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起日落,又到了夜晚。
猎猎夜风吹拂山脊,张观身着道袍,在灌木之中隐匿,望着下方半里开外,悄然巡查山野的两个武人。
李镜肩靠佩剑蹲在身侧,借着月色,翻阅从谢尽欢那里拿来的书籍。
此书李镜本想还给谢尽欢,但可惜那天谢尽欢一醒,就跑出了学宫,继而又杀去了京城,根本没机会。
为防下次见面没东西,被小辈诟病,这本精装书籍,李镜一直带在身上,在此盯梢实在无聊,才拿出来打发时间,时而还评价一句:
“看看人家青萍居士这文笔,艳而不俗、媚而不妖,比范黎那老书呆子写的有意思多了……”
张观余光瞥了一眼《阳春艳》,又迅速移开:
“李老别乱我道心。”
“道心那是年轻人讲究的玩意,咱们一帮老头子,道心如铁,也敌不过岁月似刀……”
李镜聊了两句后,把书籍收进怀里,抬眼望向山谷:
“看情况,要动手了?”
“恐怕是。”
山谷中修建的皇陵,尚且平静,但外围棚户区内,可见小吏指挥着徭役,从库房搬着酒坛送往谷内空地,役夫都带着镣铐,行走间不时猛嗅酒坛,也不知多久没沾过酒水。
目前看情况,醉骨香应该混杂在酒水之中,矫诏或蛊惑主官,借犒赏名义聚集犯夫,官兵也会得赏赐。
若是讲究点,还会弄点人表演歌舞戏曲,不知不觉让所有人坠入了极乐之境,等到血煞之气出现,钦天监察觉,这里已经快收功了。
李镜扫视山谷中的人群:
“主阵之人还没冒头,咱们什么时候下去?”
“等到所有人沉沦情欲,开始收集血气的时候,主阵之人自会出现。”
“那就还早……”
与此同时,距离更远的对面山顶上。
南宫烨身着黑裙,无声无息藏匿在树冠之间,借助手中千里镜,观察山谷内的情况。
因为身段高挑丰润,此时臀儿坐在横生树干之上,裙摆垂下,海碗粗细的树干,完全遮不住那一轮丰腴圆满,从树下看去,就好似树上挂了一黑一白、一扁一圆两个大月亮。
而且三扁不如一圆……
谢尽欢腰悬黑布包裹的双兵靠在树下,因 为等了半天有点无趣,嘴里还叼着根草杆,抬眼望向上方:
“你确定咱们不用出手?”
南宫烨此时没吃阴阳怪气散,说话又恢复了高冷空灵的御姐腔调:
“蹲守高人就在山对面,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用露头。你在旁观战,学学高人斩妖的经验即可。”
观摩高手生死相搏,确实能迅速积累经验获得感悟,但在树下面有草木遮挡,看的不是很清晰。
谢尽欢想了想,轻手轻脚顺着树干爬上去,坐在了黑衣女侠身边。
此时树冠之上挂着一轮弯月,孤男寡女并肩坐在树枝上,山巅轻风吹动裙摆与树叶,场景还挺唯美。
南宫烨余光略微打量,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一捏捏。
谢尽欢也没跟着往过凑,想想摘下了一片树叶,凑在唇边:
“咻呜呜……”
声音不大,传出数丈就消散于山风之间。
但曲调幽婉,如泣如诉,好似阁外苦情人,期盼离人驻足、红颜回眸。
南宫烨见这混小子有空就撩她,还在吹苏柏玉那首最让女子动人的《离恨歌》,不由放下千里镜:
“你能不能老实点?我们在盯梢!”
谢尽欢有阿飘当雷达,自然知道分寸,当下暂停曲调:
“无聊罢了,暮姑娘会不会这首曲子?”
我就是会,能弹给你听吗?
南宫烨觉得此子就是在乱她道心,面若冰山继续观察,只当身边没人。
“嘟呜呜……”
谢尽欢功夫是近几年练的,而骗姑娘的本事,是三岁开始卷的,这曲子吹得是有种真情流露之感。
南宫烨确实喜欢苏柏玉的琴曲,不然也不会化名‘暮云红’,此时听吧,必然进入欣赏、赞许的阶段,再往后就是彼此志同道合、相谈甚欢……
但不听吧,她又不聋,谢尽欢对着耳朵吹!
在如此僵持良久后,南宫烨忍无可忍,把千里镜递给谢尽欢:
“血祭快开始了,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下去蹲守,以便及时驰援。”
谢尽欢有些迟疑:
“你行不行?”
“有阴阳怪气散,我能勉强出一招。你道行浅薄,帮不上什么忙,就在这里老实待着,解决完妖寇你再过来。若是冒失冲进去,我可不一定能护住你。”
南宫烨说完之后,就服下‘软妹散’后,无声无息朝着山下摸去。
谢尽欢摸不清根底,也没跟着瞎凑热闹,此时拿起千里镜,锁定在黑衣女侠身上,结果发现这千里镜做功相当精巧,略微转动,还能放大。
而后摇曳生姿的黑色大辟谷,瞬间遮蔽全部视野!
谢尽欢担心冰坨子发现,迅速移开视野,继续观摩起山谷动静……
与此同时,槐江。
乌篷船随波而下,杵着龙头拐杖的老者立于船头,手里拿着一块‘时晷’,此物是钦天监计时所用,有转针标注精确刻度。
何亥在后方撑船,抬眼遥望江岸山川:
“据京中眼线禀报,谢尽欢这两天都没去县衙,说是一直在王府养伤。
“此子在槐江湾身负重伤,都能爬起来偷跑 去寻找妖魔线索;在宫里参加完酒宴,晚上都不忘斩妖;如今只是略伤元气,却休息两三天,在我看来,不正常。”
老者望着转针缓慢移动的时晷,轻叹道:
“隗云涯在铁棘岗折戟,神魂未灭却未曾折返,那只能是出了意外。
“隗云涯是鬼使,知道我等所有谋划,就算忠于冥神殿,宁死不吐露半点情报,也架不住诸教百家的奇门手段。
“谢尽欢不露头,那最坏情况是已经到了云陵。
“我等已经拼着暴露风险,不择手段抢时间,把四五天的流程缩为两天。如果再不成事,就只能走下策了。”
何亥摇着船桨,稍显疑惑:
“上策是换掉陆无真,由我们的人监察京兆府;中策是设法躲过监查,暗中炼血妖丹;这下策是?”
“下策是,儿孙自有儿孙福。”
转针抵达亥时。
老者将时晷收入袖中,抬眼望向山脊后若隐若现的灯火余晖,轻叹道:
“去吧。成败在此一举,切记速战速决。”
何亥站起身来,看了看云陵山,拱手一礼:
“爷爷保重。”
话落,踏水凌波绝尘而去……
京城。
亥时一刻,步云台内依旧灯火通明,数名宫人在廊道中随行。
乾帝身着龙袍,沿着长廊缓步行走,时而望上一眼宫城外的灯火余晖,眼底带着三分失落。
曹佛儿环抱拂尘走在跟前,柔声询问:
“圣上后悔了?”
乾帝双手负后,稍作思量,摇头一笑:
“养了二十年的狗,都有点感情,更不用说是个人。朕就是知道会后悔,才让李公浦当晚自我了断,免得夜长梦多。”
曹佛儿赞许道:“这就是圣上厉害的地方,有七情六欲,但亦有自知之明,不受情欲所控。”
“呵”
乾帝挺喜欢这话,但没了身边的哈巴狗,也确实有点无聊,大晚上忙完公事,都不知道作何消遣。
乾帝正暗暗琢磨,要不要微服私访,去城里逛逛,结果却见慈眉善目的曹佛儿,忽然站直了身形,上前一步立在身侧,抬眼望向外面宫阁。
乾帝略显疑惑,顺着目光往外看去,却见一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黑猫,跃上了宫阁屋脊,迈着小碎步跑向步云台。
踏踏踏……
速度越来越快,有虎扑豹跃之感。
跟在身后的侍从,起初还有点疑惑,待发现那只黑猫,似乎有一双红瞳,脸色骤变,急急呼唤:
“护驾!护驾!”
“喵!”
黑猫奔行途中发出一声诡异啼鸣,距离尚有两栋建筑,就从下方飞扑而出,直逼围栏,而后整个身体当空爆开:
一瞬之间,步云台前炸出数十丈方圆的黑云。
冲天鬼气伴随百道鬼影,带着凄厉哀嚎,从云雾中扑出,直逼围栏后身着龙袍的人影!
“吒!”
也在此时,围栏上发出一声爆喝,洪亮声音犹如圣殿佛陀!
曹佛儿红袍鼓胀,持佛珠双手合十,周身出现一个由金色咒文组成的透明金钟,将乾帝乃至侍从全数包裹在内。
“啊”
百道鬼影带着凄厉惨嚎,撞上金钟瞬间就烟消云散。
而宫城外的钦天监,也闪过一道璀璨白光!
雷柱横贯长空,刹那覆盖整片楼宇。
诸多侍从只觉电光一闪,原本百鬼哭嚎的鬼雾,就当场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身着黑白道袍的道人,悬浮于步云台外,衣袍随风而动。
“铛铛铛!”
示警鸣锣从皇宫各处响起,步云台上却没了半点声音。
乾帝双手负后,神情颇为平淡,但心头却已经涌现雷霆之怒,沉默一瞬,平静吩咐:
“陆道长去四方馆庇护太子,赤麟卫、仙官在宫城内外巡查黑猫来源。佛儿,送朕去立政殿探望皇后。”
“是。”
曹佛儿微微颔首,走在前面带路,仔细勘察周遭每一片砖瓦,余下侍从则团团护住乾 陆无真仔细勘察周边,未曾发现其他妖邪,便闪身消失在了夜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