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上返回ICI香江分公司,克拉克直接在咖啡厅进行打听,去楼下的酒店找到了可以拨打国际长途的电话机。
拨号等待的时间,他无比焦虑。
明明手里只是薄薄的几页纸,可是他却感觉自己拿到的是核武器。
蕴含着足以颠覆当前全球除草剂市场格局的农药核武器!
当国际长途终于接到了位于英伦柴郡ICI总部总裁办公室的专线时,等待的每一秒都让他感觉无比漫长。
“该死的,为什么还不接电话!”他一边听着话筒里传来的滴滴声,一边忍不住的谩骂。
终于电话接通,对面传来一个打着哈欠的声音:“你好,这里是……”
“嗨,巴伦,是我,布莱尔·克拉克,我想知道巴克利先生呢?我需要他赶紧接电话,有重要的大事!”克拉克着急的说道。
对面的人苦笑道:“布莱尔,现在是午夜两点钟,我想巴克利先生此时正在美梦中塑造他的化工帝国……”
克拉克一愣。
英伦世界比这里晚了七个小时,这边是上午那边是半夜。
但他顾不上管什么时间了,赶紧说:“那塞西尔呢?塞西尔在他的实验室吧?让他来接电话。”
塞西尔全名是塞西尔·布莱特伍德,是ICI的研发总监,是最清楚巴拉利生产信息的人。
对面的人疑惑的问:“到底怎么了?布莱尔,你的反应很奇怪……”
“听着,巴伦,别废话,去把总裁叫来或者把塞西尔叫来,我现在有非常着急的事情找他们,非常着急,公司可能遇到了A等级的危机!”克拉克再次打断了对方的话。
一听这话,巴伦大惊:“你确定,是A级危机?”
克拉克说道:“是的,我现在有八成的把握,但要确定它的危机等级,还是需要总裁或者塞西尔来确定。”
巴伦立马说:“你等着,我马上汇报情况,我尽快联系总裁让他用分机接听电话。”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酒店国际长途服务室的员工都忍不住过来提醒他了:“先生,电话已经拨打……”
“给你。”克拉克直接写了一张支票给对方。
汇丰银行。
员工看了眼数字不说话了,耸耸肩说:“祝你好运。”
这时候电话里传来了ICI总裁亨利·巴克利的声音:“Clark?这个时间?亚洲出什么事了?”
“Sir!出大事了!”克拉克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我手上、我手上拿到了一份资料,是一个中国官员交给我的,是关于Paraquat生产详情的资料!”
“Paraquat?”巴克利总裁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你到底在说什么,布莱尔,说清楚!”
“是的,Sir!”克拉克迅速的将有人约见他洽谈采购高效氯氰菊酯的事情说了一遍。
“……就在我压价的时候,对方给了我关于Paraquat完整的制备流程。我大概看了一下,信息完整且真实,并不像是他们在捣鬼。”
“当然总裁先生,我并不清楚Paraquat的制备全过程,或许我给您读一遍,您听一下?”
巴克利深吸一口气:“别犯蠢,读核心部分就行了——算了,别着急,听我说,你手里的信息里,有没有说合成路线的关键物质?。”
克拉克翻了一张纸,说道:“找到了,说了,上面说关键的合成物质是1,1'二甲基4,4'联吡啶鎓盐!”
“然后他们提到了氰化物路线的优化方案,特别是关于中间体N甲基吡啶酮的分离提纯收率控制点。”
“有没有提到分离提纯的时候会得到什么杂质,以及怎么进行监控?”电话那边的巴克利说话开始着急了。
克拉克继续往下看,很快说道:“提到了,杂质是二聚喹啉和未反应的N甲基吡啶,也说了监控方法,是色谱分析监控指标范围。”
“该死的,上面的信息非常细致,关于监控指标的讲解也太具体了,Sir!”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骤然安静下来,接着传来另一个声音响起。
这次是研发总监塞西尔·布莱特伍德被叫到了总裁办公室:
“克拉克,你绝对确定吗?这不是什么学术论文或专利摘要?关于偶联步骤中催化剂选择和反应温度的细节程度呢?你手里有这部分资料吗?”
分机里的巴克利总裁说道:“这是我们的专有数据。”
“塞西尔,文件里登记了关键的步骤。”克拉克快速的读道。
“在特定贵金属催化剂——这里提到了可以用铂炭催化剂——存在下,使用氯甲烷在加压条件下进行吡啶甲基化,它还提到了防止光降解的稳定剂组合……”
“上帝!”
不止一个人在叫上帝。
然后电话两端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有沉重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
打破沉默的是巴克利总裁逐渐失去冷静的声音:
“该死的,到底怎么回事?这些中国人给你这个干什么?他们是一群没开化的蠢驴,他们手里怎么会有这个?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巴克利总裁的质问像一盆冷水,瞬间让克拉克浑身更冷,让他从头冷到脚。
糟糕!
他这才惊觉,在巨大的震撼和急于证明现实情况的冲动下,他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低级错误:
竟然忘记询问对方提供这份资料的核心目的!
克拉克只觉得舌头打结,冷汗瞬间从额头渗出:“是、是这样的,我想他们想要采购我们的高效氯氰菊酯乳化液……”
“什么?”巴克利懵了,“他们要采购我们的高效氯氰菊酯,然后拿出了我们的王牌产品合成书给你?”
“该死,是我在做梦吗?塞西尔,你听懂他的意思了吗?”
研发总监也支支吾吾。
确实没听懂。
这样巴克利直接发火:“这种事情上!你别隐瞒任何、任何东西,听着,布莱尔!你了解我的,现在,给我把所有事情,所有的细节都说出来!”
“那、那我很遗憾地说,当时我在得到这份文件后非常的震惊,然后在检查文件的时候,我、我忽略了与对方明确要讨论的交易条件……”克拉克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乎成了嗫嚅。
“你忽略了对方的条件?!你也不清楚对方的诉求?!”巴克利总裁的怒吼几乎要震破听筒。
他很震惊。
但不是刚才那种发现了不可思议事情的震惊,而是带着滔天愤怒和难以置信的那种震惊:
“你这个蠢货,克拉克!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白痴!他们把我们的皇冠明珠蓝图展示给你看,而你居然忘记问他们这么做的目的?!”
“这不是你的忽略,这是你想进行职业自杀!”
塞西尔·布莱特伍德从中做了回旋:“克拉克,这确实不可理喻。不过我能够理解,总裁先生,他准是太震惊了。”
“说实话,如果是我突然在东亚一个落后的地方发现了我们最先进产品的生产方案,我也会很震惊,也会忘记自己该干什么。”
巴克利怒道:“那就立刻滚回那个会议室,去弄清楚他们的目的。该死,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我现在要疯了,你赶紧给我回去,明白吗?现在就回去!”
“是,先生们,我马上回去。”克拉克被骂得脸色惨白,冷汗涔涔,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谈判风采,只剩下狼狈和恐惧。
他挂断电话,努力压下心中的恐慌,整理了一下歪掉的领带。
丝滑的面料此刻在他手中如同粗糙的绳索,勒在他脖子上让他有种上吊一样的窒息。
于是他索性解开领带扔掉了,然后用尽可能沉稳的步伐回到顶楼,重新推开了那间咖啡厅包厢的门。
包厢内,钱进正悠然自得地用小勺搅拌着咖啡,杯中的棕色旋涡让这杯小小的液体看起来深不见底。
看到去而复返的克拉克,他没有丝毫意外,只是放下勺子、举起杯子向对方示意。
克拉克站在门口,没有了之前的咄咄逼人,整个人的姿态低了下来。
这让中间人和刘文杰都大为震惊。
两人对视一眼,发现对方脸上是跟自己一样的迷茫。
钱进给这鬼佬什么东西?
他们太了解这些跨国企业高层的鬼佬了,一个个傲慢无比,但凡不是被逼到绝境,他们不会向黄种人露出这样的姿态。
克拉克却是没有察觉到这点。
他肩膀微微内扣,脸上露出一个自认为平和端正的笑容:
“钱先生,非常感谢您刚才展示的资料,它对我们的工作极具启发性。”
“对于刚才的一些事情,我深感歉意,我刚刚可能过于专注于对于东南亚地区协作工厂的失火问题,在与您的交流上出现了一些误会。”
“刚刚您提到想要采购我们公司的……”
说到这里他意识到房间里还有好几个人,并且其中一个还是个情报贩子。
如果让情报贩子知道中国已经成为继英伦之后第二个掌握了巴拉利全套生产流程的国家,那ICI会遇上大麻烦的。
就是之前钱进警告他的那件事:
该消息一旦流露出去,那ICI股价可就要跌跌不休了。
于是他立马与钱进协商:“钱先生,不得不说,您单独来赴会的选择太正确了,与您相比,我考虑事情太不周到了。”
他对几个迷迷糊糊的手下伸手往外指:“戴安娜,你们去外面喝咖啡,立刻,马上!”
能被亚太地区总监收为心腹,这几个人自然都不蠢。
他们没有废话,夹着尾巴就走。
中间人意识到了绝密情报的存在,他磨磨蹭蹭还想装傻。
但克拉克死死的看着他呢。
他知道自己留下也是枉然,便讪笑一声告罪一句出门了。
刘文杰自然不会留下碍眼。
很快,房间里就剩下钱进和克拉克两个人了。
这时候克拉克迫不及待的问道:“钱先生,我们ICI方面怀着极大的诚意,非常迫切地想要了解,您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份资料?”
钱进说道:“这也能成为一个问题吗?当然是我们国家实验室的研究所得。”
克拉克有些不敢相信也有些不甘心,可是此时他没有别的路可走,只好继续问:
“那您和您的国家,在如此慷慨地展示这些……这些具有深远意义的资料之后,是否有相关的期望或合作方向,我想问,我们进一步探讨点什么呢?”
主动权在这一刻,完全地转移到了钱进的手中。
这很正常。
钱进拿捏着他们的命脉呢。
面对克拉克如今老老实实的态度,钱进也不拿捏,当即说道:
“我们需要一大批的高效氯氰菊酯,但是我们没有足够的外汇,所以希望贵公司能以成本价出售我们一批高效氯氰菊酯来进行灾情救助工作。”
克拉克听到‘成本价’这俩词后当场嘴角就抽搐了一下。
化工农药的成本价……
这种化工产品的成本价往往很低廉,之所以卖的昂贵是要平摊前期高昂的研发成本和后期的宣发成本。
另外克拉克刚才有一点没瞎说,春季是北半球闹虫灾的季节,很多国家对高效氯氰菊酯都有需求,所以价格比较贵。
如今钱进想以成本价获取这款抢手产品,他的心都在滴血!
不过既然话题进入了谈判环节,他倒是放松许多:“那我们能得到什么呢?”
钱进说道:“很简单,你们可以得到一份优质合同。”
咳嗽了一下,他摆出公事公办的架势开始打官腔:
“克拉克先生,我国充分认识到贵方在技术研究上取得的巨大成就,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竞争和市场波动,造成双输的局面,所以我国深切希望与贵方达成战略性长期合作。”
“具体合作方式是,我们愿意与贵公司签订一份巴拉利的采购合同,长期稳定地向贵公司进口你们东南亚工厂生产的巴拉利除草剂原液。”
谈到商业合作,克拉克恢复了他的精明,顿时发现了钱进条件里的问题:
“这当然没问题,但你们也具有生产能力,为什么还有向我们进口呢?”
“所以,我们是不是需要先聊聊价格?”
钱进笑道:“与聪明人谈话总是愉快的,克拉克总监您提到了一个好问题。”
“我们明明具有生产能力,为什么还要向你们进口呢?”
“很简单,只要你们再给我们一个成本价,只要能满足我国的巴拉利需求,那我们没必要去花大价钱投资生产线与你们进行竞争。”
克拉克低头默默的抿了一口咖啡。
凉了。
好苦。
又是一个成本价。
该死的成本价!
然而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了!
中方向他们低价进口农药,但不投产更不出口农药,这样他们依然可以源源不断的收割其他国家的市场。
另外他还考虑到了一个重点!
他问道:“我们具体合同怎么签订?怎么对外公布新闻?”
钱进知道,真正的决战时刻才刚刚到来。
他稳坐如山,展现出谈判专家的老练:“克拉克先生,合作需要诚意和保障。”
“如果贵公司在此次虫灾救护工作里拥有优秀表现,那么基于此次救灾合作的互信基础,并且考虑到贵方稳定的供应能力,我们可以登报向全世界通报我们的合作项目并承诺——”
“我们会签订一份三年的合同,在三年合同期内,我们将以本次议定的价格,每年向ICI采购相当规模的巴拉利原液,专供中国市场使用,严格限定为中国大陆境内销售、不作出口转售之用,并签署具有国际法律效力的约束条款。”
“当然,在此合作框架下,为了保证市场的稳定和各方利益,我们也会暂停自身巴拉利制剂的规模化生产推进计划。”
“只要ICI信守承诺,提供质优价廉的产品,我们完全没有必要、也没有动力去自己投入巨资建立一条全新的生产线,与你们竞争国际市场。”
克拉克默默的倾听着,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败仗一样难受。
怎么会这样呢?
本来得知中国发生严重的蚜虫虫灾,他还以为此次来香江出差顺便碰到了个大业绩。
结果。
他是碰到了个大雷!
钱进的条件可谓极其苛刻——低价、长期、锁定他们未来三的中国市场份额。
他知道,按照对方的精明,ICI未来三年在中国市场休想赚钱。
但反过来看,这却确保了未来三年内全球市场巴拉利的定价权。
在这方面,ICI的垄断地位不会受到挑战。
相比于潜在的市场份额崩盘和技术垄断丧失的噩梦,接受这个条件,似乎成了最明智、甚至是唯一的选择。
但他不甘心,说道:“三年不够,至少五年!”
得多赚几年钱。
钱进笑道:“克拉克总监,别太贪心,我们都知道一旦贵公司与我国进行深度合作,这将为你们公司的股市提供多大的利好。”
“可是这个利好终究会变成利空。”克拉克感慨说。
钱进说道:“是会利空,然而你们会空吗?”
克拉克不说话了。
老子空个屁!
老子到时候会做空还差不多!
但钱进没有继续与他讨价还价,而是冲他伸出了手:“只要这次的高效氯氰菊酯乳化剂能够及时、足量的送到我们那边,五年就五年,这没问题。”
克拉克深吸一口气,伸出手与他握手:“成交,钱先生,我真没想到,你们国家竟然会有这么锋利的一把剑,它把我们公司刺的很疼。”
然后他继续说:“不过我需要向总公司汇报结果,如果总公司答应了,那我会在今天就从暹罗和阿三两国的化工厂调集高效氯氰菊酯乳化剂送往你们国家。”
钱进说道:“好。”
克拉克又紧急跑去打了跨国电话。
巴克利和塞西尔两人已经在总裁办公室汇合了。
随着克拉克将钱进的目的说出来,巴克利和塞西尔先松了口气。
还有五年时间!
这倒是个可以接受的条件。
按照他们的预期,再过五到八年,德日美西苏等五个农工大国有能力研究出巴拉利并投产。
到时候加一个中国不是问题。
虱子多了不痒痒。
另外如钱进所说,他们很看重能拿下东方大国农药市场这个信号,这样他们在股市上可以大杀四方、大赚一笔。
未来五年时间足够他们减持股票了,等到五年后利空消息出来,他们不会亏钱只会赚钱。
到时候亏钱的是傻逼散户而已。
他们抄底说不准还能再大赚一笔呢。
这点是很重要的。
因为另外某个国家什么时候能投产巴拉利是不确定的事,他们没法在股市上做太多准备。
如果是中国具体给五年时间为期限,他们能操作的地方可太多了。
不光是个人还是公司,都不会亏损甚至能赚钱。
于是巴克利考虑再三后断然说:“答应中国人的条件,打开这个巨大的市场。”
塞西尔是懂技术的,他说道:“巴拉利的生产条件很苛刻,对生产线技术的要求很高,你们真的相信落后的中国能生产这款农药?”
克拉克此时恢复了他的镇定,说道:“塞西尔,不是我们信不信,而是我们能不能冒险!”
“如果他们明天突然宣布自己已经拥有了巴拉利的生产能力,你猜我们的股价会怎么变动?”
巴克利认可了手下的话:“布莱尔说的对,这件事他处理的没错。”
“但有个前提条件,五年之内必须掐死他们的生产能力,并且不能进行技术转移生产!”
克拉克自然满口答应:“Sir,请放心,合同绝不会有问题。”
三人又讨论了一些细节,巴克利最终让克拉克答应条件,当然具体合作事宜还得拟定合同。
这方面克拉克是专业的,他不担心会出问题。
回到包厢,他又改了精神状态,不再倨傲也不再惶恐,转而露出何须笑容。
克拉克一进门就伸出手,热情的说:“我们愿意以生产成本向贵国销售高效氯氰菊酯乳化剂,什么时候签订合同呢?只要签下合同,我可以立马将库存优先送入贵国。”
“不过,我方认为关于巴拉利的合作期限有些太短了,五年时间不够,至少八年起步!”
钱进坚定摇头:“最多六年,再多我们宁可另找化工厂进行合作。”
克拉克拍了拍他的手:“好吧,钱先生,你的逻辑真是拥有一种该死的冷酷和准确。”
“成交,祝我们合作顺利吧。不过关于两款药剂的具体采购数量和价格细节,我们什么时候进行对接?”
“另外你必须保证,六年内贵国将稳定采购我方的巴拉利药剂,同时贵国绝不外泄技术并限制生产该药剂,我需要提前告知您,这些将形成最严密的、具有国际法律效力的合同条款。”
钱进握手的力度很大,以显示坚定的态度:“毫无问题!”
一场原本可能走向决裂的会谈,在最后关头峰回路转,奠定了双赢的基础。
低价购买一份高效氯氰菊酯乳化剂,低价购买六年的巴拉利除草剂。
确实是双赢。
他赢了两次。
历史在这里巧妙的汇入了同一条时空隧道。
据他从资料中查到的信息,国家还真是从ICI采购了六年的百草枯,不过是从1984年开始采购。
这样国家自然得花高价采购,否则买不到这款农药。
采购工作持续到了1991年,然后国内有团队终于完成了相关研发,让中国成为第二个可以独立生产百草枯的国家。
百草枯的生产环境相当严苛,当下国内化工厂还不具备生产能力。
只不过就像他对王主任说的那样。
刚刚改革开放,他们不了解国外很多企业,同样国外那些企业也不了解他们。
所以ICI不敢赌。
另外获得中国这样广袤且有潜力的市场,他们也是赚了的。
只是大赚变少赚。
所谓生产成本就是这么个称呼,除了ICI自己谁都不知道他们各款农药产品的真实生产成本。
因为这事确实复杂,比方说ICI在英伦本土和暹罗、墨西哥、阿三等国内都有生产线,不同地区劳动力和原材料造价不同,出来的生产成本就不同。
所以价格还是ICI自己喊,只不过喊的低一些,好让钱进这边满意而已。
如今达成初步合作,钱进总归是轻松。
他愿意在这时候恭维对方两句,反正好话不要钱:“克拉克先生,中国有句古话,救人如救火。”
“我们的几十万亩麦田就是那场燃眉之火,贵公司的高效氯氰菊酯就是我们唯一的灭火之水,我们真诚期望在这个紧急救援行动上达成互信合作。”
克拉克也说好听话:“这是我们应尽的义务,上帝让我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可不是让我们彼此伤害,而是让我们互相友爱。”
两人对视一眼,脸上笑容含情脉脉。
他们共同举起咖啡杯,以咖啡代酒,然后碰杯来了一声‘Cheers’。
等到他们走出包厢,那就你好我好我俩最好,亲昵的都有些腻歪人。
中间人见此都懵了。
他忍不住低声问刘文杰:“刘经理,咱们这位同胞是什么来路?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咱们黄种人能拿捏的了克拉克这个鬼佬。”
刘文杰震惊的看向他:“同胞?你现在认为他是同胞啦?”
中间人没皮没脸的嘿嘿笑:“我们都是炎黄子孙,当然是同胞啦。”
他还跑到钱进跟前递上自己的名片:“我叫丁大超,以后有事情可以随时找我,大人,我随时随地愿意为您效劳。”
大人……
钱进真想一脚踹飞这B。
不过也就是想想,他收下了这张名片,毕竟这种人对他确实有用。
消息多且路子野,钱进可以用他当不少场合下的挡箭牌。
初步合作达成,钱进赶紧去给国内打了电话:“王主任,问题不大了,请你告诉指导小组的同志,第一批高效氯氰菊酯五天内就可以运送进国内!”
“价格呢?”王振邦紧张的问。
钱进说道:“比预想中更低,一吨能突破两千美元的价格限制。”
“另外经过我和朋友的一番运作,糊弄了这些洋鬼子还谈成了另一笔合作条款,是关于巴拉利这款世界顶级除草剂的引进工作。”
“价格会很低,比全球市场最低价格还要低的多——让苏教授他们立马核算估测生产高效氯氰菊酯乳化剂和巴拉利的成本,我将向着成本价来签订合同。”
王振邦:“啊?!”
他看看手表。
从出发到出结果还不到24小时……
我滴妈!
这效率太恐怖了吧?
并且,成本价引进顶级农药?
我滴妈!
这谈判能力太吓人了吧?
老王同志不得不自己把钱进刚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激动的问:“你不是在开玩笑什么的?高效氯氰菊酯一吨价格能低于两千美元?”
“两千美元啊!”
钱进说道:“是的,初步合作条件已经谈好了,具体细节等我的团队过来后再谈。”
“这件事也得委托你赶紧催促他们一下,让他们尽快通关来到香江,时间不等人,虫灾更不等人!”
王振邦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
我滴妈。
也就是说,钱进是自己去单枪匹马挑翻了人家一个谈判团队?
以前有钱老能抵五个师,现在这钱进一人可抵一个部门啊!
接下来无非就是后续工作的开展。
电话铃声此起彼伏,谈判小组、应急指挥领导小组还有供销总社、市府、外贸单位乃至海关地区都开始忙碌起来:
“李香,立即按我给你的笔记中的规格和数量,草拟高效氯氰菊酯乳化剂进口合同,我们不要乳化剂了,把价格再下调百分之二十……”
“ICI方面能否同意?他们肯定同意,乳化剂生产成本颇高,我们不要乳化剂却只下调百分之二十的价格,他们利润空间更大了。”
国内可以生产乳化剂,所以他们只需要引进药剂即可,而且乳化剂沉重,脱离了乳化剂的重量拖累,他们可以从海运变空运。
除虫剂运输速度将更快了。
“孙副主任你负责拟定合同,要中英文双版,要逐项注明是‘紧急救灾特批品’,联系海关走‘农资特供免税通道’……”
供销总社那边也在忙活:
“易副社长,马上联系中国航空驻暹罗办事处!”
“查最快回国的空载航班或货运航班,告诉他们,这是重大灾情下救命的救灾物资!”
“我们申请免关税、免商检、免联检!走特供通道!请他们务必协调运送物资!”
“这件事你全程负责,绝对不允许出任何问题!”
市府这边,王主任也没有掉链子:
“喂,景行长吗?你熟悉农用化学品的外汇申报工作吧?请配合供销总社,立马准备好全套形式发票等各类文件。”
“马上向海关提出紧急临时免税备案申请!理由:特大虫灾!”
“老赵,你盯紧外汇这条线。景行长那边正在协调国家外汇管理部门划拨应急外汇。一旦指令下达,要确保额度第一时间落地确认!”
“向中国银行支付结算部发加急函,我们需要闪电开立不可撤销的即期信用证——不能等待,时间就是麦苗、就是人民群众的生命!”
时间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又像是被拉成了无限延展的线。
三天后,一架航班于省城机场降落。
已经等候在内的卡车立马行驶过去,搬运工们戴着口罩和橡胶手套开始忙活起来。
卸下的全是国际空运标准格式的木箱子,上面用赤红的油漆标注着“AGRICULTURAL·EMERGENCY·RELIEF·GOODS”的字样。
农业紧急救灾物资!
机场海关现场负责查验的中年科长,只扫了一眼箱体和钱进递上的盖了“特批”印章的材料,便挥手放行。
那鲜红的“特批”二字,在巨大的救灾压力前,拥有着超越一切程序的通行力量!
装满了高效氯氰菊酯的解放卡车,亮着昏黄的大灯,如同奔赴战场的军车,一辆接一辆地驶向安果县。
此前已经有卡车来过了,卸下了大量的乳化剂。
最终高效氯氰菊酯和之前的乳化剂全卸在了县郊供销社仓库里,这里暂时成了临时的救灾前沿指挥部。
王振邦和专家们都在这里,各公社组织的几百名精壮劳力和基干民兵,整齐地排列成队。
苏教授等人撸起袖子,脸上混杂着尘土和汗水,指导着各公社的基层农业技术员调制药剂。
不同药品倒入顺序,兑入水和乳化剂的比例,喷洒要点,个人防护要求……
几位老专家不惜力,扯着嗓子教导农业技术员们仔细学习流程:
“一定要让社员同志们小心个人防护,这款除虫药能杀虫也能杀人,而且它是没有特效药的,一旦有人中毒只能对症治疗,非常麻烦……”
等到技术员们完全掌控了学习要点,壮劳力和基干民兵们也把药剂和乳化剂给分好了。
分流的汽车紧急奔赴向各公社。
然后趁着天色还亮堂,各公社的壮劳力又在农业技术员的指导下灌装这款国家花大价钱买来的新型杀虫剂。
药桶灌满了兑好的乳白色药剂,几百道纤细的水龙齐刷刷地喷向如同盖着黑毛毡的麦田。
药雾瞬间升腾弥漫。
王家生产大队的大队长王守财亲自上阵,他背着沉重药剂罐,双手紧握喷射杆,一步步踩在干燥的泥土里,将白色药雾撒入麦田里。
大队几乎全部的社员都来了。
拖家带口、携老带幼,各自守在了各家刚分到手的地头上,死死盯住打了药的麦苗。
叶片背面那些曾让他们心胆俱裂的黑绿色蚜虫,在乳白色雾气的笼罩下,起初似乎不怎么受到影响,甚至还加快扭动了身体。
然后,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
田间的风带来了干冷的气息。
往前打药的王守财最终忍不住好奇心,背着喷雾器往回走,弯下腰用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翻开厚密的叶片——
底下已是空空如也!
地上则出现了一些黏腻透明的蚜虫尸体残留物。
有些蚜虫被药水沾湿尚未完全死透,但也只是微微抽搐几下,很快便如同泄了气的皮球,没了生气!
他沿着田垄往后走,翻开一株又一株的麦苗……
没了!
没有蚜虫和虫卵了。
真的都死了并且掉光了!
其他社员也发现了这点。
不断有小伙子壮汉子、大姑娘小媳妇从地里跳起来激动地大喊:“快看!死了死了!虫子都死光了!”
“这个药跟以前那个不一样,虫子真死了,它们杀虫子可厉害了……”
各家的田埂上、麦垄间,无数疲惫的身影急匆匆扑向地里发黑的麦棵仔细翻检。
那层曾令人绝望的墨黑色虫群,在这次白色的药剂前不堪一击!
没什么文化的农民不懂其中原理,只是恍然大悟:“原来要杀这黑色虫子,就得靠白色的药!”
欢呼声此起彼伏地从四面八方炸响,响彻全县乃至周边邻县各处农田:
“虫子真死了!”
“老天爷哟,麦子有救啦!”
“感谢国家掏外汇啊,这虫灾总算过去了啊……”
地里的王守财没有欢呼。
他在地里打了个来回,打到了药罐清空,然后回到地头坐下卷了一支烟抽。
有技术员笑着跟他说:“王大队长,你手上有农药,可不敢往嘴里塞。”
王守财满不在乎。
他抬头望向远方,抽着烟等待着。
直到公社书记张卫民的身影出现。
张卫民骑着自行车快速过来,喊道:“老王,怎么样了?”
王守财轻松的点点头:“熬过去,不过麦田被啃完蛋了,回头得补种啊。”
张卫民笑道:“没关系,我打听过了,上级领导发话,国家给咱兜底,补种的麦种不用花钱,国家给咱免费发放!”
“放心,国家不会眼瞅着咱在泥坑里打滚,一定会把咱给拉起来!”
王守财也笑,说道:“好领导、好干部啊,领导的帽子还在我家里挂着呢,你说啥时候咱去市里,咱把领导的帽子给送回去。”
结果张卫民狂笑:“早些时候我在县里碰到大领导了,我说了还帽子的事。”
“结果大领导说,他那帽子保暖,送给你这个光头大队长啦,他说倒春寒还是冷,你得小心脑袋别被冻伤啊……”
周围听到这话的社员都在笑。
开心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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