功,以上英明,都不吝封赏。错过这机会,再想光耀门楣,便不知年月了!”
圣人也来了?田恒眼中闪过忌惮,脸色立刻就垮了。
诸将也有些面面相觑。
本以为是一场春游般的应付性质的军事行动………
划水定是不行了。
不管朝廷有无威望,至少它的军队之兵强马壮,远在诸侯的心理准备之上。
魏军再恼火,也只好硬着头皮赶路。
但情绪稳定在低落就是了。路过一个村镇,当场就洗劫一空。
光化元年三月初五,汴梁,春意尚浅。
通济渠畔,三三两两的骑卒在洗马。
吴王踏着青草,望着浮光跃金的粼粼河面:“这便是杨广那厮开凿的运河?”
“正是。”从陈州出使回来的元谢在身边笑答道:“大业元年,炀帝诏发河南诸郡男女百万,自荥阳板渚津引河通淮。水道一路数千里,沿汴、宋、宿、泗,直抵淮水。死者凡数十万,乃成。”
“真是个桀纣。”吴王道:“大兴土木,逆天虐民者,无过此人了吧?”
“大王高见。”元谢颔首,捋着胡须道:“不过,炀帝工程,广济渠沟通幽州、中原。通济渠沟通中原、江南,以汴梁为中心,复联济、汝、淮、泗。使都汴梁,水路收缴诸道财赋,以运耗之低,则舳舻千里,四方汇集,足以在京城养军五十万,以财政枢制天下。”
吴王面露惊讶,喜道:“这的确不错!等圣人到来,寡人定要带你进言,你面陈好处。”
闻言,元谢眉头一皱,连忙道:“大王不可。”
“为何?”
“迁都是个复杂事。”元谢含糊道。
“寡人自己去说。”
“稳健。”元谢正要劝说,吴王已无心话题,吹着晚风笑道:“真没想到,这次出兵,会有这么好的前景。”
“全凭大王勇敢。”高纲在一旁谄媚道。
“是啊,没想到居然变成了夺梁大战。”
“这可是圣人渴盼已久的汴梁!”
“殿下将第一个进入,获此巨功!”
诸将也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赵寸指着夕阳下的巍峨汴梁城:“不仅是朱大郎,郓城葛从周,以及兖州的袁象先,还有徐州,蔡州,陈州……等占据汴梁,就大军四出,消灭余孽,重振天下。”
“不错!”吴王用力点了点头,又是一笑:“哈哈,不意原本打算解围武关的行动,竟成了实现圣人大志、定鼎中原的一战!”
“魏军、义成军到哪了?”说着,他忽然问道。
“去催了,还没回音,掐着上次联系算,最迟再过一两天也就到了。”
“忠武军还在整顿?”
“是的。”
“浑蛋!”吴王提高了嗓门,怒声骂道。
时至今日,忠武军还在观瞻。这让吴王深感不快,几近无法忍受:“他们不知道朱贼树倒猢狲散了吗?我真不明白,他们还有何疑虑!”
“这么做,等圣人到来,谁保得住他们?”
诸将只是直勾勾眺望着汴梁城。
“罢了!”吴王静了静心:“再给城里射一天招安书,再等一天。若还是无果,俺们就动手。”
诸将并不反对。
唯独乞颜术提出一点:“一旦开始夺城,如不能以雷霆之势攻下,被各处坐观贼人看到,可能就会受到东边的葛袁援军和宋州的牛存节军的夹击。届时怎么攻,还请大王与俺们审慎合计。攻城之法诸多,肉身扑城为最下。况且俺们兵力有限,可不敢死伤太多。”
“寡人明白。”吴王重重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