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寒意褪尽,春风带着太阳的暖意拂过城市。
路边的法国梧桐吐出嫩绿的新芽,阳光明媚到有些燥热。
今年热的比往常更快,主要是干燥无雨,阳光一个劲的照耀大地,春天变得有些短,忽如一夜春风来,然后忽然一天春风去。
就在这个月,国家发生了挺多大事。
首先是国家授权中国银行在国内发行外汇兑换券。
接着中国第一家中外合资企业“首都航空食品有限公司”被批准成立。
随即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正式决定恢复我国的代表权……
供销社的工作更忙了。
农业局组织的大范围多点位监测和测产评估结果送到了各级领导的案头,负担了高效氯氰菊酯保障的供销总社自然也收到了这份结果。
韦斌看后意气风发,特意让打字室用油印机给复印了多份,然后召开了主要领导会议,也算是内部的表彰会。
会议室里,椭圆形的会议桌擦得锃亮,印着大红字的搪瓷茶杯冒着袅袅热气,空气里弥漫着高档茶香。
主席台上方悬挂着鲜红的国徽和党徽,一边是国旗一边是党旗,一边是“发展经济”,一边是“保障供给”,往下则是毛邓等同领袖同志半身像。
韦斌亲自来主持这场会议。
今天的韦社丝毫看不出已经年过五旬,这两天他是笑口常开,此时要开会了,他更精神矍铄、声音洪亮。
不过偶尔放松的时候,还是能看出来他有些疲惫,毕竟前面他也跟着日夜操劳来着。
干部们按照通报时间进入会议室,先看桌子上印发的农业局评估结果:
“……高效氯氰菊酯乳化剂对本次大规模麦蚜虫灾防治效果超预期,田间蚜虫死亡率达98.4以上,快速有效阻绝虫害蔓延,受药区域除核心受灾地块,边缘地区麦苗已经普遍出新叶,长势趋向稳定恢复……”
“预计整体主粮减产严重局面已被有效挽回,有望达到常年五至六成水平……”
“系重大农业救灾成果……”
看到这番结果,干部们无不欢欣鼓舞,纷纷交头接耳的开玩笑。
钱进带着笔记本进门,封长帆、崔虎等跟他关系不错的部门负责人都主动跟他打招呼:
“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不是在跟英伦ICI方面的代表谈合作吗?”
“钱主任,这次你可是立功了,回头摆庆功宴,可别把咱老哥几个给落下……”
钱进低调的摆手,冲他们点头哈腰:“哎呀,大哥们就别逗我这个小老弟了,一切都是运气好,运气好……”
“大哥抽烟,抽这个,劲大……”
“封科长你放心,你想喝酒我家大门随时打开,让我嫂子炒俩西北特色的拿手菜,家里有我姐夫从东北搞来的闷倒驴,到时候咱来个东北西北方面军会师……”
就在他们说笑中,又有人到来。
市里三把手、此次虫灾应急指挥领导小组的负责人王振邦主任也来了。
这可是很给面子。
本来只是个内部赈灾总结加表彰会议,结果市里三把手来捧场,干部们赶紧起身鼓掌欢迎。
如今王振邦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他很传统领导式的一边笑一边走一边鼓掌,然后张开双臂冲众人下压手掌:
“感谢各位同志的热烈欢迎,今天是你们供销系统内部的会议,我作为外来户是过来学习一下。”
韦斌跟他握手,笑道:“王主任您太客气了,咱们这次能打退黑虫妖——哈哈,农民同志们把蚜虫叫黑虫妖,这名字相当贴切,所以我也跟着这么叫了。”
“总之,这次能帮国家保住夏收规模、能帮人民群众保住口粮,我们必须得感谢您的带领。”
“要不是您的应急指挥领导小组,我们供销社这次要丢脸了,而我们丢脸还不要紧,不能帮助农民群众保障好农药需求导致他们农田减产甚至绝产,那我们可是犯大错误了!”
其他干部纷纷称是。
王振邦谦虚两句,然后拿着笔记本坐到了韦斌旁边。
在此期间又有几位记者进来,端着照相机去了会议室后面角落。
钱进疑惑的看了看他们。
这次会议规格挺高,很有宣传价值。
他很重视宣传的力量,所以跟市里各报社关系搞得不错,几个记者几乎都是熟人。
带队的是《海滨日报》的副主任记者张明,他跟钱进更是老熟人,逢年过节双方都要走动。
于是此次见面两人点点头没说话,但张明举起相机冲钱进示意并挤挤眼睛嘻嘻笑,意思是待会我镜头会抓你的。
该来的都来了。
会议室大门关闭,正式开会了。
“同志们,大家都知道过去几天咱们经历了什么,所以直入主题吧,这场前所未有的麦蚜虫灾,是对我们供销系统的一次大考!”韦斌声音抑扬顿挫,直接切入主题。
他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目光扫过与会者:“关键时刻,考验的是什么?就是咱们供销人‘服务农民、保障农业’的本色!”
“就是‘后方保障有力’的职责担当!”
起了个头后,他拿起桌上的报告,逐一介绍各个部门在此次抗灾行动中的表现:
仓储运输部如何紧急调配运输车辆克服运力不足;农资科如何连夜整理库房确保药剂随到随存;财务科如何简化流程特事特办保障资金支付……
反正有功劳的部门在前面,没功劳的部门也会雨露均沾沾点光。
会议室里掌声不时响起,气氛很热烈。
外商办一直没提到。
钱进知道,自家部门这次算是露了脸,肯定会被重点表扬。
果然。
韦斌在最后话锋一转,说道:“然而!”
他站了起来,用手指点着桌子说话:“在所有这些表现突出的同志中,有一个人,他立下的功劳,是决定性的!”
“可以说,没有他的拼死一搏,没有他那‘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敏锐和胆识,我们海滨市受灾麦田面积绝不是几十万亩,而是几百万亩!”
“受灾区域将不仅仅是主要影响安果县,波及月州县、林山县、黑崖县,到时候恐怕是主要影响海滨市,波及周边多个地级市!”
他这话并没有夸张。
农业部门不光统计了损害,还根据前期虫灾爆发后扩散速度做了个推演表。
其实在海滨市各级领导知道灾情的时候,虫灾已经完成了进化,开始进行指数级暴增。
但钱进、韦斌和王振邦这边动手极快,压根没浪费任何时间。
钱进第一时间发现氯菊酯对于限制虫群扩散有用,韦斌立马动用关系把国内库存的氯菊酯从江城调来进行灾情隔离。
而在钱进发现高效氯氰菊酯对杀灭虫群有奇效后,王振邦又以最快速度支持钱进去香江引进杀虫剂。
三人的功绩是明摆着的。
这点大家伙都门清。
于是当韦斌这边要表彰钱进了,一行人全看过去。
钱进在会议室里很显眼。
毕竟主要领导干部中,就他一个人不到三十岁。
此时,韦斌的声音也陡然拔高了:“没错,这个人就是钱进同志!”
他看向钱进,脸上带着高度近视都能看清的赞赏:“是他,在咱们农民同志几乎走投无路的时候,通过实验发现了有效药物。”
“也是他,在国内缺乏有效药物后,想到了跨国的渠道并找到了供应商。”
“更是他,顶住压力,与外国资本家斗智斗勇,最终在上级领导的英明决断和支持下,”
韦斌郑重地朝旁边王振邦微微鞠躬示意:“以出乎意料之低廉的价格,成功引进了‘高效氯氰菊酯’,最终打了一个漂亮的歼灭战,杀灭了所有害虫。”
王主任积极鼓掌,并对钱进点头微笑:“钱进同志这一次担得上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赞誉!”
“哗——!”这一次的掌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热烈和持久。
毕竟是市里三把手带队鼓掌的呢。
掌声响彻了整个会议室。
钱进跟着鼓掌,起身向四周鞠躬又坐下。
王主任这边已经开口了,自然不能只说这么两句就算完事。
韦斌这个东道主是抛砖引玉,他负责开头,正儿八经的要升华抗灾精神还得由人家王主任进行。
待掌声稍歇,王振邦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分量很大:
“韦斌社长讲得很好。”
“这次虫灾的成功应对,是全市上下,特别是供销系统和基层干部、农民兄弟通力协作的结果,体现了很高的组织性和战斗力,市委市政府高度评价了大家的付出……”
后面就是车轱辘话。
王主任的任务便是说这些话来升华大家的奋斗精神。
最后他顿了顿,环视众人,并掷地有声地进行宣布:
“市里已经决定,近期将召开全市性的‘抗击麦蚜虫灾先进集体与先进个人表彰大会’!”
“根据省领导的指示,我们要将你们的功劳,你们的精神,好好宣扬,大力弘扬!”
会议室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对市级供销社来说,从建国开始能得到市里的公开表彰,对于以“后勤”和“服务”为主的供销系统而言是无上的光荣。
就在这时,“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会场的热烈。
韦斌的秘书小刘探进头来,小心翼翼的说:“王主任、韦社,外面有几位安果县的公社干部,说是一定要见您。”
“他们说你有东西落在他们那里了,这次怎么也得给你送回来。”
韦斌微微一怔,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道:“快请进来!”
钱进眨眨眼。
怎么个意思?
农村基层干部也来了?
来的真是巧啊。
会议室大门打开,涌进来几个人。
这些人钱进都认识,为首的是土沟公社书记张卫民,后面跟着大庙沟公社书记李茂春,还有几个人都是其他生产大队的干部。
比如走在最前面的那位光头老汉,正是王家生产大队的大队长王守财。
他们一进来,显然被这满屋子的领导和热烈的会议气氛震住了,一行人脸上顿时有些局促不安,赶紧冲着满桌子的领导点头哈腰。
张卫民冲韦斌点头哈腰:“韦社长打搅您开会了,真对不住。”
“不过您有重要东西落在俺地里,俺怎么也得给您赶紧送回来。”
他给王守财使眼色,王守财向前一步,把紧紧抱着的包袱小心翼翼地放在会议桌上,颤抖着手解开上面系的疙瘩结。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小小的土布包袱上。
包袱打开,里面竟然是一顶八角帽。
会议室里的人几乎都能认出来,这是韦斌平日里戴的帽子。
一些当初跟随韦斌下乡视察工作的干部就把韦斌在地头上摔帽子、许承诺的场景低声诉说出来。
也有人向王主任诉说,王主任听的面色凝重、连连点头。
张卫民拿过帽子去递给韦斌:“韦社长,您当时把自己的帽子留在我们地头上,许下承诺说不解决虫灾,您不戴这顶帽子了。”
“供销社了不起,后来送去的那个氯菊酯还有白菊酯……”
“是高效氯氰菊酯乳化剂。”李茂春低声纠正一句。
“对对对,”张卫民不好意思的笑起来,“我没什么文化,是靠干农活干到公社去的大老粗,农药名字长了我还记不住呢,叫领导们看笑话了。”
韦斌跟他握手去拿帽子。
张明等人噼里啪啦拍照片。
钱进在下面看的乐呵。
套路,都是套路。
炒作,又要炒作。
李茂春那边从包袱里又拿出来一块折迭的棉布,它质地跟包袱差不多,以至于刚才没人发现它的存在。
棉布打开,竟然是一面折迭着的锦旗。
红色的平绒布面上,用金黄色的颜料笔挺地写着两排大字:
“供销社雪中送炭,对农民恩重如山”
落款:安果县土沟公社、大庙沟公社联合敬赠,一九八零年四月 “韦社长,各位供销社的领导!”李茂春激动的举起锦旗冲场下说,“俺这些乡下人,不会说什么漂亮话。”
“虫灾来了,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看着麦子一天天被啃光了秆儿,农民们心都要碎了!”
“然后是供销社、是政府,在最要命的关头,把救命的农药送来了!你们救了俺好几个公社千千万万农民的饭碗啊!”
有干部立马鼓掌,掌声更加热烈,一浪高过一浪。
钱进听的微笑。
这还叫不会说漂亮话?恐怕是提前打了草稿的吧?
韦斌这边堪称老怀大慰,几乎要笑出声来。
他好不容易克制住开心的情况,但嘴角眉梢的笑意无论如何也藏不住:
“哎,王队长、张书记、各位同志们,快别这么说。”
韦斌放开握着张卫民的手,上去一一与其他几位干部握手:“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我们是供销人,就是为农民兄弟们服务的,你们这么夸,我这张老脸可真是挂不住了。”
他使劲自谦着,脸上的红光却更盛了。
“对了!”韦斌忽然想起关键人物,赶紧把王振邦介绍出来。
介绍了王振邦后又把钱进拉到了王守财等人面前。
几个干部对钱进很有印象。
而且印象很好。
因为这个年轻干部是最早跟着韦斌去下农田查看灾情的领导之一,也是第一个对他们做出承诺的领导。
他们还记得钱进当时信心十足的样子,也记得那句‘解决不了虫灾你们去市里往我脸上吐唾沫好了’狠话。
再后面也是钱进亲自送去的氯菊酯,发现了氯菊酯能控制虫灾规模但不能有效杀灭害虫的结论。
“哎呀,是你!是这位领导!”一直局促的王守财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地上前一步。
这里他就跟钱进熟悉。
钱进每次下乡都找他了解虫灾祸害麦苗的情况。
他双手紧紧抓住了钱进的手,上下用力摇晃着:“我想起来了,是你啊!”
“我都记得呢,就是你当时在地头跟俺发誓赌咒,说一定能把虫子药死!说要是办不到,就让俺去市供销社门口往你脸上吐唾沫,哈哈哈!”
说到这里他感叹道:“俺社员们当时那心啊,又悬着,又觉得你说话真硬气,肯定是个能干实事的人,结果你真办到了。”
“那我得代表俺大队的老少爷们谢谢你,真是谢谢你了!”
钱进跟他用力握手。
不知不觉中,也是有一番领导派头了。
这场内部的表彰会,在送还帽子、敬献锦旗和农民干部们的感激与赞誉声中,达到了最圆满的高潮。
随着记者带着相机离开,表彰会算是结束了。
堪称是一次完美的内部庆功。
参会人员陆续离开。
王振邦主任也被簇拥着先行离开。
钱进走在最后,跟韦斌肩并肩。
韦斌这边满面春风,还在回味着刚才的场景,然后一扭头,看到钱进脸上不但没有春,还挺焦。
焦躁,焦虑。
韦斌觉得不对劲,疑惑的问:“怎么了?立了大功,农民兄弟又这么感激你,怎么看你好像有点闷闷不乐?是有什么心事?”
钱进抬起头,看看不远处的众人后,还是开口说道:
“韦社我不是不高兴,能帮上忙,农民兄弟们不用饿肚子,我比谁都高兴。”
“只是之前在香江的时候,为了打听农药的消息,我跟一个搞国际情报的二道贩子有过接触,花钱找他买了一些信息。”
钱进看了韦斌一眼:“花的的是外汇,人家收美元。”
韦斌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这在对外工作中很正常。
钱进说道:“这个人还挺有爱国之情的,他最后给了我一个‘信息搭头’,或者说一个他觉得没啥大用的消息。”
“他说,根据他们从欧美日苏一些正规的官方及商业气象预测机构内部流出的分析报告和专业模型研判,今年的天气走势很不对劲。”
“天气?”韦斌眉头也皱了起来,“他们情报掮客还关注这个呢?”
“是,”钱进的语气开始严肃,“这个情报贩子吹嘘他有内部渠道。”
“他说多个国家的顶尖气象机构,经过反复推演,都指向同一个结论:今年东亚季风活动将出现显著异常。”
然后他打开公文包拿出一张纸递给韦斌:“看,他说这些气象机构的具体预测是,我国今年会遭遇极端天气导致的灾害。”
“夏季长江中下游及其以南地区,极有可能遭遇异常强盛的梅雨锋,引发大范围、长时间的强降雨和洪涝灾害。而我国华北地区,包括咱们在内,以及东北部分地区,受高空暖高压持续控制影响,可能会面临严重的春旱接夏旱!”
韦斌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忽然一拍额头说道:“你这一说我还真想起一件事,之前你去香江出差我这边找了海滨大学几个农业学教授咨询抗击虫灾的办法。”
“有个教授就跟我说过,虫灾后面往往有旱灾,这在古代就叫做大旱之后必有虫灾。”
钱进说道:“但现在是先有的虫灾……”
“不对,去年冬天开始咱这边没怎么下雪,如春到现在四月中旬了,眼看就是谷雨了,结果下过雨吗?”韦斌很重视他提的这个问题。
“让你一说我感觉,这旱灾早就来了,只是没到夏秋季节还显得不那么厉害!”
说着他也有些焦虑起来。
此时的干部们都有与农村打交道的经历,“旱涝”二字的分量韦斌太清楚了。
这东西远比一次虫灾要致命得多。
虫灾伤庄稼。
旱灾不光伤庄稼,还要伤牲口伤农民!
“不过这个准确吗?他一个情报贩子的话……”韦斌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还有些纠结。
“我不知道真假。”钱进急切地摇头,双手摊开,显得既无奈又焦虑。
“他说有七八家独立机构的研判都趋向这个结果,但他手上没有核心报告。”
“他当时就说,这种中长期预测,尤其涉及到整个中国,变数太大,而且欧美模型对东亚地区预测也常有偏差,所以这消息在他们那个圈子里不值钱。”
“但我听了,心里就七上八下的!”
韦斌苦笑一声:“你可真他妈个人才,把我也弄的七上八下的。”
钱进眼神灼灼地看着他说:“韦社,我也没办法,您想,万一呢?是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如果真是这样,南边发大水,北边闹干旱,国家又刚刚改革开放,那造成的损失……”
“简直不敢想象!”韦斌自动补充了他的话,并连连叹气。
钱进点头:“对呀,比起这个,我们刚刚扑灭的麦蚜虫灾,又算得了什么呢?”
韦斌沉默了。
他脸上的春风得意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背着手,在变得空旷的走廊里踱了几步,眉头拧成一团。
最终他还是觉得得对这消息负责,说道:“走,这事情太大,不能停留在我们供销社这个层面,我们得马上去找王主任。”
“王主任肯定没走,老易他们几个绝对在下面缠着他拍马屁,赶紧的,你腿脚利索去把他拦下,请他去我办公室,他是市里领导,这事必须得叫他知道。”
钱进拔腿就冲。
“等等,停下。”韦斌又在后头招手,“还有,我觉得最好能听听基层的声音,乡下那几位同志肯定也走不了,问问小刘送哪里去了,赶紧让他们一起去我办公室。”
钱进再次拔腿就跑。
王振邦确实还没能回单位,易学兵等几个副社长级别的干部正在围着他唱赞歌、拉关系。
钱进向几位领导道歉,然后在王振邦耳畔低语了两句。
王振邦脸上轻松的表情也迅速变得严肃起来:“走,带我上去。”
进入办公室,韦斌给王振邦泡茶。
王振邦私下里是很和蔼的一个老干部,他摆摆手说:
“还喝什么喝?刚才开会喝我一肚子水,本来想上个茅房,结果又被你们几个干部给堵住了。”
“来,小钱你坐,咱们说正事吧,怎么回事?”
韦斌言简意赅地将钱进从香江得到的气象异常预测信息复述了一遍,同时他也把钱进递给自己的信息总结交给了王振邦。
王振邦听完,许久没有作声,眯着眼睛仔细的看信息总结。
最后他放下纸,手指在宽大的办公桌上缓慢地敲击起来:
“气象预测,中长期,国际多个机构……”
他低声沉吟着每一个词,最后抬起头:“这个消息本身无法证实,其来源也非常规。”
“但是他们这些消息贩子提到的这个预测逻辑——南方洪,北方旱,结合一些我们正在汇集的其他信息还真有点契合。”
钱进问道:“国内气象部门?”
“有一些发现,不过不一定准确。你们也知道,这气象问题相当复杂,咱们不像美苏有气象卫星,人家可以在天上看,咱们只能在地上算。”王振邦有些气馁的说。
钱进试探的说:“王主任,要不然这样,你看能不能交给我一笔外汇,不用多,够我从美苏特别是美帝国那边买通几个气象研究人员。”
“我让他们拿出资料来,到时候交给咱们国家的气象局专业人员来进行分析……”
王振邦咂咂嘴,最后往桌子上一拍:“这钱该花就得花,否则真要是南涝北旱突然来了,咱当官的不要紧,人民群众可得遭大罪!”
“那你先想办法找人,能找到人吗?美元的事你不用担心,我给你联系银行解决!”
钱进说道:“肯定能,上次咱们去苏黎世那个黑帮大哥宋吉祥您还有印象吧?可以通过他们找人。”
王振邦点头,但又压低声音关切的对钱进说:“他们的力量可以用,可是你别把自己给陷进去,你有大好前程,不能跟——你明白吧?”
钱进笑道:“请王主任放心,我肯定拎得清。”
韦斌说道:“我把刚才来送锦旗的那些基层同志给叫过来了,要不然,我们听听基层的声音?”
王主任立马点头:“好,让他们来吧,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啊。”
刘秘书已经把人安排好了。
韦斌这边一个招呼,张卫民和王守财等人带着不解又有些紧张的神情被请进了这间气氛凝重的领导办公室。
王振邦没有提气象预测的事,而是非常和蔼地问:“卫民同志、茂春同志、守财同志,刚才光顾着高兴了,还没来得及详细问问,你们那边的麦苗,虫灾后恢复得怎么样?”
“开春以来的雨水情况可好?眼下这麦子返青、拔节,水能跟得上吗?”
话题转到农事上,一行人的紧张少了大半,但表情也不好。
他们面面相觑,最后是王守财作为代表主动开口:“王主任、韦主任、钱主任,虫子是被药下去了,没被啃完蛋的麦苗是比前阵子看着精神些了。”
“可这开春以来,雨水真真是少得可怜啊,也就清明前后象征性地飘了点雨星子,打地皮都没湿透,往年这时候,怎么也该有一两场像样的春雨了!”
张卫民也补充道:“是啊,领导。我们两个公社,都属于浅山丘陵区,本身就比平原地带更容易干旱。”
“今年这光景,我们前些天组织社员查看过几个重点水塘和小水库,水位比往年同期低太多了,不少地方的老百姓开始挑水浇地保苗了。”
“我已经组织力量在俺们公社清理水渠沟坎,准备万一真的一直不下雨,就得深打机井或者开挖蓄水池抗旱了!庄稼人靠天吃饭,这天爷不赏脸,愁啊!”
李茂春嘀咕说:“今年恐怕是旱年,俺那里老人都说,今年是九龙治水……”
“这种迷信的话别说了。”张卫民给老伙计使眼色。
李茂春赶紧闭上嘴巴。
王主任笑了起来:“没事没事,咱们这不是随便聊天吗?”
“你们别有任何压力,咱其实这就是蹲在你们地头上瞎瘠薄扯淡呢。”
最后这话让土领导们笑了起来,气氛有所缓和。
钱进配合的问:“九龙治水,这龙王爷管下雨,如果九个龙王爷一起来治理这个水,那不应该是洪涝了吗?”
李茂春这边听到有人接自己的迷信话,来劲了:“不一样,钱主任啊,你听说过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的故事吧?”
钱进恍然大悟:“九位龙王爷一起治水,结果大家推脱责任,都不干活?”
李茂春点头:“对,差不多的道理,我们农民说几龙治水,最好的就是四龙治水,东南西北,各有一位龙王爷管着。”
“再往上那就不行了,龙越多反而越干旱,九龙治水的时候那就是顶了天的干旱啊!”
王守财连连点头,补充了一句很实在的话:“俺农民也不是迷信,确实是今年水不趁手。”
“前些天打虫用水兑药,领导你们怕是没注意,俺都是从家里挑水去田里的,因为河里没什么水,机井水也少。”
又有一位干部愁眉苦脸的说:“是,剿灭了黑虫妖,俺现在这心头松快了一点,不过仔细想想今年这苗头不对——太干了!”
“再熬个把月要是还不下雨,麻烦可就大了!”
两位领导对视一眼,心一沉。
这些来自田间地头最直接的感受、最朴素的担忧,与钱进带回的那个远隔重洋的气象预警信息,竟然形成了某种令人心悸的呼应!
王振邦、韦斌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沉重。
基层的旱象不是猜测,它已经开始显现苗头了!
这无疑大大增加了那个“国际预测”的可能性!
王振邦站起身,走到窗边。
暖风吹进来,本来因为抗击虫灾取得大胜他心情舒畅,按理说要吟上一句‘暖风熏得游人醉’。
可看着窗外晴朗得有些过分的天空,他实在没有吟诗作对的心思。
如今才四月。
这天,干嘛这么晴朗、这么暖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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