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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虫灾突至,群雄束手

  1980年是海滨市农业遭遇了大规模自然灾害的一年。

  正如现在公社领导来求助的那样,初春从安果县开始闹虫灾,因为冬天的反常环境变化导致一种新型蚜虫大爆发。

  因为国内或者说省内缺少合适的农药抵御蚜虫增殖,虫灾从安果县开始,最终蔓延到了海滨全市,导致百分之六十麦田严重减产,总受灾面积达到了惊人的百万亩!

  这还不止。

  然后进入夏季,全国遭范围内遭遇了严重的“南涝北旱”灾害,华北、东北大部和西北部分地区出现了较严重的伏旱,全国受旱面积达到3.92亿亩,成灾面积1.87亿亩。

  倒霉的是……

  海滨市就在华北,受灾面积再次超过百万亩!

  当然,两次受灾的面积是有重合地区的。

  而这种重合地区的农田最惨,好不容易在后面控制了蚜虫虫灾后对麦苗进行补种,寻思夏收变秋收,结果夏天碰到大旱,补种麦苗被旱死……

  这种情况下,有多个公社整体出现绝收问题,几乎所有公社减收。

  海滨市整体来说,粮食减产严重,以至于这一年全市城乡地区都需要国家支援粮食。

  这些事放在书里,只是短短半页纸,顶多上千个字。

  可是钱进结合刚才看到的公社干部们那个绝望的样子,对这件事又有了别样的体会。

  心里不是滋味儿啊。

  还好,现在他可以尝试补救。

  拥有先知先觉的信息,好处太大了。

  《农林志》不光记载了受灾情况,也记载了控制虫灾的办法。

  最后是省农科院专家下乡紧急调研发现,这种蚜虫对国内流行的666、敌敌畏等农药拥有极大的抗性,国家动用宝贵的外汇花大价钱从国外紧急采购了一种叫高效氯氟氰菊酯乳油的新型农药,才成功将它们给灭杀。

  钱进想看看是从哪个国家引进的丙溴磷,但《农林志》并没有很详细的记载。

  这样他得买其他资料书查询了。

  而当下环境显然不合适。

  因为外面响起说话声,然后韦小波敲门:“钱主任,韦社找您去开会。”

  钱进顾不得多想,收起金盒子和书籍,开门后三步并作两步去了主办公楼。

  钱进进入走廊,隐隐约约似乎有压抑的哭声和激动的诉说声从门缝里挤出来。

  他走到近前,声音更清晰了些:

  “…韦社长您看看,您看看这麦子,全黑了啊、全黑了!”

  “供销社配的666粉,敌敌畏啥的,我们一亩地按说明喷了三遍!屁用不管用!那虫子爬得跟蚂蚁搬家一样!不降反增啊……”

  他敲敲门,秘书给他拉开门他走进去,有个上年纪的公社干部带着哭腔哀求:

  “领导,求您救救俺们土沟公社上万社员的口粮吧,再这样下去,夏收就全完了!那可是六万多亩地啊!”

  韦斌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他握着一个老干部的手腕凝重的说道:“同志们,我知道你们很着急,我也很着急,现在情况我都知道了。”

  “然后农业局的领导马上就过来,我们在电话里通过口信了,是,今年这虫子确实邪门,但我们有信心……”

  他后面的话被更大的哽咽和哭诉压了下去:

  “没用,没用啊领导,你们没去看,你们去了就没有信心了。”

  “我们昨晚在田里守了一夜,眼睁睁看着麦叶发黑打卷的。”

  “那药、就是供销社配的药,它就是杀不死啊!虫子活蹦乱跳的,一窝一窝的往外拱,这可怎么办?供销社还有啥好药你得给拿出来呀!”

  韦斌看向农资科的科长阮福贵:“老阮,你说!”

  阮福贵表情很慌张,说道:“报告领导、各位同志,是这样的,现在我社通用的杀虫剂是有机氯、有机磷酸酯杀虫剂为主……”

  “什么时候了还报告呢,说重点的,都有什么!”韦斌怒吼。

  阮福贵慌慌张张的说:“是、是,有机氯杀虫剂六六六、DDT,其次是有机磷酸酯杀虫剂敌百虫和敌敌畏,还有五氯酚钠……”

  “我们都用过了,没有用啊。”立马有人声嘶力竭的说。

  阮福贵问道:“五氯酚钠也用了?”

  “用了,这东西是杀血吸虫的,对这个蚜虫更没用。”公社干部哭丧着脸说。

  韦斌作为老大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他对各方面业务都有所了解。

  对于阮福贵的回答他很不满意:“一线药物不要说了,肯定早就用上了,二线的呢?”

  阮福贵吞了口唾沫说:“有硫代磷酸酯类药物,咱们有毒死蜱、丙溴磷,然后现在国内好像还有二硫代磷酸酯类药物研发成功了,叫马拉松?”

  韦斌怒视他一眼:“你问我?”

  “不是,呃,应该是叫马拉松。”阮福贵有些心虚。

  毕竟这个名字更像是一种跑步比赛。

  “毒死蜱、丙溴磷用过了,这位领导说的什么马拉松倒是没用过。”公社干部说道。

  韦斌问阮福贵:“那么这些二线二代的杀虫剂,咱们仓库里或者省仓库里?”

  阮福贵为难的说:“咱们没有,省里恐怕也没有,据我所知二代有机磷农药推广力度还不大,现在主要是徽州农林研究院、江浙新农公司工业大学研究所还有咱们省研究院刚尝试投产……”

  韦斌用拳头往桌子上一摁,咬牙说:“那我就向上级单位请示,先把产能挪到咱这里来。”

  听到这里钱进知道自己得说话了,他上去低声说:“韦社,别把力气费在这个方向了。”

  “有机磷农药方向应该是不对的,否则一代农药不至于毫无效果。”

  韦斌没好气的看向他:“那你有什么高见?”

  听到这话几个公社干部齐刷刷看向钱进,有人眼圈都红了:

  “领导,请务必想个办法,咱不能叫老百姓绝收啊,咱都有工资,老百姓没有啊……”

  “各位领导,俺农民日子真不好过呀,要是这虫灾控制不住搞的绝收,怕是有些人家孩子得辍学、儿子娶不上媳妇、老人有病不敢治!”

  最后的话语已经带上了浓重的哭音。

  显然这次情况是真危急,干部们是真急眼了。

  钱进问阮福贵:“阮科长,氨基甲酸酯类杀虫剂有没有发给公社?”

  阮福贵急忙点头:“有小范围的发放……”

  经过钱进提醒他急忙问干部们:“你们有没有使用氨基甲酸酯类——就是带香味的甲萘威、速灭威、残杀威,或者不带香味的那个什么、那那,嗯,那个克百威、灭多威、涕灭威之类的?”

  有干部说:“速灭威?这个也用过,还是没有用啊!”

  “它们就跟修炼成罗汉金身一样,什么都不怕,你们说怎么天底下还有这么厉害的害虫?”又有干部绝望的问。

  钱进继续问:“拟除虫菊酯类杀虫剂呢?”

  这下子干部们更是满脸茫然。

  他们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别说他们了,连韦斌对这个名字都感到陌生:“这又是什么东西?”

  钱进也不知道这具体是什么东西,他只能解释说:“我在国外的一些杂志报纸上看到过关于这种除虫剂的介绍,据说挺有用的。”

  阮福贵毕竟是主管领导,多少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他解释说:“确实有拟除虫菊酯类杀虫剂这么个东西,确实也是新东西,它们好像是在、是在一种叫除虫菊素的基础上发展起来除虫剂。”

  “这个东西好像是英伦的科学家研究出来的,不过小鬼子有个叫住友公司的大企业现在开发的比较好,它们……”

  “哎呀我的同志哥,咱不是在上学,你也不是老师我们更不是学生。”韦斌对手下的表现很不满意。

  火烧眉毛的时候了,你给我讲水的化学结构?讲二氧化碳的灭火原理?

  他说:“那咱有没有关于这种杀虫剂的库存呢?”

  阮福贵立马摇头:“咱们没有,省里也没有,据我所知江南的农药研究所是国内研究拟除虫菊酯杀虫剂的先行者……”

  “那立马问问他们那边的情况!”韦斌迅速说道。

  阮福贵讪笑道:“那我这就回去打电话,不过,这能有用吗?”

  “你!”韦斌恨不得给他一窝窝。

  他对手下人的能力极其不满意!

  因为现在大学生还没有入职就业,各岗位的领导干部们都是动荡年代靠敢想敢干敢骂娘上来的。

  太多人没有真本事了。

  就拿阮福贵来说,这话是当下该说的吗?管他有枣没枣,先打一竿子呀,先得给老百姓给公社干部一个交代呀。

  我们的工作可以没有用,但我们不能不工作!

  阮福贵这边也委屈。

  你对我什么态度?

  对钱进什么态度?

  噢,他小钱是你得力干将,我阿阮就不是了?

  刚才我说了二代有机磷农药可以搞到,结果钱进说没用你就说咱换药,你怎么不嫌弃他不干事呢?

  钱进不知道他们的想法,要是知道了他会更委屈。

  老子就是能干事!

  老子就是知道不管第几代的有机磷农药它都没用,就得靠菊酯类新型农药!

  因为根据《农林志》记述,本次蚜虫虫灾中,初始版本的菊酯类杀虫剂表现就还可以。

  它们无法歼灭蚜虫,但能控制蚜虫的扩散速度。

  起初农科院的专家便是先从氯菊酯这种初代菊酯类杀虫剂开始使用,发现能杀灭蚜虫和虫卵,然后进一步使用了效力更强的氯氰菊酯控制了蚜虫的扩散速度。

  否则前世虫灾要影响的农田可不止是局限在海滨市和邻居城乡地区,会至少影响一个省!

  正是有氯氰菊酯当先锋,才给国家发现了高效氯氟氢菊酯这款大杀器,并最终将蚜虫歼灭。

  而现在钱进需要时间。

  只要国内有的农药杀虫剂先控制了蚜虫扩散速度,他这边就可以想办法引进高效氯氟氰菊酯乳油。

  在众人的期盼中,阮福贵急匆匆的跑回来:“领导,不好办呀,现在江南科研院的薛振祥先生带领研究团队一直引领国内菊酯类农药开发,但开发速度缓慢。”

  “华东师范大学顾教授也是开发菊酯类农药的先驱,他主持广陵农药厂工作17年,在拟除虫菊酯领域深耕细作,目前倒是有产品推出,可是产量很低……”

  韦斌很气。

  你去打电话,结果就打出了这样的结果?

  这不都是些屁的结果吗?

  钱进看他又要骂娘,便不管影响,索性越俎代庖:“这样,阮科长,麻烦您先去联系广陵农药厂,看看能不能搞到一批拟除虫菊酯类杀虫剂过来。”

  “咱们先不管他们的生产能力怎么样,咱们先看看这种杀虫剂有没有作用,好不好?”

  几个干部闻言激动不已,连连冲阮福贵点头哈腰:

  “是的,领导,请您务必把这种新型杀虫剂给买到呀,咱农民底子薄、光景差,要是粮食绝收会出人命的呀。”

  几个平日里在各自公社跺跺脚、说一不二的硬汉子,此刻向着阮福贵说软话,一切期待都在他身上了。

  韦斌阴沉着脸对阮福贵说:“还不赶紧去协调农药?”

  “算了,”他当机立断做决断,“我这边去联系广陵供销总社。”

  “阮科长你去找仓储运输部的祁东同志,让他看看咱们有没有车子在广陵地区,有的话尽快赶去农药厂等待装货。”

  阮福贵急忙说:“是、是。”

  韦斌守着几位领导和公社干部的面,立马打出了电话。

  接通后他这边露出笑意跟对方打招呼,又把紧急情况做了解释。

  现在话筒漏音问题很严重,对面的话清晰到钱进都听清楚了:

  “诶老韦,这不对吧?虫灾爆发不可能是短时间的事,起码不是三天两日的问题,按理说这得有是十天半个月的警戒期,你们警戒期干嘛了?”

  这话真把韦斌给说尴尬了。

  他只能含糊的说:“哎,下面的同志工作能力实在不行,他们没有警惕起来呀。”

  有个公社干部冒冒失失的说:“啊?我们春分那阵就开始往县里报虫灾消息了……”

  旁边干部情商高一些,赶紧给他一肘子然后补充:

  “是,春风那阵我们就发现苗头不对劲,不对,往前两天龙抬头的时候,我们就有公社发现问题了,当时上报的是县里农林局,估计是……”

  其他干部赶紧挽尊:“对对对,先上报了县里的有关单位,县里单位不重视,我们没办法今天自己来市里了……”

  “一点没错,唉,我们现在走上绝路了,只好兵分几路,我们这一路来供销社找大领导来协调新型农药……”

  “大领导就是有能力有魄力,你们看,韦社长跟咱们农民站在一起,一听情况就知道火烧眉毛,今天一来上班就给咱们办事……”

  春分是3月20号,龙抬头是三月18号。

  县里领导不可能十多天没把情况上报给市里,只能说,两级的领导干部都掉以轻心了。

  因为海滨市最近几年除了钱进刚穿越过来的77年闹了个洪灾,导致大河堤坝崩塌出现险情,其他年岁还是挺风调雨顺的。

  如今一来就来了个大的!

  韦斌亲自出面,广陵市供销总社的社长答应协调广陵农药厂优先将库存中的拟除虫菊酯类杀虫剂先调拨给海滨市这边。

  当天发车,全程公路,当天就能送到。

  然后市里头主管农业和保障的几个部门全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灾情给震动了。

  市府领导亲自下命令,要求相关部门各主管领导要亲自带队,去查看情况。

  供销社这边是韦斌来带队,他点了钱进、阮福贵等人的将,分乘两辆汽车直奔安果县受灾地区。

  不同单位去的是不同公社,他们去的是大庙沟公社。

  车子到公社的时候,县里供销社的主管领导已经在等候了,看到大领导到来急忙一路小跑上来伸手。

  韦斌哪有心情寒暄?

  他直接无视了伸出来的手,厉声问道:“你们全在这里站的齐齐整整干什么?啊?当泥塑菩萨还是当模特?”

  “进农田啊,去查看情况啊,你们站在这里能站出结果来?”

  县里的干部们顾不上挽起裤腿子,赶紧进入农田。

  这片农田受灾很严重,农田所属生产队、生产大队的干部都在这里。

  大队长叫王守财,是个光头老汉,他眼睛都红了,这是一夜没睡觉熬红的。

  钱进跟着他踩着田埂进农田,他回头悲怆的说:“各位领导,没必要踩田埂,就踩地里吧。”

  “麦苗不怕踩,它们快死光了,踩吧,没事的。”

  钱进安慰他:“同志,咱们是社会主义国家,县里不会看着你们受苦受穷,市里也不会眼睁睁看你们绝收断粮。”

  “你可以着急但不要绝望,这些害虫一定有办法解决,我们供销社可以把话撂在这里,要是我们无法提供合适的农药来解决这问题,你去市里找我钱进,冲我脸上吐痰!”

  这话说的是斩钉截铁,破釜沉舟。

  这个态度让在场的公社干部和生产队干部们顿时精神振奋。

  他们现在就是需要有人给他们提气。

  前面的韦斌听闻此言点点头,对阮福贵淡淡地说:“你是农科干部,这本来是你的工作,可你看看你是怎么干的?”

  “再看看钱进同志,看看他的干劲和决心,你是不是应该也表示一下?”

  阮福贵赔笑然后心里骂娘。

  说硬话许承诺谁不会?问题是这次虫灾如此邪门,谁敢保证能解决?

  要是解决不了到时候你是不是就要骂我向农民开空头支票说大话啦?

  干部们在地里走着,心是一个劲儿往下沉。

  原本绿油油的麦苗,嫩叶背面不知何时爬满了星星点点的墨绿色小虫。

  韦斌随手扯过一株叶子细看,汗毛“唰”地一下竖了起来——

  蚂蚁大小的蚜虫层层迭迭趴伏着,贪婪吸吮汁液。

  放眼望向这大片的农田,麦叶叶肉都已经显出这种病态的淡黄了。

  他忍不住感叹一句:“情况不妙!”

  “不是不妙,是毁了啊。”王守财凄凉的说道。

  不远处还有社员在徒劳的忙活。

  他们在喷洒农药。

  药桶沉重的重量压在肩头,喷射杆喷出熟悉的呛人药雾,喷的是遮天蔽日。

  社员们呛得直咳嗽,钱进见了立马挥手喊:“别喷了别喷了,这是666水?没有用!别喷了!它们杀不了这虫子,倒是你们撒了一脸一身会中毒!”

  但喷药的汉子们不听他的话。

  大家带着近乎神圣的期望,虔诚地把药水泼洒下去,希望药神能发挥作用。

  但他们都知道结果。

  因为越往深处那些墨绿的黏腻小点非但没少,反而愈发的多。

  有些地方的麦子注定完了,它们的叶子倒不是淡黄色而是墨绿色。

  可那不是麦苗该有的绿,是叶片上趴着的蚜虫太多形成了一层滑腻的黑垢。

  在这些地方,麦田上空竟弥漫着一股诡异的甜腻气味。

  钱进还是头一次闻到这个味道,他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味儿?”

  其他干部也满头雾水:“是一种什么农药吗?”

  王守财嘲讽的笑了起来:“蚜虫会排泄蜜露,这他娘是由无数蚜虫排泄的蜜露,黏糊糊地粘在叶子上,形成的味道!”

  这太吓人了!

  众人心里被堵得透不过气。

  头一次,甜腻味让他们犯恶心。

  钱进进入农田深处。

  然后受灾麦田不见边际,远远望去,一块块田野像是泼了墨,被一片片移动的黑雾悄然吞噬。

  他们严肃的返回地头。

  一个个心情沉重,不再言语。

  有更多的社员来了。

  他们听说来了大领导,如同落水之人看到了救命的浮木。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推开人群,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抓着几株几近乌黑的麦苗冲了进来。

  麦苗蔫头耷脑,叶片背面密密麻麻糊着一层令人作呕的深绿蚜虫。

  这老人“噗通”一声跪倒在韦斌面前,当场掉泪:“领导啊,救命啊!您看看、您看看这庄稼!”

  “供销社配给咱的农药不管用啊!今年麦子全得泡汤了!俺全家去年秋才分了六亩地亩地,这六亩地要是没了,俺家里指望啥活啊!”

  几句话说出来,老人迅速泪奔。

  确实是没指望了。

  浑浊的老泪顺着那刻满风霜沟壑的脸,砸在地上干土里。

  韦斌一步抢过去想把老人扶起,老人的膝盖却死死钉在地上,孩子则在他怀里抱着脖子哇哇的哭。

  钱进很赶眼力劲的上去协助他扶起老人。

  韦斌看向他。

  面色沉痛。

  钱进冲他肯定的点头。

  这样韦斌顿时松了口气。

  他明白钱进的意思。

  这事我有数!

  肯定能办的了!

  于是帮老人扫掉膝盖上、衣摆上的尘土,厉声说道:“我是咱们全市供销社的老大,你们吃的穿的还有给地里用的东西,都是我们单位保障的!”

  “但同时!我们单位这些东西,又是你们农民和工人生产的,换句话说你们是我们单位的衣食父母啊!”

  “所以请你们放心,你们的事就是我们全单位的事,现在,我马上就回去召开全体干部大会,我一定会把你们的问题解决掉,一定不会让这虫灾把你们的日子给毁了!”

  然后他指向钱进,说:“刚才我手下的同志说了,要是我们解决不了这些问题,回头你们去市里朝我们脸上吐唾沫吐痰,我们不反抗!”

  “可能有社员同志要说,嗯,我们去不了市里,去了市里也找不到你们,所以你们当然可以在这里随便的许诺,白牙红舌的谁不会说话呢?”

  “那我就重新说句话,我韦斌把自己的帽子留在你们这里,不解决虫灾,我不戴这顶帽子了!”

  说着,他一把摘下头上的列宁八角帽摔在了地上,又使劲一挥手:“走!”

  围成大圈的农民被这番话给提起了希望。

  韦斌扔的是防寒帽子,说的是乌纱帽。

  供销系统的领导干部们意识到老大这是动真格的了,顿时噤若寒蝉跟在后头。

  王守财也跟在后头,他弱弱的问:“领导,我、我们公社响应了县里的号召,去年冬天分了农田,干起了大包干。”

  “你们说、你们说,这政策,这是不是……”

  “现在我们大队不少人说,老天爷降下虫灾就是……”

  “就是胡说八道!”韦斌严肃的说,“农民积极从事生产,这是国家的号召,是全体人民群众的生活希望所在。”

  “少部分人说这个话,他们是在搞封建迷信。领袖同志早就说过了,国际歌里也唱过了,世界上没有神仙鬼怪也没有救世主,我们人民就是自己命运的主人!”

  汽车发动。

  迅速离开。

  领导们亲眼看过情况之后。

  灾情像滚开的油锅滴入了冷水,瞬间炸开了。

  事实证明基层干部没有夸大其词,恰恰相反,他们说的还是保守了。

  特别是几个见过蚜虫往外逃散地区的领导,吓得回到市里直接向省里上级单位打报告了。

  供销总社这边,韦斌同样往省里打了电话,然后就出来喊:“开会!各科室副主任以上级别的领导,立刻,第一会议室!”

  “另外迅速给县里的同志打电话,主管领导都得过来,都得到位——”

  “嗯,”他沉吟一声,又说,“还是让他们参加晚上的会吧,这样有足够的时间过来,把所有公社供销社的负责人也叫来,我要听听一线同志的意见。”

  来回路途加上现场勘查很耗费时间,此时都是下午了。

  很快。

  大会议室挤满了人。

  下过乡的几个领导干部把情况告知给其他人,窃窃私语中,麦田危机清晰的传播开来。

  好些人愁的开始抽烟。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呛得人想流泪。

  临时,农业局的几位领导和专家也过来找韦斌,于是韦斌索性给带到了会议室里。

  农业单位的这些人表情比他们还不好看,一个个脸绷得像石头。

  韦斌先让一个县里赶来市里的农业单位领导做了个简短汇报。

  领导声音沉重地介绍了灾难的广度和深度。

  虫源来自去年这个反常的暖冬,主要是往年一冬十几场雪,农田里积雪是要持续一整个冬季的。

  可去年冬天也就小雪三五场,一场大雪都没有。

  这就导致白天时候阳光可以直晒农田,给土地保持了较高温度。

  这种情况下,导致蚜虫虫卵的越冬存活率估计达到骇人的百分之九十以上。

  现有的库存农药全部被紧急调集分析,从最常用的666粉、敌敌畏,到各类库存有机氯制剂,专家拿着报告的手指都在轻微哆嗦。

  药效几乎为零,没有用。

  如今改革开放了,经济活泛一些,生产力增长了一些,从海滨市到大江南北,国内各大农药厂的生产线都在轰鸣,但生产的仍是计划内的、面对常规害虫的老品种药剂。

  会议持续了漫长的两个多小时,后面韦斌让所有人踊跃发言。

  有人提出加量喷洒,有人说该研究生物防治,甚至还有个傻鸟提到向老天求雨……

  韦斌听到最后的提议都懵逼了,一个劲的问‘这他吗是谁啊’。

  后来才发现是负责打扫会议室的老清洁工也混进来了……

  考虑到老太太是封建社会生人,头脑比较封建。

  加上此时出主意也是一番好意,最终韦斌放过了她,就是找人把她给叉了出去。

  政工科这边,封长帆摁下烟蒂问:“能不能先发动群众们把麦田给搞出隔离带来?”

  “就像灭火工作那样,搞个隔离带,不要让虫灾扩散开……”

  “蚜虫会飞的。”一个专家苦笑道,“春季它们要交配和繁衍,会长出翅膀飞翔。”

  封长帆默默的闭上了嘴巴。

  所以还是需要歼灭它们,否则虫灾会往四周扩大。

  其他人又纷纷开口,可不是杯水车薪的提议就是脱离实际的幻想。

  这在巨大的灾情面前,连水花都溅不起。

  韦斌紧抿着嘴唇,棱角分明的下巴绷得死紧,两道剑眉拧成了疙瘩。

  其他干部也很抓狂。

  绝望感如同窗外的暮色,沉沉地弥漫开来,淹没每一张焦虑的脸。

  韦斌抽着烟看着一张张脸,突然发现钱进没在这里:“诶,钱主任呢?”

  “他刚才出去了,说是要打电话找国外的朋友问问有没有类似情况,看看能不能取经,另外他还打算去查几份资料,看看国外新型农药的情况。”本来坐在钱进旁边的崔虎回答说。

  韦斌点点头。

  秘书低声问:“要去找他回来吗?”

  韦斌没说话,只是疲惫的摆摆手。

  会议陷入死局般的沉默,一时之间只有烟雾无声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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