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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知识分子的尊严,老牌专家的能耐

  山地地区暗河的成功开发,极大地缓解了周边区域的旱情,算是为全市抗旱工作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钱进在指挥部的威望和话语权,也随之水涨船高。

  这可是实实在在给抗旱工作做出贡献了,这是直接贡献,而且具有相当的推广意义。

  海滨市接连几天都往省里乃至国家抗灾指挥部发经验报告和山地地区地下水开发进程通知,后面都有国家级的报社前来采访报道。

  这种情况下他想走?

  走不了!

  倒是时处长得走了,他手头上不是只有钱进这一个活。

  钱进送他上火车之前,他拍拍钱进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我跟国栋同志和兆新同志都聊过了,他们对你的评价很不错。”

  “灾情就是命令,人民利益重于泰山——你先在指挥部好好干,后面等我们安排就好。”

  钱进点头称是。

  他现在确实走不开。

  随着时间进入夏季,抗旱工作开展的更是激烈。

  他不光要跟山区地下水引流工作,提出的另一项关键抗旱技术——滴灌技术也受到了重视。

  国家技术部门对滴灌所需工具进行分析后认为,国内多家工厂确实有生产能力,并决定给与坚定支持进行生产。

  不过滴灌不是简单的需要一套水管就完活,还需要抽水机的配合。

  受制于现在国家经济实力特别是农村地区贫穷现状的限制,抽水机保有率不高,所以滴灌技术的应用需要以生产大队为单位展开。

  一个生产大队配备五到十套的滴灌水管,给农田作物进行不分白昼黑夜的轮换滴灌。

  当下这个天气不可能给家家户户田地都进行合理合情的浇灌,按照指挥部的意思,是先进行基础保守。

  先保证农苗不会旱死,否则旱死了后面即使有雨有水来了那也没用——正所谓孩子死了奶来了,天下一大悲。

  总之各地指挥部都接到了上级单位的指示:滴灌是保底。

  要增收还是得靠老天爷降雨或者以后打深水井取地下深水区的水。

  滴灌水管开始紧急生产。

  至于在抗旱工作中是不是具体有用,这还没有经过实践检验,只是通过了理论论证。

  反正大水漫灌这个方式没用。

  在严重缺水的情况下,传统的大水漫灌是不可能实现的。

  海滨市方面,韦斌利用供销系统的渠道,紧急联系了几家塑料制品厂和农机厂,将生产需求送了过去。

  指挥部配合了供销社以最高优先级下达指令:

  相关工厂立即暂停部分非紧急生产任务,所有生产线优先保障滴灌水管的生产!

  原料、电力、运输一律开绿灯!

  同时,指挥部向全市农村发出紧急倡议:调整种植结构!

  专家们经过研究后,号召农民在绝收或可能绝收的田块,立即改种耐旱性强、生长期短的作物,如荞麦、绿豆、红薯等。

  “先不求丰收,先保证有粮食收获来填饱肚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农业局和供销社两方发力,免费提供补种的种子。

  这需要工作人员下乡考核真实情况,需要大量人手,钱进也以指挥员身份进行了对公社地区的抽查。

  他发现这个提议在农村很受欢迎。

  今年的抗旱工作也很受追捧。

  主要是今年不光喊口号,还有很多务实的操作。

  尤其是几个干旱重灾区的山区地带率先进行了初步脱旱,这成了宣传榜样,得到了基层的积极响应。

  也就是说,农民看到希望了。

  希望这东西太宝贵了,它的出现一定程度上稳定了农民的情绪,减少了恐慌。

  倒是城市居民的情绪,现在比较惶然。

  为了支援农村抗旱,城市开始大量减少居民水的供应。

  几乎全城限水,各城区之间开始分时段进行自来水供应。

  然后学校、居委会、各机关单位工厂的工会天天宣传节约用水和废水再利用的方法。

  各大报纸更是设置了‘抗旱节水’版块,每天都更新用水小技巧。

  受制于城市化进程,现在城市里家家户户都有工人。

  工厂用水也受到限制,工人们回来与家人聊天或者不同厂的工人聊天,他们都会把本厂限水情况聊出来。

  种种措施发力有些过猛了,吓到了城市居民。

  正值下午,热气腾腾。

  宋致远抱着刚喂完奶的小女儿囡囡,在自家那间十平米的卧室兼书房里轻轻踱步。

  以前他的房间被书籍和捡来的破烂塞的满满当当,现在他入职了培训学校。

  钱进给他专门设置了一间办公室,很多书籍便被转移到了办公室。

  相比以前,他现在生活环境和条件可好太多了,小女儿囡囡就是最明显的例子。

  小丫头是他捡到的弃婴,先天腿脚有些不便,瘦弱得像只小猫。

  77年他刚跟钱进相识,那会还在街道烧锅炉当临时工,工资低福利差,没钱给小丫头喂奶,只能喝大米汤。

  后来去学习室上班了,钱进便给他供应奶粉并一直供应到现在。

  小丫头被‘外国奶粉’养的白白胖胖,早就到了断奶年纪,但因为钱进依然给宋致远送奶粉,所以宋致远索性继续给女儿喝奶粉。

  他知道,孩子喝奶粉好处多,相比粮食而言奶粉营养可充分太多了。

  此刻小丫头满足地蜷在宋致远怀里,小嘴还无意识地咂巴着,胖乎乎的双手在舞弄着个洋玩具,时不时塞嘴里咬一咬。

  这玩具也是钱进给他的,说是叫‘咬胶’,小孩喜欢乱咬东西磨牙,咬胶干净卫生,适合给小孩当玩具。

  咬胶在78年就送过来了,但囡囡小时候不喜欢,她牙齿发育的晚,倒是现在大一些了牙齿发育的好了,她才开始咬着玩。

  她喜欢咬的嘎吱响这个声音。

  除了咬胶还有别的东西,他家里吃穿用现在几乎都是钱进负责。

  这让宋致远心里既感激又有些不是滋味,总觉得欠了钱进天大的人情。

  窗外,城市的喧嚣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焦灼。

  高音喇叭里反复播放着抗旱通知,街道大妈挨家挨户动员节约用水,连孩子们玩耍的嬉闹声都少了,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一种无形的紧张。

  宋致远抱着囡囡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几个半大孩子正用脸盆端着刚接来的自来水小心翼翼地往各家水缸里倒。

  邻居王大妈正絮絮叨叨地跟人抱怨:“这水金贵得哟,淘米水都得留着浇那两棵蔫巴葱!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

  囡囡在他怀里扭动了一下,发出愉快的哼唧声。

  宋致远低头看着女儿红润的小脸,又看看窗外那片被干旱折磨得失去生气的城市,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和责任感交织着涌上心头。

  钱进在一线拼命,但还挂记着囡囡生活需要的外国奶粉,自己这个当下属的、当老师的,因为培训学校暂不营业他没事干,顶多去帮街道检测点水质,几乎天天空闲。

  这让他过意不去。

  于是他就想,自己还能做点什么呢?

  他不能总躲在后面,靠着别人的接济和庇护。

  这是知识分子的自尊!

  思考过后,他把囡囡又给邻居家里送了过去——

  白天时候都是邻居大妈帮忙看孩子,代价是每个月十块钱的工资加上时不时他会把钱进发给自己的物资分一些过去支援邻居家生活。

  他骑上自行车去了图书馆。

  脑子里的知识帮不上忙,那就去知识的圣殿寻找能帮上忙的。

  停下车进入图书馆,他习惯性的进入了化工区,然后拍拍头,他又漫步去了水文水利区。

  研究了两个多小时,图书馆快要闭馆了,他没什么收获,便逛去了旁边的地理地质区。

  他的目光在书脊上逡巡,想找点关于水文地质或者抗旱技术的资料,哪怕能有一点点启发也好。

  但是没有。

  也有一些戴眼镜或者胸口插钢笔的同志在这些地方翻书。

  能看出来目的跟他一样。

  翻找间,一本纸张发黄变脆的旧书滑落下来。

  宋致远捡起来一看,封面上印着繁体字:《地质学通论(修订版)》,编著者:施华盛。

  他拍了拍书上的灰尘,随手翻开扉页,上面还有一行褪色的钢笔字:“购于民国三十七年,海滨大学地质系”。

  施华盛……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进宋致远的脑海!

  他习惯性一拍额头,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把旁边正聚精会神看书的一个青年知识分子吓了一跳。

  “哎呀,我怎么把这老同志给忘了!”宋致远低声惊呼,心脏砰砰直跳。

  施华盛!

  当年在海滨大学地质系赫赫有名的老教授!

  宋致远刚参加工作时,在海滨大学组织的“工农兵学员”夜校里,还听过施教授几堂深入浅出的地质科普讲座,印象极其深刻。

  他是老同志,施教授更老,这是海滨大学的前辈。

  海滨大学是百年老校,建国之前的民国时期叫做海滨高等教育学院,那时候施华盛就已经在里面任教了。

  建国后学校改名,他依然留在大学任教,直到社会动荡了正好他年纪大了,他出于自保办了病退。

  算起来,老人家现在得有八十多了吧?

  社会动荡那些年头,宋致远曾经去多次看过老人家,老同志们报团取暖,关系不错。

  倒是前几年社会太平了,老同志们就不再互相走动了。

  旧人相见,总是容易想起那些旧事。

  六七十年代的旧事,并不怎么让人愉快。

  想起施华盛,宋致远想到了他渊博到叫人赞叹的专业知识。

  如果施华盛教授还在的话,那他应该能给抗旱工作提供帮助……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按捺不住。

  宋致远小心翼翼地把那本《地质学通论》借了出来,仔细给包好后他特意放在车筐显眼处,仿佛那是一个重要的信物。

  骑上自行车他再度出门,按照记忆去了施华盛当初住的小破楼。

  结果老同志已经不在了,他找左右邻居打听,邻居们说他前几年被孩子接走了,具体去哪里住了并不清楚。

  毕竟,因为施华盛旧社会教育者以及旧政府地质学顾问的身份,他以前跟左邻右舍们处的并不好,大家不敢沾着他,对他总是避而不见。

  没办法,宋致远去了居委会想打听一下,可居委会里没人,大家伙都去搞抗旱节水宣传工作了。

  最终,他只能去市里保存离退休干部档案的部门,老干所。

  凭着模糊的记忆和“施华盛”、“海滨大学地质系主任”这几个关键词,几经周折,终于在一个热心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查到了施老先生的住址——竟然回到了海滨大学的教授楼里。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夜幕降临,但热气未消。

  宋致远顾不上回家,带上《地质学通论》,又去副食品商店用肉票买了两斤猪头肉,还称了一斤水果糖,这才骑着车找到了海滨大学那片掩映在高大法国梧桐树下的老教授楼。

  施老先生的住处在一楼。

  宋致远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充满防备的声音:“谁呀?”

  “施老师,我啊,小宋,宋致远,搞化工会造炸弹的宋致远。”宋致远乐呵呵的笑道。

  只有在这些老同志面前,他这个六十多岁的人才能称之为‘小’

  门开了。

  一位头发银白、戴着老花镜的清瘦老人出现在门口。

  他脸上布满皱纹,眼神有些迟滞了,看着宋致远有些发愣:

  “宋致远?”

  施老先生推了推老花镜,似乎在记忆中搜索这个名字:“哦,是你小宋、71年要炸了广五楼的炸弹小宋啊?哈哈,快进来坐,你怎么来了?”

  海滨大学的教授楼宿舍区条件还是挺好的。

  就拿施华盛老先生家里来说,客厅很大,然后被书籍占据。

  几个顶天立地的旧书架靠墙而立,塞满了各种大部头的中外文书籍、地质图册和泛黄的期刊。

  一张宽大的旧书桌摆在窗下,上面堆满了摊开的书籍、稿纸、放大镜和几个地质罗盘、岩石标本。

  另外墙上挂着几幅精心装裱的地质剖面图和矿产分布图,还有一幅略显褪色的领袖像。

  家具是旧式的藤椅和木沙发,铺着素色的棉布垫子。

  施华盛一个劲的邀请当年的弟子落座。

  “你老还记得我外号呢。”宋致远坐下后哈哈大笑起来。

  老爷子摆摆手:“你那时候多勇啊,我怎么能忘了你是谁?”

  “咱是有年头没见了,我都快忘记你啥样子了,你还行,看起来倒是比那些年有精神。”

  “诶,怎么还带了东西?”

  宋致远把带来的猪头肉和水果糖放在桌上:“施老师,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施老先生要客气。

  宋致远把带过来的书打开。

  老先生目光落在宋致远放在这本《地质学通论》上,脸上露出了柔和的笑意:“这本书……哪里来的?我还以为叫人烧光了。”

  “施老师,您别把世道想的太坏,这书在图书馆被放在地质地理区最显眼的位置上。”宋致远连忙安慰他一句。

  简单的寒暄过后,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施老师,但现在世道也确实很坏——旱灾很坏。”

  “我今天冒昧打扰,是因为眼下这场大旱。”

  “今年这天不好啊,老百姓太惨了,农村地里的庄稼眼看要绝收,有些地方农民喝水都困难。”

  “市里组织了抗旱指挥部,想尽办法找水,可收效甚微啊!”

  他急切地讲述着旱情的严峻,讲着自己所在培训学校本来预定今年开业培训学生工作技能,结果学生们忙着抗旱,根本开不起来。

  然后他还讲泰山路劳动突击队在前线如何拼命,讲指挥部工作人员在乡下的操劳,甚至讲到了自己收养的残疾女儿囡囡,现在洗澡水舍不得倒掉,都得留下冲马桶……

  说到动情处,宋致远的眼眶有些发红:“施老师,您是地质学泰斗,对咱们海滨的地下水情况最了解。”

  “我今天厚着脸皮来求您,能不能想想办法,指点指点?看看哪里还能找到稳定的水源?救救急!”

  施老先生静静地听着,布满皱纹的脸上神色变幻。

  宋致远继续介绍当下的情况,他却沉默不语。

  老先生沉默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本《地质学通论》的封面。

  这样宋致远也没法继续说下去了,他闭上干巴巴的嘴巴同样沉默下来,最终,房间里只有老式座钟单调的“滴答”声。

  施华盛思考了得有十几分钟,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管表情还是说话腔调都很复杂:

  “唉,这场旱灾,确实是天灾,可也是人祸啊。早年——就是过去这十四五年要是继续遵循领袖同志治理海河、兴修水利的号召,多打些深井,多修些水利……”

  “罢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他抬起头看着宋致远,表情还有些为难:“小宋啊,你提到地下水,我倒是想起一样东西。”

  “那是,咳咳,你明白吧,解放前,你明白吧?”

  老同志一边含糊其辞的说,一边谨慎地往四周看,尤其注意窗户,显然担心隔墙有耳。

  宋致远明白他的顾虑,赶紧去门外窗外都看了,然后冲他摇头。

  施华盛这才说的清晰了一些:

  “大概民国三十六年、三十七年那会儿,当时的伪政府建设厅,委托我们地质系,搞过一次全地区的地下水普查,目的是为了给当时的驻军和几个新建工厂选址供水。”

  宋致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屏住了呼吸。

  大的要来了。

  施老先生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我们系里几乎全员出动,老师带着学生们,花了两年多时间,跑遍了海滨的山山水水,做了大量的地质测绘、物探和浅井抽水试验。”

  “最后,绘制了一份比较详细的《泛海滨城乡地区地下水脉分布详略图》。”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墙上那幅领袖画像,语气变得极其谨慎:

  “这份图,我不敢说它肯定好使,毕竟都过了不少年了,你明白吧?是吧,嗯,沧海桑田嘛,是吧?”

  “不过这图的精度比建国后弄的一些简图要高不少,我记得我们当时标注了主要水脉的深度、走向、富水性等级,甚至推测了一些深层承压水的可能区域。”

  “但是、但是……”

  他欲言又止,手指下意识地把住了桌面:

  “但是这东西是给旧政府做的啊,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我跟你说实话,这、这上面还有当时的官印!”

  有些话他不敢说的太透彻,所以吞吞吐吐:

  “这些年啊,这东西我一直藏着,我想扔了、烧了,可是舍不得,那是当时集地质系全体之力忙活两年半的结果,要是毁在我手里,我罪人啊!”

  “可我也不敢拿出来,你明白是吧?怕惹麻烦啊,这东西是、它是说不清楚的……”

  宋致远瞬间明白了老先生的顾虑。

  那个年头不管什么沾上“旧政府”、“伪政权”,都会变成烫手的山芋,谁碰烫谁。

  但现在不同以往了。

  他立刻站起身,神情无比郑重:“施老师,您放心,现在是新社会了。党的政策是实事求是,解放思想。”

  “我们把它——不,我去把它献给指挥部,指挥部的常务副指挥钱进同志,那是我如今在教育工作上的亲密战友,我这两天还跟他吃饭来着,他说了,指挥部里的同志都是明白人。”

  “您要是不放心,我拿着去探探路,要是出事了我自己负责,要是有功劳,我一定不会抢您的功劳……”

  “你这是说什么瞎话?我要是怕负责、怕抢什么功劳,还跟你说这个呢?”老同志有些生气,用手拍起了桌子。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低声说:“我老了,八十六啦,也该活够了。”

  “但我怕牵扯我儿子我孙子,那都是好孩子呀,好不容易我儿子又恢复了在大学里的工作……”

  “施老师,我向您发誓,真不会有事的,指挥部的同志们只会感激您,绝不会让您受半点牵连!我宋致远用党性担保、用我的人格担保!”宋致远激动的说。

  然后他特意再次提到了钱进的名字,强调道:“钱进同志就在指挥部,他最尊重科学,最尊重像您这样的老专家。”

  “他要是知道您手里有这份图,不知道得多高兴,肯定亲自来请您出山!”

  “施老师,这可是能救成千上万人命的宝贝啊!您就拿出来吧!”

  “这个钱进……就是报纸上的青年?”施老先生从桌子上拿出一摞报纸,又拿起放大镜找了找,很快找到一张图。

  图上的年轻人站在有膝盖高的麦地里远眺,目光充满忧虑之情。

  宋致远立马说:“就是他,他现在还办了个培训学校……”

  他把关于钱进在教育工作上做的事详略适当的讲解出来。

  老先生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等到听完钱进免费办培训学校这件事后,他更是瞪大了眼睛。

  “我说的一切都是千真万确!在抗旱救灾这件事上他是副指挥,而且主管技术这块!总指挥韩兆新同志非常信任他!”宋致远最后强调了一遍。

  施老先生又沉默了半晌,仿佛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最终,他猛地站起身,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长长吐出一口气:“好,这年轻人为了老百姓能做这么多,我个死老头子竟然前怕狼后怕虎,真是可笑!”

  “我豁出去了,走,你跟我来!”

  他颤巍巍地拿起桌上的手电筒,带着宋致远走出卧室,来到紧挨着厨房的一个小储藏间门口。

  储藏间里堆满了蜂窝煤和杂物。

  施老先生在宋致远帮助下费力地挪开几个煤筐,露出后面一个几乎低矮的小木门。

  木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老式铁锁。

  他从一串旧钥匙里找出对应的那把,费了好大劲才捅开锁。

  然后,一股混合着潮气、霉味和旧纸张气息的古怪气味扑面而来。

  里面往下延伸是一个挺大的地下室,得有十多个平米的面积。

  因为没有窗户,地下室漆黑一片。

  施老先生拧亮手电筒,昏黄的光柱刺破黑暗。宋致远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地下室从地面到天花板,密密麻麻、层层迭迭地堆满了各种书籍、资料、图纸筒!

  有些用油布包着,有些就直接裸露着,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角落里还挂着蛛网。

  这里简直是一个被遗忘的知识宝库!

  “东西太多,太乱了,得找找,咱俩得好好找找……”施老先生这会倒是手脚麻利了,爬梯子的样子根本不像八十几岁的老人。

  显然。

  他平日里经常在里面爬上爬下。

  手电光扫过,他嘴里念叨着:“应该是在靠墙那几个大牛皮纸筒里。对,我记得是个蓝色的标记……”

  宋致远也爬下去,然后两人弯着腰,挤进这书山纸海开始翻找。

  灰尘被惊动,在手电光柱里狂乱地飞舞,不过不算多,显然平日有人下来时不时的打扫。

  施老先生不顾年迈,他蹲下身,率先在墙角几个半人高的蓝色牛皮纸图纸筒里翻找着。

  宋致远也赶紧帮忙,小心翼翼地搬开上面压着的书籍资料。

  “不是这个……这是水文年鉴……也不是这个……这是矿区图的地质报告……”

  施老先生一边翻,一边低声自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地下室里的空气闷热污浊,汗水很快浸湿了两人的后背。

  “找到了!”施老先生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颤抖。

  他从一个图纸筒里,抽出了一个用厚实的牛皮纸仔细包裹的长卷。

  包裹外面还用麻绳捆扎着,绳结已经发黑变硬。

  老先生颤抖着手,费劲地解开麻绳,剥开一层层有些发脆的牛皮纸。

  昏黄的手电光下,一份保存相当完好的大幅图纸缓缓展开。

  纸张虽然泛黄,但上面的墨线、标注依然清晰可辨。

  繁体图名赫然在目——《泛海滨城乡地区地下水脉分布详略图(民国三十七年制)》。

  这图的比例尺很大,标注相当详尽,而且是彩色版本,各种颜色的线条和符号密密麻麻,清晰地勾勒出地下水的脉络。

  “就是它!就是它!”施老先生的声音哽咽了,手指轻轻抚过图纸上熟悉的线条和标注,仿佛抚摸着久别重逢的孩子。

  “没想到,隔了三十多年,它还能派上用场……”

  宋致远看着这份凝聚着前辈们心血的珍贵图纸,再看看施老先生在尘埃中激动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

  他小心翼翼地将图纸重新卷好,用牛皮纸包好,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希望。

  “施老师!谢谢您!太谢谢您了!我代表指挥部,代表海滨的老百姓,谢谢您!”宋致远的声音很重,每句话都是感叹句。

  两人从昏暗闷热的地下室回到光线稍亮的储藏间,都已是满头满脸的灰尘,像刚从土里刨出来。

  但他们的神态,都很轻松。

  施华盛再次打开图纸,凑在灯下用放大镜看。

  他看图纸右下角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

  看一个名字,他就喃喃自语几句。

  看到有些名字的时候,他甚至潸然泪下。

  宋致远明白他的意思。

  他拍拍老同志的肩膀,低声说:“斯人已去,我等只能节哀。”

  “但他们离去的是人,他们对人民的贡献,他们在专业上的知识,这些东西永远不会离去。”

  “施老师,您我也一样呐!”

  施华盛将图纸再次卷起来,仔细的用布匹收好,郑重的交给了宋致远:

  “去给指挥部送过去吧,请你务必告诉钱进同志和其他同志,类似的资料,我这里还有,如果能为祖国建设和人民生活做出贡献,我愿意将他们全部交给国家!”

  宋致远眼眶发红:“明白,施老师。”

  事态紧急,他不能浪费时间,便背上这条巨大的卷筒出门而去。

  施华盛扒拉着窗口遥望他的背影远去。

  也遥望着自己用最好年华和同事学生们共同缔造出的硕果远去。

  远处万家灯火。

  他轻轻的说:“安副校长、老客、老靳啊,等我下去找你们,我好好跟你们说说,咱的心血没有被浪费。”

  “你们当时说的对,你们从没有糊弄学生们,我们干的就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我们的那些工作,利在千秋!”

  这次他没有把那扇小门再锁起来。

  他想,门后那些自己冒着被打死的风险所保存下来的文献报告资料。

  终究要重见天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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