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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钱校长全心全意为考生服务

  回到家里,黄锤积极的摇摆尾巴。

  它欢快的在门帘底下拱来拱去,掀起了门帘导致冷风‘嗖嗖’往里钻。

  四小正围着铁皮炉子烤地瓜,小汤圆骑在刘大甲脖子上,估计他们刚回屋,脸蛋冻得通红,活像供销社柜台里摆的搪瓷娃娃。

  “好吃姑夫!”小丫头张开手要抱,脑袋上翘着两根冻硬的麻花辫。

  钱进从兜里摸出一把高粱饴分给四小。

  四小帮忙看孩子看的挺好,小汤圆跟着他们四个天天瞎疯变得皮实很多,由小胖丫变成了小壮丫。

  现在她不是个小煤气罐了,变成了个小炸弹。

  下雪天四小还去给钱进找酒标烟标,钱进最近很忙没注意,看到抽屉里那一捆一捆的晒干酒标才知道他们干了多少活。

  他赶忙把四小叫进来:“这么冷的天你们还去剥酒标?别去啦,不要手了?”

  “手伸出来。”

  钱进挨个检查四小的指头。

  刘二乙的手掌结着茧,食指有道新鲜的划痕,是撬酒瓶盖时让玻璃碴划的。

  孩子们耳朵垂肿得像熟透的桑葚,在煤油灯下泛着紫红的光。

  刘三丙给他看自己的手:“没事,天冷还挺好的,我们帮收购站的叔叔大爷去打热水,他们给我们用温水来泡酒标。”

  钱进一看四小手上没有冻疮,放心了一些。

  但他们耳朵垂已经生冻疮了。

  没人在意这点,这年头不管城里乡下的孩子,冬天手上脸上耳朵上还有脚上生冻疮是标配,不生冻疮才是稀罕事。

  这样他想了想,关上门拿出金箱子,从商城里买了棉军帽。

  两顶大帽子、三顶小帽子,但相对五小的脑袋来说都有些大。

  正好。

  当下老百姓给孩子不管买衣服裤子鞋子还是帽子,都愿意买大一个号的。

  孩子长身体,得多穿多戴上两年。

  他买的是绿色涤纶布棉军帽,整体跟当下年代流行的戴护耳军帽差不多,甚至前头都一样缝了个红色五角星。

  当然,细节自然不一样。

  这棉军帽能对头部进行全面防护,对于小孩来说甚至可以保护住脖子,绝对温暖舒适。

  棉帽子都有三层,外层粗布中间棉花内层是里衬。

  钱进买的棉军帽外层用了优质面料,很能抵御寒风。

  中间是加棉加厚,保暖效果很好,里面的棉花填充的很均匀,防护力十足。

  内衬最有讲究,亲肤柔软又有透气性,摸上去滑溜溜的很舒服。

  等五小再一次跑进来的时候,钱进就把帽子分给他们:“戴这个,都戴上这个。”

  刘大甲和刘二乙很懂事了,看到棉军帽后喜不自禁,都知道这是好东西。

  刘三丙欢呼一声:“哎呀,是棉军帽呀,这是干部子弟戴的帽子呢。”

  他把帽子扣在头上,帽檐直压到眉毛,活像电影里的小八路,这样他又兴高采烈的挥手喊:“潘冬子!我是潘冬子!”

  刘四丁拿到帽子看向上面的红五角星,嘴里立马唱起《闪闪的红星》。

  小汤圆脑袋太小,戴上帽子后慌张的胡乱挥手:“啊,看不见了,看不见了!”

  钱进给她往后拽了拽帽子露出眼睛,她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开心的喊:“又看见啦,姑夫我刚才以为我瞎了呢。”

  这把钱进逗得直笑。

  四小戴上棉帽子往外跑,迫不及待去找小伙伴炫耀。

  汤圆在后头拽着帽子护耳着急的喊:“哥哥哥哥等等我,我腿短跑不快……”

  手里有了肉票,钱进毫不犹豫立马从商城买肉出来炖菜吃。

  这大冷天,白菜猪肉炖粉条实在太给力了。

  另外今天还加上了豆腐一起炖。

  刘家生产队托人捎带一大块豆腐过来,还捎来了口信:他们队里的豆腐坊已经办成了,如今出产豆腐了。

  今天好消息不断。

  钱进心情愉快,决定去学习室看看情况。

  主要是得去把媳妇叫回来吃饭。

  学习室仓库改建,里面人多,总有人进进出出上厕所,为了保温,门内也挂了一面棉被改的门帘。

  钱进推开门帘子进去,五百平米的穹顶下,灯光雪亮,将人影投射到糊满新报纸的砖墙上。

  一张张报纸被热气蒸得卷边,在光晕里像极了招展的旗帜。

  “校长来巡查了?”

  老教授宋致远蹲在煤炉旁捣鼓火势,他看见钱进来了便直起身打招呼。

  粗布蓝工装前襟沾着粉笔灰,头发乱糟糟、胡须乱糟糟,断掉的眼镜腿用胶带随便粘着。

  可是精气神比以往好多了,满脸红光,满脸笑容。

  钱进冲他笑,递给他带来的奶粉和维生素滴油:“我是什么校长?我是队长。”

  现在学习室比刚建起来的时候好多了,学生们自己在建设这座教室。

  充当门帘的棉被是学生拿来的,十多个炉子和煤炭是学生拿来的,有十几块小黑板拼接的大黑板也是学生们搞出来的。

  他们很多都已经上班了,工厂物资富裕,他们想方设法往教室里捣鼓东西,完全把这学习室当娘家了。

  黑板上代数公式与化学方程式如藤蔓纠缠。

  穿劳动布棉袄的学生们挤在木板搭成的长桌前,人越来越多了,钱进打眼看去全是一个个后脑勺。

  不断有人举起手臂提问题,这就像雨后丛林里长出来的新树苗。

  魏清欢看到他来了摆摆手算是打招呼,却无暇跟他卿卿我我,每次她给一个学生讲题,后面就有十几个学生等着。

  “第七遍了,超重失重题还是做不对。”有梳麻花辫的姑娘难受到抽泣,冻疮裂开的手指在《数理化自学丛书》上划过,上面全是笔记痕迹。

  旁边的学生哀叹着安慰她:“物理就是最难了,水平速度恒定,竖直速度随自由落体变化方程式我都记不住……”

  “我现在最怕受力分析问题,总是容易漏力,静摩擦力、电场力、磁场力,唉,真难呀。”

  “你们说的都是什么?我草,咱们学的是一套书吗?我还在学质点啊。”

  钱进一听对最后说话这男生投以怜悯眼神。

  你这个水平参加高考干什么?

  重在参与吗?

  魏清欢逮着一点空,终于能跟情郎私聊几句:

  “你看那边的几辆二八自行车,那是县里公社知青的,他们骑四十公里地赶来学习。”

  钱进咋舌:“我知道他们很拼命,没想到这么拼命。”

  有些学生一边吃饭一边学,一个饭盒盖半敞着,露出的地瓜面窝头上牙印发白。

  钱进再咋舌,这东西得硬成什么样!

  魏清欢说道:“他们确实很拼命,我给你说的这些知青的情况根本不算什么。”

  “这里面有部分考生因家庭出身或者因为社会关系不行,以前推荐上大学,他们被推荐制排斥,完全没机会去大学。”

  “如今高考恢复,终于获得公平竞争机会,他们全成了拼命三郎!”

  希贤同志有开天辟地的魄力。

  他恢复高考第一个条件就是明确要求各所学校取消“单位同意才能上大学”的限制。

  确保工人、农民、知青等群体均可自由报考,以此来打破阶层固化。

  钱进很希望以后有机会去见见这位为华夏开启新时代的伟人。

  他这里正在感慨,所有灯泡突然熄灭。

  黑暗来的悄无声息。

  钱进赶紧将魏清欢搂到怀里:“我保护你……”

  “你少来啦!”魏清欢拍他胸口,“这是教室,别乱来,一边去。”

  停电了。

  这年头停电的事很常见,家里头一晚上不断两次电有些人都不舒服。

  仓库陷入的黑暗很短暂,没有人抱怨没有人惊呼,只有人划亮火柴去点燃蜡烛。

  很快火光照亮了学生们的脸膛,一支支灯烛被点燃,庞大的仓库里多了几百个火头。

  金红色的火焰徐徐跳动,像冬夜里的银河坠落在1977年的仓库里。

  钱进叮嘱几个负责人:“可得注意用火安全,这里人多树多木头多,一旦失火可麻烦了。”

  宋致远说道:“早就防备着这事了,所以我们要求学生们必须用蜡烛不准用煤油灯、嘎斯灯之类的油气灯照明。”

  “教室的火灾都是油料导致的,比如煤油灯、火油灯撒了油,点燃后火势没法控制。”

  “用蜡烛没这个问题,哪怕引燃了课本只要一巴掌下去也能灭火。”

  说着话他抓起搪瓷杯灌了口凉水,喉结滚动时扯松了中山装的风纪扣。

  又有人举手询问。

  他立马放下杯子走过去。

  魏雄图给学生们讲解作文题,主题是“为实现四个现代化奋斗”。

  讲完作文题好几个学生提问《鹬蚌相争》的古文翻译。

  钱进看着那些学生伸长的脖子,感觉他们就是一只只鹬。

  他想了想这个形容不对,他们其实是蚌,所有的学生都是蚌。

  仓库教室是海底,七百多只蚌正在孕育珍珠,只待春风化开冰封的海,他们就要去海面上吞吐月光,修炼成神。

  钱进没法把魏清欢叫回去吃饭,只能待会过来送饭。

  他们出门的时候有自行车火急火燎的骑过来,骑士支下车子避开钱进后一步跨进门,兴高采烈的喊道:“吴俊朗、吴俊朗,加急电报!”

  “首都高考试题已经出来了,朋友加急信件给邮寄了一份过来!”

  好些学生兴奋的站起来。

  魏雄图快步走过去说:“给我,我马上抄写到复印纸上进行印刷,今晚就得一人一份赶紧做。”

  钱进看着火热的氛围,对高考有了新认知。

  他回到家里,王东正在拿着个乒乓球弹来弹去,黄锤坐在炉子边斜乜他。

  钱进疑惑:“你干嘛呢?打乒乓球?”

  王东嘿嘿笑:“没有,我逗你狗呢。”

  钱进更疑惑:“你在逗我的狗还是我的狗在逗你?它没有去玩乒乓球呀,是你一直在自己玩给它看。”

  王东顿时愣住了。

  钱进说道:“得了得了,你小子是进人菜园偷人瓜,逗人孩子想人妈,你来干嘛?”

  “汇报关于白东风的情况啊。”王东叫了起来,“你给我下的工作任务,怎么自己还忘了呢?”

  钱进讪笑:“哦对,是有这么回事。”

  然后他又理直气壮:“你说你什么工作效率?我都把这茬子事忘了!”

  最近确实很忙,有些边角料小事被忘记了。

  “得,你是领导,你贵人多忘事,白东风的家庭情况大概查实了。”王东摘下棉帽,从身边手提包里拿出个牛皮纸档案袋递给他。

  “白东风家里父母俱在,父母资料在里面,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俩刁民。”

  “比较有意思的是他现在的媳妇是个二婚对象,名字叫孙玉兰。”

  “然后你猜怎么着?孙玉兰的户籍地址和他白东风一样,是我们厂一处家属院,可那家属院早被改建成厂澡堂了!”

  他展开泛黄的婚姻登记表附表,指尖点在去年三月份厂里开具的允许结婚证明上。

  钱进知道王东的调查时间为什么会比较长了,这小子很野,把人家的档案都给偷出来了。

  这东西正常情况下可不让无关人等看,更不允许私人拿走。

  钱进问道:“这说明了什么事?”

  王东说:“说明一件大事。”

  “说明你老爷子工人新村的房子应该还没有落在白东风的名下,否则他干嘛不把媳妇的户籍地址落在我们厂的工人新村里?”

  钱进摇摇头:“不能,魏主任没必要拿这事骗我。”

  王东解释说:“我的意思是,你当初猜得对,他拿走了老爷子的土地房产证,自己伪造了这么一张证。”

  “后来老爷子户籍被注销,他把自己的户籍给弄了过去,可他没有真的土地房产证,于是他后头不敢再去迁媳妇的户籍。”

  “因为他可能是担心再拿出那份假冒的土地房产证被工作人员看出问题,也就是说,他侥幸成功了一次,后头不敢冒险了!”

  钱进说道:“对,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

  王东继续说道:“我调查过了,我们厂里给白东风分配过房子,就在这个老家属院里。”

  “你现在住的这个205,是白东风他老爹白勤快作为泰山路老住户,由街道分配给他家住的地方。”

  钱进问道:“那这个老家属院呢?”

  王东说:“不是说了吗?被改建了,他家那一部分去年六月份被改造成了澡堂子。”

  钱进翻了个白眼:“我的意思是,白东风愿意将自家房子贡献给你们厂里改建?厂里给他什么条件作补偿?应该给一座房子吧?”

  王东摇头:“没有,他发挥觉悟,将厂里分给他的房子还给了厂里。”

  “然后!厂里给他提了职级,你父亲去年病退后,他就接替你父亲的岗位,成为我们厂里的仓库保管主管。”

  钱进缓缓点头:“显然,有猫腻。”

  “有猫腻的地方多的很,你看我找到了什么?当初工人新村分房会议签到簿。”王东抽出一迭复写纸给他看,“你看有意思没有?”

  钱进从一个个字迹迥异的名字上扫过去,很快发现了问题。

  没有他父亲的签名。

  竟然有白东风签下的名字!

  可问题来了。

  当初他父亲分到了房子,白东风没有分到房子。

  另外这是复写纸留下的复写字,上面的人名都是蓝色复写笔迹,白东风的笔迹也是蓝色的,却是蓝墨水写下的。

  王东拿起纸透过灯光给他看。

  别的地方纸张厚度均匀,唯独白东风签名这一块单薄的透出一点光来。

  钱进明白了:“他用刀子刮掉了我父亲原来的名字,写上了自己名字!”

  王东点点头。

  钱进当场一拍黄锤的狗头:“这贱人!”

  王东说道:“不是一个贱人,他身后肯定有人帮忙,否则他一个仓库保管主管能接触到这么机密的东西还进行修改?”

  “要知道我能拿到这些资料,是我把你给我的手套送了我们科长,他出面才给我搞到的!”

  钱进欣然的笑了:“行,王保卫,你这次立功了,你干得好。”

  “组织上再送你一双皮手套,不,送你两双,让你穿一双换一双。”

  现在王东查到的资料很有用。

  白东风虽然住在钱忠国的房子里,并且还在想办法改变户主身份,却没有走完所有手续,所以媳妇户籍这一块他却没有搞定。

  钱进猜测那套房子的土地房产证上,依然是钱忠国的名字。

  那他需要尽快动手夺回房子了。

  现在要对付白东风已经有了一个重要证据,伪造公文信息。

  他仔细合计了一下。

  如果土地房产证上还是钱忠国的名字,那么他可以去补办这么一张证,然后凭借继承权去赶人。

  他现在办不出这个证来。

  白东风之所以可以嚣张的住在那座房子里而不担心钱进和哥哥姐姐去寻回,原因就是钱忠国已经去世,户籍都被注销了。

  这样钱进缺乏有效证明去补办这张证。

  没有土地房产证,房子户籍已经在白东风名下,那么他们兄弟姐妹抢不了房子。

  空口白牙怎么抢?

  何况国棉六厂工人新村的住户全是本厂员工。

  到时候左邻右舍十有八九会偏袒白东风,毕竟白东风是仓库保管主管,还是有一些实权的。

  他们兄弟姐妹呢?

  全是盲流一样的回城知青。

  这点来看国棉六厂的住户没有帮助他们而开罪白东风的理由。

  偏偏钱进这边有一个BUG。

  魏香米正是区里房管科的人!

  他可以走人情关系,通过魏香米帮自己重新补办一张证,到时候他就拿着证直接去赶人。

  工人新村的房子是分配给工人本人所属,享有所有权。

  跟街道所属分配给个人居住不一样,这个只有居住权。

  所有权可以继承。

  居住权不行。

  王东送来的资料很有必要,钱进就留下了。

  他也挽留王东在家里吃饭:“你可给我立大功了,来,坐下等着,今晚请你吃顿硬的。”

  本来他只准备吃猪肉白菜炖粉条豆腐,这个煮了一大锅,不过既然请客喝酒自然得有下酒菜。

  很简单,酒鬼花生、猪皮冻,再来一锅红烧肉即可。

  自然,这三样东西都是他在商城买的成品。

  酒鬼花生已经撕开放入瓶子里,这个倒出来就能吃。

  猪皮冻切片。

  他所谓的红烧肉确切的说是东坡肉,成品就是塑料袋包装,放锅里回回锅就行了。

  十二月的海风在筒子楼外呼啸,却穿不透糊着塑料纸的窗户。

  钱进掀开锅盖,猪油香味混着白菜的清甜伴随腾腾热气传进了王东肚子里。

  王东松开腰带嘿嘿笑。

  今晚我的嘴巴要大杀四方!

  钱进给媳妇做的菜,讲究。

  他炖的豆腐是沾了鸡蛋液煎至金黄色的煎豆腐,一块块豆腐在浓汤里沉浮,带皮五花肉的油脂已经融化了,粉条吸饱汤汁后变得半透明,王东看的嘴馋。

  钱进递给他大瓶白酒:“今天让你占个光,这菜不算什么,这酒才是好东西呢。”

  “虎骨酒!”王东喉结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迫不及待的倒酒。

  白酒灌入搪瓷缸里冒起漂亮的酒花,晃出细碎的星光。

  酒鬼花生盛在印着‘劳动光荣’的搪瓷盘里,红辣椒青麻椒在灯光下泛着油亮亮的颜色。

  王东顾不上还没开席,直接说:“钱总队这里就咱俩人,我可不客气啊,我得先尝尝。”

  钱进说:“嗨,你跟我客气个鸡毛,你先喝两口,反正我酒量不行,跟不上你的速度。”

  “大军,你陪着东哥先喝上。”

  这样正好。

  王东就注意不到他撕开包装袋拿出东坡肉进行二次加工的过程了。

  牙齿咬碎花生发出脆响,王东一口下去震惊了:“这是谁发明的吃法啊?花生跟辣椒麻椒一起油炸?太好吃了。”

  张爱军冲他轻蔑一笑。

  头发短见识短,这玩意儿哥们早吃上了。

  钱进说道:“我自己发明的,不错吧?”

  王东使劲点头:“以后咱的人民流动食堂等着发大财吧,钱总队你这厨艺真是绝了。”

  颤巍巍的猪皮冻又被端上来。

  棕色的胶、白色的猪皮,搭配在一起最适合下酒。

  切开的东坡肉在铁锅里滋滋冒油,钱进用铁勺轻敲锅沿,肥瘦相间的肉块便跳进粗瓷碗。

  他端上桌的时候特意说:“糖色是我拿啤酒厂淘汰的麦芽糖熬的,你尝尝,这味道应该不错。”

  深褐色的浓汁裹着肉块,滴落时在碗底积成小小的镜面。

  王东迫不及待的伸筷子,筷子头戳破肉皮,油脂浸润的纤维瞬间绽开,混着葱姜的焦香冲进鼻腔。

  钱进开门吆喝:“四小子大胖丫,吃饭啦!”

  这一句话即可。

  现在的孩子都是吃货。

  “当年下乡,我们拿冻土豆用酱油水炖了当红烧肉吃。”王东灌了口白酒,酒气混着白雾喷在结霜的窗玻璃上。

  钱进用铁勺搅动铝锅,粉条裹着豆腐滑进他碗里,烫得站起来直蹦哒。

  门推开,刘三丙进来后吃惊的说:“东叔你噎着了?”

  王东说道:“是烫着啦。”

  一人一碗猪肉白菜炖粉条豆腐,剩下的得给魏清欢和魏雄图、宋致远三位老师留存。

  胖丫头看到后使劲鼓掌:“姑父姑父,好多肉肉!”

  王东也赞叹:“钱总队你这哪来的肉票?天天都是过年啊?”

  钱进冷笑一声:“肉票?看看哥们这里是什么!”

  他赶紧拿出今天刚到手的肉兑票给王东看。

  王东惊呆了:“五、五百斤!你们市供销总社待遇这么好吗?”

  钱进压低嗓门说:“不准出去瞎说啊,因为我要结婚,领导特批给我的。”

  王东说:“你放心,我肯定谁也不说。”

  钱进放心个屁。

  这货的嘴巴是仅次于徐卫东的大,只要他们两人知道了消息,约等于全突击队都知道了。

  但这就是他要的效果。

  他得让队员们知道他家里为什么常年不断肉。

  王东向他敬酒:

  “钱总队,我跟着你可算是跟对了,娘的,说起来当初你刚入队那会我还挤兑你来着,这个我不对,我自罚一口。”

  咕嘟一口酒下肚。

  王东又说:“钱总队你对我真是费尽心思的好,以后我话撂在这里,我他娘要是不听你指挥,我就如同杯中酒!”

  咕嘟又是一口。

  王东接着说:“难怪钱总队你一定要加入供销总社,连打投所、七胶厂还有国棉六厂都看不上,原来供销总社确实待遇好。”

  “那什么,我祝你前程似锦步步高升,再来一口啊……”

  张爱军摁住他又要抬起的手臂,满脸狐疑:“你是故意混酒喝吧?”

  王东尴尬的哈哈大笑:“叫你看出来了。”

  张爱军冷笑。

  我心眼子多多呀,你还想糊弄我呢,骆驼进鸡窝——没这样的门!

  酒过三巡,猪皮冻表面凝出细密的水珠。

  王东用筷尖挑起一块,胶质在舌尖化开时,海盐的咸鲜与桂皮的辛香次第绽放。

  这把他吃的眉开眼笑。

  五个小崽专心致志的干炖菜。

  白菜帮子在锅里炖得透明,吸饱了猪肉的荤香。

  钱进舀起一勺浇在米饭上,米粒瞬间染成酱色。

  他倒给小胖丫,把小胖丫吃的两个腮鼓成小仓鼠。

  后面他们吃完饭了,魏家兄妹也没回来。

  钱进送王东出门又等了一阵,魏清欢还没回来,这样他怕凉了饭,重新加热后用棉被一裹,带着润喉药去了学习室。

  仓库学习室的电线和他家里不是一条主线,此时学习室里还没有来电呢。

  这个点了,七百多支蜡烛竟还亮着四百余支,星星点点,烟雾萦绕。

  学生们的眼睛在烛火后面亮晶晶的,像一对对不肯熄灭的星火。

  “三位老师先歇歇,无论如何先吃口热乎饭!”钱进强行把人拽过来。

  拽魏雄图和宋致远的时候拉手腕,拽魏清欢的时候轻轻揽着腰。

  饭盒打开。

  已经肚里空空的三人开始吞口水。

  铝饭盒里除了白菜猪肉炖粉条豆腐,还各有一块红烧肉。

  魏清欢悄悄的把红烧肉和炖猪肉给了一个枯瘦的姑娘。

  钱进当没看见。

  地上散落了好些草稿纸,他去捡起来,却看到有几张破桌被拼凑成床铺,有个穿劳动布棉袄的男生蜷在上面,冻疮裂开的手指还攥着铅笔。

  钱进低声问魏清欢:“怎么还有睡觉的?”

  魏清欢轻叹一声:“那是个下乡没回城的知青,老三届的大哥。”

  “他不擅长搞关系,同地方下乡的21个知青已经回城12个了,剩下9个有7个已经结婚有一个在当地公社卫生所上班了,等于就他自己落下了。”

  “所以他必须要考上大学才能回来,所以他也最拼,夜以继日的学习,困了趴桌子上睡一会,睡的腰不了他要打地铺,这天怎么打地铺?我找桌子给他拼了个床。”

  钱进问道:“这样的学生多吗?”

  魏雄图指着墙角的化肥袋,印着“胜利化肥厂”字样的麻布袋被拆开铺成床褥:“得有几十个呢,晚上留下睡这个。”

  “他们都是下乡的知青,来回一趟太费劲,这次能来还是坐了公社的拖拉机。”

  魏雄图咀嚼着豆腐含糊的说:“几十个不行,今晚住这里的多,明晚更多,都想临考之前突击一把。”

  钱进摇头:“这绝不可取,机器要保养,人更要蓄力。”

  “他们必须得好好休息,白天怎么学我不管,晚上必须回去睡觉。”

  “但凡在城里有家有亲戚的必须得回去睡,如果确实没有,那把桌子凑一起给他们当床用,可是一定要休息!”

  有备考生抬起头苦笑道:“没用,钱校长,我们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太激动了,马上就要高考了,马上就要决一死战了!”其他人跟着说。

  还有人担忧的说:

  “我看《青年报》的报道,根据初步统计今年考报名人数达500万之多,最终只能够录取20万左右,唉,一百个考生录用四个大学生呀!”

  “就这样的消息,怎么能叫人睡得着?”

  有个姑娘叹气说:“我把我奶奶以前开的安眠药拿出来了,明天晚上我得吃安眠药。”

  钱进听了大惊:“别啊,不能吃安眠药。”

  “安眠药是能让你睡着,可第二天容易引发宿醉效应,头晕、嗜睡、难受,很容易导致思维混乱、记忆力下降,直接影响你们考试状态。”

  “这个我有办法,我去医院给你们开点药,你们等着吧。”

  他把给三位老师带的药先分给他们:“你们吃上这个。”

  魏清欢的是甘桔冰梅片,另外两人的是复方草珊瑚含片。

  都能清热解毒,给咽喉消肿止痛,但口感不一样。

  钱进回去用商城买了谷维素和维生素B1片。

  这两种药当下都有了。

  他看报纸介绍过,谷维素是1971年完成了国产,维生素片还要更早。

  不过现在人不知道谷维素拥有疗养神经或者说中枢镇静作用,这方面的医药价值还没有得到开发。

  这两款药合用能改善睡眠质量,而且不会有副作用,当然它们的催眠效果也比不上安眠药。

  于是钱进给搭配了这年代闻所未闻的褪黑素。

  回到学习室他给学生们分发了三个晚上的用量:“你们服用这个药再睡觉,另外今晚我给你们讲一堂课,这一堂课叫——”

  冥想!

  他在黑板上写下大大的两个字。

  “冥想配合服药,你们一定可以睡的很踏实!”

  “到了考场上,你们一定会有很好的发挥,我这人眼光很准,虽然高考录取率只有4左右,可咱们这学习室是风水宝地又有名师指导,咱们的录取率至少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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