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的恐慌情绪持续了三天,直到景国良和李原再次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大家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来。
人没事,那就意味着,局势能够稳住。
真要是没了两根擎天柱,大虞朝的局势会怎么发展,谁的心里都没底。
哪怕是政敌,也只想逐步拿走权力,而不是直接上去抢班夺权。
勋贵系能够主宰朝政,核心因素从来都不在朝堂上。
分布在全国各地的军队,才是景李二人权力的来源。
不解决下面的问题,一下子把权力拿过来,谁都稳不住局势。
养心殿。
“愣着干什么,赶紧把椅子搬过来。”
“听闻两位阁老遇刺,朕寝食难安。
幸好两位吉人自有天相,没有被刺客伤到,否则我大虞的损失可就大了!
永宁帝一脸热情的说道。
只有亲身经历过,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以往他只当景李二人是自己掌控朝政的绊脚石,经历过这次遇刺案,他才意识到两人的存在的意义。
没有两人在中间充当润滑剂,下面那帮骄兵悍将,可不一定买他这个皇帝的账。
一切都是扩军引起的。
以往的时候,除了辽东镇那个例外,其余各镇总兵力顶多一万二千人。
这点儿兵力,虽然有一定的话语权,但绝对没有和朝廷谈条件的资格。
现在情况发生变化,随着军队的数量的增加,为了更好指挥部队,总兵之上又多了一个提督。
尽管这是非常设岗位,但武将手中军队增加,也是不争的事实。
提督管理一省军务,除了两到三镇募兵之外,还有数量众多的卫所部队。
大虞的行省面积偏大,基本上每位提督麾下,名义在册兵力都不下十万。
具体看各自的经营情况,像两广那种满编的省份,每个省的军队数量都超过十万。
一些卫所糜烂的省份,数字能打一个对折。
甭管是哪种情况,这些提督手中的军事实力,都足以让朝廷忌惮。
稍有不慎,大虞境内就会出现一堆藩镇。
永宁帝是读过史书的,非常清楚藩镇的危害性。
辽东镇就是现成的例子,没有闹出大乱子,主要是勋贵系崛起的快,在实力上压制住了他们。
即便有所忌惮,辽东将门对他这位皇帝的圣旨,也经常阳奉阴违。
若是大虞其他将领,都跟着学样,他这皇帝就成空壳了。
想要制衡都难,武将想掀桌子,地方衙门根本拦不住。
要解决地方势力做大的问题,单纯削藩是不可取的,唯有加强中央政府的实力,才能让权力重新恢复平衡。
这些恰好就是景李二人正在进行的——整顿京营。
京营由十二团营三大营组成,每个团营下辖两个镇,三大营没有固定编制。
在正常年月,京营在册总兵力约三十多万。
不过永宁帝继位后,大虞就开始流年不利,京营在两次北虏入侵中都损失惨重。
朝廷虽然补充了一部分人员,但京营的战斗力,却是大幅度下降。
如果不加强整顿,这就是规模庞大的样子货。
目前的进展,那是相当的不顺利。
一方面是既得利益的阻碍,另一方面则是京营人才匮乏。
前面的战败,让京营中许多优秀将领,都死在了战场上了。
勋贵子弟数量不少,可有军事才能的精英,数量却非常有限。
在大量精英进入地方任职后,已经无法向京营补充足够多的优秀军官。
提拔草根将领,又触及到了勋贵集团的核心利益。
勋贵们非常清楚,自家的富贵就是建立在,对京营的高度控制下。
一旦丧失了对京营的控制,没准哪天蹦出一个脑子不好使的皇帝,直接对他们下黑手。
打击别的势力集团,景李两人可以毫不留情,改革遇上自己人就棘手了。
不能砸自家人的锅,就算更换京营将领,也必须在勋贵系内部进行。
想从地方部队抽调,怎奈现在下面的部队,同样缺少中下层将领。
再加上眼下的重心是加强长城防线,有限的精英子弟,必须优先补充驻守北疆的几个镇。
南方各省的军队中,千户层次的将领中,已经很少能看到勋贵子弟的身影。
抽调人员最严重的两广六镇,除了总兵、副将是勋贵子弟外,连参将都中都出现了草根将领。
再抽调下去,不光影响部队战斗力,就连对部队的掌控力也会出现问题。
最直观表现就是权力失去制衡,军队中一家独大,容易形成藩镇割据。
典型案例就是安南兵团,军镇大权全部落入李牧培养的亲信手中。
名义上是勋贵系武装,实际上除了李家子弟外,其他勋贵家族的力量并没有延伸过去。
安南那种穷乡僻壤,大家都不在乎,这么干自然没问题。
可是其他核心省份,必须考虑权力制衡。
下面的每个军镇,都必须要由多家勋贵将领共同掌控,绝不能放任一家独大。
合格的将领都配不齐,改革也就无从谈起。
加上财政上的压力,以至于京营的整顿工作,迟迟无法展开。
“让陛下担心了,臣等有罪!”
景国良和李原异口同声的回答道。
皇帝愿意表演,他们自然要配合。
最怕的是演都不演,君臣关系就真没法处了。
“都是那帮刺客的惹得祸,两位爱卿何罪之有!”
“京中各大衙门都展开了调查,只是不知进展如何?”
客套完后,永宁帝话锋一转询问道。
京中各大衙门都动了,但查到证据的却不多。
锦衣卫和东厂上报的调查结果,一致认为朝中有人和北虏勾结,共同策划了这次刺杀案。
得出这个结论的依据是:被生擒的刺客中有一人不会汉话,说的是鞑靼语。
至于谁勾结了北虏,大家只有怀疑对象,并无切实证据。
掌控资料最多的是五城兵马司,因为他们反应最快,率先抓获了涉案人员。
后续的审讯,被勋贵系牢牢掌握在手中。
这就意味着,景李二人能决定审讯结果。
他们说是谁在勾结北虏,审讯出来的口供就会指向谁。
甭管身份多么尊贵,牵扯进去之后,立即就会沦为阶下囚。
理论上来说,等案件调查清楚后,能还被冤枉者一个清白。
可牵扯到了政治,所有人都不会单纯的认为,只要自身清白就能逃过一劫。
证据那种东西,只要用心找,总归是能够找到的。
实在是找不到,那就让他们自己认罪。
在这方面上,大家都有丰富的经验。
一些官员自己就捏造过冤假错案,自然也怕被别人对着自己来一波。
“陛下,刺客埋伏的临街商户主人,包括礼部张侍郎、兵部催主事、大理寺副……”
景国良吐出了一连串的名字,牵扯到了朝中多个派系。
如果硬要说规律,那就是他们要么自身就是晋商,要么和晋商有密切关系。
栽赃陷害的嫌疑,基本上可以排除。
把一群刺客送入京师,还完成一场刺杀,需要动用的资源不是一星半点儿。
中途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都会导致计划失败。
随便推出一个替罪羊顶着,根本就不现实。
唯有借助朝中官员的虎皮,才能避过厂卫的耳目。
调查结果来看,刺客们都是混入晋商商队中分散入城的,每次入城最多不超过三人。
从审讯口供来看,掩护他们入城的晋商,以及背后的官员,都是稀里糊涂上船的。
只当是掩护北虏探子,进京侦查情报。
类似的事情,他们是司空见惯。
被查出来也没关系,大家都是有后台的,一句北虏狡诈,事情就去了。
如果是知道是刺杀当朝阁老,他们可不会傻乎乎的配合。
“混账!”
“北虏实在是欺人太甚,居然敢收买奸细,刺杀朕之肱骨。
徐忠恩拟旨,召集三品以上大员议事,朕要出兵覆灭鞑靼王庭!”
嘴上骂的厉害,心里永宁帝却是舒了一口气。
幕后黑手是北虏就好,最怕文官集团干蠢事,那就真没救了。
至于涉案的官员、商人,既然牵扯进来,那就合该他们倒霉。
不说株连九族,满门抄斩肯定是少不了的。
里面是否有冤枉的,永宁帝一点也不关心。
涉案人员中,品级最高的才从二品侍郎。
对比上一次党争中的阁臣和六部尚书团灭,两者的影响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哪怕是冤枉的,能用这些人的脑袋平息风波,永宁帝也乐见其成。
“陛下,息怒!”
“兵法有云: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愠而致战。”
“北虏虽然该死,但现在不是出兵的时候。”
李原开口劝说道。
出兵是不可能出兵的。
好不容易局势才稳定下来,现在出兵北伐鞑靼,那就是自讨苦吃。
战争因他们而起,万一前线吃了败仗,他们两个就要背锅。
最少长城一线的驻军形成战斗力前,大虞不适合主动挑起战火。
“委屈两位爱卿了!
不过敢勾结北虏的这些逆贼,朕必定会严惩。
徐忠恩拟旨,让五城兵马司给我往下深挖,所有勾结北虏的人,一个也不允许放过。”
永宁帝当即选择了借坡下驴。
景李二人不想打,他就更不想打了。
从以往的经验来看,每一次大战过后,勋贵系的势力就会壮大一波。
倘若让他们一举平定了北虏,巨大的政治声望加持过来,他这个皇帝的存在感就更低了。
“陛下,这些人都指向了一群晋商。
据臣所知,朝廷对北虏的物资封锁失败,罪魁祸首就是晋商。
如果不是他们一直到都在向北虏走私战略物资,北虏就算不被困死饿死,发展也不可能如此顺利。
以往朝廷多次稽查走私,均以失败告终,最主要原因就是晋商在朝中的后台出手阻拦。
晋商喜欢资助举子,每年接受他们资助的读书人不计其数。
遇到事情,这些人就会跳出来,为他们摇旗呐喊。
如果考中进士入朝为官,就成了他们的保护伞。
这个群体的数量非常庞大,一旦深入调查,牵一发而动全身。”
景国良的话音落地,永宁帝一下子变得迟疑起来。
对这些国贼,他比谁都想清除掉,可是他怕勋贵系趁机搞扩大化。
商人资助有潜力的读书人,在大虞朝是普遍现象,谁也不知道晋商资助过多少人。
以国贼的罪名一路杀下去,文官集团怕是连脊梁,都要被斩断。
“这些该死的奸商,通通都不能放过。
不过牵扯到的官员和士子,就要慎重处理了。
许多人都大虞的栋梁,不能一概而论。
杀伐过重,恐有伤天和!”
永宁帝委婉的画出了条线。
作为一名标准的儒家皇帝,他对商人没有任何好感。
尤其是背叛大虞的商人,他恨不得全部拉出去诛九族。
士农工商,排名垫底的商人,没有任何政治地位。
死的再多,也不会有人替他们辩护。
涉及到读书人就不行了。
一路杀下去,勋贵们这帮武夫不要名声,他这个皇帝要啊!
“陛下放心,涉及到的朝中官员,肯定要经过三司审判才能定罪。
至于士林中的读书人,他们尚未参与卖国,自然是以教育为主。
责令各地教谕训斥一番,让他们远离奸商即可。”
景国良笑着回应道。
就算没有这次刺杀案,他们也要找机会对晋商下手。
要平定北虏,不先干掉内部的逆贼,可没法放心北伐。
何况这帮晋商不光叛国,一个个还富的流油。
干掉了他们,朝廷的财政危机,迎刃而解。
顺便还能把税改制度,推广到山西省,进一步增加财政收入。
迟迟没有动手,那是顾忌政治影响。
毕竟,晋商喜欢在朝中撒钱,收过他们好处的官员多不胜数。
盲目出手,势必引发剧烈反弹。
有了刺杀案,让事情变得名正言顺。
光现在查到的证据,就足以让朝中各大派系闭嘴。
谁敢跳出来反对,必定是晋商同党,直接拿下处理掉,都不带冤枉的。
“嗯!”
“就按首辅的意思办吧!”
永宁帝故作平静的说道。
理智告诉他,眼前看似是在和他商量,实际上却是在通知结果。
无论他是否答应,勋贵系都会采取行动。
顺水推舟答应下来,还能保全皇帝的颜面。
最起码景国良做出了让步,没有一刀切把牵连者,全部都给除掉。
就连对涉事官员的追责,也是按官场程序进行。
三司衙门是文官的地盘,交给他们自己来审判,能够有效控制打击范围。
“陛下,兹事体大,还需要厂卫配合。”
李原跟着开口说道。
牵扯到的人太多,不拉上皇帝,吃相就太难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