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庆二十年,九月初七。
阴云汇聚。
当夜色褪去,登封总兵下令驱赶数千流民向前哭城,这些失去家园的流民衣衫褴褛,哭嚎不断,城头守军闻之无不动容。
“雍王殿下,青天大人,让我进去吧!”
“让我进去,我儿子就在里面!”
“官爷行行好,我侄子也是东阳卫啊!”
舞阳县距离东阳城不足四十里,后者几乎是外出谋生打拼的不二去处。
两千北魏甲士紧跟在后,对跟不上队列的流民提刀就砍,一个个流民拼命朝着北城门汇聚,哀嚎连天。
东阳北墙头,城楼前。
江禾坐下不久,按察使等人和北墙军官们就赶了过来。
“王爷,这门必不能开,里面青壮上千,绝对有北魏悍卒潜藏,门开城陷!”指挥使盛贵言之凿凿,从小卒一路到今天官至从三品,一个将领的素养告诉他,里面绝对有诈。
“求王爷开恩!”
北墙守备官冲出队列,毫不犹豫地砰砰磕头,颤音道:“卑职老父就在城外,父养子三十年,孝大于天,求王爷开恩升门,一切责任,卑职一力承担,事后问斩亦无二话!”
“直娘贼,你拿什么承担。”
“不如只开小半,保全部分。”
“愚不可及。”
“此乃攻心之计。”裴业余叹道:“就算不开,将流民拒之门外,也会大大折损士气。”
北墙城头,两千名守军士兵尽数低头张望,尤其是东阳宗的三百余名门人弟子,若非有第四境的宗主拦住,一些小字辈看样子已经冲下去私自开城了。
裴业余犹豫少顷,抱拳道:“鱼和熊掌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舞阳三县在前,全城三十万百姓是否死于北魏刀下,皆在王爷一念之间,望王爷乾坤独断。”
江禾不语,只是举目看着城外。
数千流民在前,两千北魏甲士在后,再往后则是登封总兵和半数降军组成的上万前军,很明显,侯大将军打算让降军中的一些人亲眼看看,南梁和北魏其实并无不同。
“降而未胜,何战也。”
裴业余皱眉,兵书上并无此句,王爷的意思大致是:投降的军队,在未取得胜利前,战斗力是不值得期待的。
“开城门。”江禾平静道。
裴业余、按察使、盛贵三人同时一惊。
“鱼与熊掌,本王皆视之如敝履。”
就在这时,裴氏子弟裴惟独狂奔而来,大喊道,“族叔,城内门口有三千精骑汇聚!”
“什么!”
城外平原。
战鼓如雷,烟尘蔽日。
无数旌旗如密林般涌起,数百斥候在战场周围游弋。
军阵右侧,上万天戈骑兵列阵,其中最前方的一千百保铁骑,人人持枪挂刀,身披乙等阳钢重甲,身下战马体型高大,四蹄如柱。
骑兵万夫长头戴凤翅盔,身负更为精良的连环锁子甲,威风凛凛,身后赤色战旗随风猎猎作响,赫然是三境洞玄高手。
中军大阵,步兵方阵排列整齐,刀盾手的盾牌上雕刻着北魏侯氏的家族徽章,长矛兵手持丈八阳钢长矛,矛头尖锐,精锐步卒阵列如同一片钢铁森林,大量弓弩手夹杂其间。
将军台上。
侯大将军耐心地剥开一枚橘子,自己一口吃掉一半,停顿片刻,又随手将橘子递给身旁的中年文士。
“剑先生怎么看。”侯大将军笑道:“雍王年十八,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咱们不如赌一赌,看他能不能狠下心肠。”
“赌有输赢,不赌不输。”
话音刚落,剑先生脸庞剧烈皱紧,他震惊地看着手里的橘子,酸到他头皮发麻。
“哈哈哈,天下候补第七人,亦是我手下败将,橘生南北有所不同,我可是吃了半夜才找到这么一颗珍果。”
侯大将军纵声大笑,就算拿下登封城的时候,也没有如此喜形于色。
剑先生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江北道德宗剑仙一脉的名门素养让他憋得胸口微痛。
但没等剑先生开口。
东阳北城门轰然开启。
将军台上,两人几乎同时瞳孔一缩。
城外数千流民,眼神从劫后余生的惊喜,渐渐变成了不安和绝望。
只见一袭红袍从城头跃下,径直坐上了一头龙首马身的惊悚战马,整整三千骸骨龙骑同时踏动,地面震颤,烟尘四起。
无论敌我,尽数对这支意料之外的精锐骑兵充满错愕,只因三千人均为二境好手,不管是数量,还是质量,完全能与大世家十数代积累的嫡系私兵媲美。
“谁管谍报,拉出去斩首。”
侯大将军面无表情地甩下一枚令旗,左右甲士捡起立即转身离去。
视线当中,骸骨龙骑旁若无人地向前冲锋,没有半点怜悯,流民当中,伪装下的数百北魏士卒脸色煞白,眼下衣衫褴褛,随身只有贴身刀或者匕首,这下子他们真与流民无异。
哒哒哒!
三千骸骨龙骑的速度并未抬升到极限,而是极为有序地向两侧分散。
流民毫无斗志可言,面对左右看不见边际的铁骑洪流,他们纷纷转头直线狂奔,冲击身后原本驱赶自己的两千北魏甲士。
场面极为混乱。
从高空俯瞰,骸骨龙骑至此开始提速,阿大和阿二各领千人,配合江禾化作三杆长枪,径直撞进了混乱的人群里。
随着一记漫天雪花似的刀光浮现,周围上千颗头颅齐齐炸裂,惊吼和惨叫声不绝于耳,骸骨龙骑裹挟着北魏士卒和流民,向前方的登封兵阵继续冲锋,声势极为浩大。
将军台上,剑先生侧头。
侯大将军冷静地甩下几枚令旗,军阵开始变动,他只是有些遗憾,说道:
“原本是打算培养一下何登封的,这下子白搭了,可惜。”
剑先生疑惑道:“将军未料到东阳有成规模的铁骑?”
侯大将军耸了耸肩,坦言道:“不是没料到,而是根本就没往这边想,养一支三千人的骑兵,每年需要粮料豆子七万石,军饷五万两白银,更别提战刀、骑枪、铠甲,乃至马鞍缰绳之类的东西,东阳郡的账目对不上啊。”
“不过也只是小事而已,这支敌军固然精锐,但装备不行,丁等铠甲,又无骑枪弓箭,嚣张一时罢了,估计是裴氏或者雍王辛苦藏匿的底牌。”
剑先生袖口飞出一枚木盒,里面静静躺着九柄小巧精致的飞剑。
“可需我出手?”
作为天下候补十人第七,剑先生有着击杀不止一尊亚英雄的惊人战绩。
侯大将军眯起眼睛,最让他惊讶的不是铁骑,而是雍王那极尽璀璨的一刀。
“先让魔教的人试试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