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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码头巧遇

  老刘全名叫刘金山。

  他很客气,连受贿的客客气气的:

  “我烟瘾犯了抽支烟……”

  双手往裤兜一拍着急了:“嗨哟,把烟给扔办公室忘带出来了!”

  魏雄图赶紧说:“那刘师傅你等一下,我这就去给你拿。”

  刘金山和钱进一起用震惊的眼神看他。

  钱进反应快,又拿出一包红梅塞给刘金山:“领导你抽我的、抽我的。”

  准备了四包烟,本来打算跟同事搞关系用。

  结果这还没见到同事们,烟已经没了!

  刘金山胃口不比宋鸿兵小。

  他叼着一根烟继续拍兜子:“我找找火……”

  “领导这还用你自己找?”钱进拿出一盒火柴。

  得亏他怕惹眼所以没带打火机,要不然今天肯定得丢一个打火机。

  刘金山是真不客气。

  火柴他也不嫌弃,点了烟后直接装兜里。

  魏雄图看起来有话要说,钱进给他使眼色:

  他以为白驹已经是够书呆子的了,可魏雄图跟他相比,简直是书呆子界的新兵蛋子!

  刘金山将两人送去搬运一队,临走前拍了拍钱进肩膀特意对一队长胡顺子说:

  “这小同志不错,你多培养培养,以后能挑大梁。”

  胡顺子是个胸膛双开门的壮汉,深秋时节港口海风呼呼吹,他愣是忙活的满头大汗。

  接了两个新人他伸出手:“来支烟解解乏。”

  钱进一脸的生无可恋:“对不住,队长哥,我下午请你吸烟行吗?”

  胡顺子不太高兴。

  魏雄图忍不住的说:“钱进同志拿了四盒烟,全被两位领导要走了!”

  胡顺子:“妈的,这帮公狗养的,连口狗屎也不给底下人留啊!”

  魏雄图脸色很难看。

  钱进给他使眼色:“有事憋心里,其实你接触的人多了就知道,咱这些领导挺好的。”

  不怕对方愿意要东西,就怕不知道对方要什么。

  反正他不缺东西。

  魏雄图难过的说:“咱怎么跟这些人一起建设社会主义?就靠这些人,国家什么时候才能进入社会主义阶段?”

  钱进目瞪口呆。

  他猜测自己给常胜利找到了个好朋友。

  不管怎么说。

  他如今是正式加入供销系统了。

  这是他的一小步,却是他的一大步。

  胡顺子安排两人去搬运古巴糖:

  一种当下的奢侈品,全年需要凭票购买。

  在寻常人家需要用小铁盒仔细保管好的糖块在港口却是一大箱一大箱的储存。

  寻常人家看到古巴糖高兴。

  钱进和魏雄图看到古巴糖头疼!

  糖块的密度挺大的,一个箱子长度超过一米、宽度超过半米,需要两人抬才能抬得动。

  魏雄图力气小,钱进还得额外加把劲,这样哪怕他提前做好了来吃苦的准备,还是吃不了这个苦。

  所幸魏雄图这人老实实在,感念了他的好:“钱同志,谢谢您,今天您帮我好几个忙。”

  “要不是您我可能都没法入职,即使入了职,也干不了这些活。”

  钱进擦把汗,无奈道:“不用谢,咱俩别同志、同志的了,多见外,直接叫名字吧。”

  魏雄图讪讪的说:“领袖同志说,两人之间要互称同志,这个称呼能消除官架子,紧密关系。”

  “三人以上可以称呼职务,可咱俩的职务都是搬运工,我要是称呼你为钱搬运工,这是不是更见外?我觉得也不好听。”

  钱进说道:“当然不好听,你叫我钱哥不就行了?”

  “当然你叫我同志也挺好,哎老魏我问问你,你从哪里搞来的两盒老刀香烟?”

  魏雄图说:“是我大舅给我的。”

  “今天我来报道,我妹妹让我拿两盒香烟,我本来准备去买,我大舅知道了就从家里拿了两盒卖给我,他说这是名牌香烟,结果,唉!”

  钱进无语。

  这什么大舅?

  坑外甥啊!

  他又问:“那你大舅还有这样的烟吗?能不能卖给我?”

  魏雄图说:“有,还有五盒,我看到他拿的时候箱子里一共有七盒。”

  “不过其他五盒多多少少都有点发霉,他说是保存不当,从中挑了两盒好的给我。”

  “发霉的烟没有价值了,我看看能不能找他要给你吧?”

  钱进亲热的拍拍他肩膀说:“好同志,但你不用给我,我买你大舅的。”

  这香烟是有价值的。

  魏雄图大舅把这烟卖给他是坑外甥,卖给钱进就是捡漏了。

  这老刀牌香烟可不寻常,它的烟盒只有一面是强盗图案,另一面是繁体字:本商标即将改‘劳动牌’。

  这是一段历史。

  新中国成立以后,国营魔都烟草公司接管了老刀的生产公司。

  然后老刀这个强盗牌子很受人民抵制,于是国营烟草公司就向社会公开征集这款香烟的新牌名和新图案。

  在征得“劳动”一名后,当时香烟就出了最后一版老刀牌香烟,就是钱进现在所遇到的两盒烟。

  这是一款绝版烟,在市场上发行量很小,又有独特历史背景,所以他估摸着能在商城卖出不错的价格。

  两人没聊几句话,胡顺子的喊叫声像催命符似的往他们耳朵里钻:

  “哎哎哎,你俩干什么呢?刚上班就偷懒?”

  “这才干了多长时间你俩就坐下了?腚沉吗?”

  “干的了就干,干不了滚蛋!”

  魏雄图赶紧起身。

  钱进冲胡顺子笑了笑也起身。

  这孙子挺欠,他得接受社会主义接班人的铁拳教导。

  他们两人专门负责搬运古巴糖,其他十几个老工人搬运是棉花、布料或者其他进口商品,更轻不说,还有小推车当工具。

  只有他们两人全靠手工搬运。

  钱进去要小推车,胡顺子斜乜他说:“要不要火车?”

  副工头康信念假惺惺的做和事佬:“不好意思,小钱,你们刚来单位还没给你俩配小推车呢。”

  钱进问道:“这小推车还得专人专配?”

  康信念眼一瞪说:“那可不咋地!”

  钱进离开。

  胡顺子和康信念纷纷笑起来。

  搬运完古巴糖,两人手上全磨出了水泡。

  这时候胡顺子又招呼两人:“东海来带鱼了,赶紧搬带鱼。”

  见过海货搬运工作的都知道,带鱼是最不好搬的品类之一。

  第一是它又长又扁,这样同样一个箱子,装带鱼装的多,更沉重。

  第二带鱼富含蛋白质腐坏很快,味道让人受不了。

  再就是带鱼没有鱼鳞,它外表是一层特殊脂肪形成的表皮,渔民叫它银脂。

  银脂这东西会顺着箱子、筐子缝隙渗出来,导致又软又滑,增加搬运难度。

  钱进弯腰扛起第五筐带鱼时,手就开始往外冒血水了。

  魏雄图在旁边踉跄着推木轮车,车轴上“大干快干一百天、热情劳动为人民”的红色塑料贴字被咸水泡得卷了边,活像条脱皮的赤链蛇。

  他之所以能推上车,是因为他确实干不动了。

  胡顺子也怕出事,就给他找了一辆估计是多年没用的木轮子车。

  老工人们歇息,纷纷上来看两人笑话。

  魏雄图忍无可忍,伸手一抹汗,汗水混着血水流:“欺人太甚!”

  “钱同志,我要去找胡队长讲道理!”

  钱进拉住他,低声笑道:“有用吗?到时候他找个理由罚你更狠!”

  魏雄图愤懑的说:“都说对待同志要像春天一样温暖,他为什么这么对我们?”

  “我们得罪过他吗?”

  有个略微瘸腿的老工人心善,上来帮忙的时候悄悄解释:

  “你俩忍一忍就过去了,这是所有仓库的规矩。”

  “古代衙门有杀威棒,咱这行业有杀威活。头头们怕新兵不好管教,来了就得上强度,好磨掉你们身上的边边角角。”

  魏雄图愣了愣,说:“斯巴细巴。”

  老工人诧异的瞥了他一眼:“还懂老毛子话?”

  看热闹的几个工人听到了这话发出嗤笑声,他们躲到成捆的海带垛后头去抽烟。

  钱进看他们,他们伸出手指比划着下流手势。

  老工人也让两人去偷会懒:“108仓库没人过去,你们歇歇。”

  108仓库专门储存腥货。

  咸鱼发酵的腥气混着潮湿的海风在门前打着旋,确实没人愿意来这里。

  钱进擦擦汗,崭新的蓝色劳动布工作服颜色被汗水泡深了,风吹阳光晒,领口干结以后出来一层盐霜。

  他们歇息不到两分钟,端着搪瓷缸的胡顺子找来了:“一看你俩不见了,就知道躲起来了。”

  “行啊,还挺会藏,但你俩不知道我胡老六是出了名的狗鼻子……”

  他意识到这不是好话,不说了。

  老工人追来递给他一件灰多到发亮的大衣:“胡队长,你身上有汗小心着凉。”

  “他俩小年轻没干过这苦力活,你让他俩歇歇吧。”

  胡顺子不高兴的说:“不到歇息时间歇什么?小年轻更要接受接受劳动磨练!”

  “去,有船在等着,把412号仓里的啤酒都给搬运上船,船是12点走,走之前要是搬不完货得扣你俩工分!”

  老工人只好把两人拉走,路上他拿出个货轮调度表看,然后好心提醒说:

  “这船要北上,根据今天的海流来推算,货要优先往左舷上码,别乱放,否则回头还得重新搬……”

  “领导!”一声高呼打断了老工人的声音,有人哼哧哼哧跑过来。

  三人下意识看去,钱进眼睛一亮:

  曾经被自己救过命的运输公司司机乔进步!

  乔进步穿着挺时髦。

  格子涤纶布外套、喇叭裤,嘴上两撇胡子,要是再戴上一副墨镜,活脱脱是钱进印象里的八十年代盲流子。

  当下这幅打扮非常罕见,以至于老工人忍不住问:“乔司机你找哪个领导?你穿这样的奇装异服去见领导?”

  乔进步先毕恭毕敬的跟钱进握手问好,又对老工人说:“老拐,你这就不懂了,这是潮流、这是时髦!”

  “知道什么叫潮流、什么叫时髦吗?你们都没听过这俩词!”

  钱进惊奇的问:“你从哪里捣鼓来的喇叭裤?现在有这个了?”

  乔进步理所当然的说:“有啊,我同事跑广粤,那边时髦的年轻人都穿这个。”

  “怎么样?多个性!”

  他跺了跺脚,脸上露出不可一世的得意。

  钱进跟他握手,笑道:“你怎么来甲港跑车了?”

  乔进步挤眉弄眼说:“你忘了?当时在车上我不是说过了吗?”

  “以后谁爱跑乡下谁跑,我不跑了,我跑港口码头这些人多车多的地方,安全!”

  钱进回忆了一下,似乎确实有这么回事。

  这时候乔进步又问:“哎,领导你怎么也在甲港?你现在除了支农还支工?支援仓库运输工作?”

  不等钱进说好,老拐吃惊的问:“领导?你怎么叫他领导?”

  乔进步说:“他就是治安口上的领导啊,你们听说我被绑架的事了吧?两个杀人犯……”

  老拐急忙说:“听说了,他们当时拦停了你的车想杀人越货,结果你巧妙与他们周旋。”

  “后来来了一名治安员,趁着治安员吸引了杀人犯的注意力,你下车用……”

  “用个屁!”乔进步赶紧打断他的话。

  钱进:“等等,让他说。”

  老拐看着乔进步听话的闭嘴,下意识看向远处的胡顺子。

  他感觉胡顺子要倒霉。

  钱进催他继续说,老拐就含糊的说:“后面的我不清楚,我都是听别人说的。”

  这样钱进斜睨乔进步。

  几个意思?

  在领导面前:我差点死了、我一脚踏进鬼门关!

  在朋友面前:衣角微脏、心冷如霜!

  乔进步缩了缩头,拉起钱进的手问:“不是,领导,先别管其他的,你怎么回事?”

  魏雄图老老实实的说:“我俩今天头一次上班,老员工给我们下杀威棒呢!”

  钱进摆手,示意他别多说话。

  乔进步跑运输多年,跟供销系统和商业系统打交道也有多年,哪能不知道里面的猫腻?

  一听这话他勃然大怒,冲后头的大卡车喊:“哥几个,我恩人被人练了!跟我上啊!”

  几辆卡车上纷纷跳下人来,都是青壮年,手里攥着的不是扳手就是撬棍,杀气腾腾!

  乔进步一马当前。

  今天老子要大开杀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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