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好的林妹妹?想到原书中香消玉殒,落得个‘玉带林中挂’,陈斯远便恨极了宝玉那个不成器的货!
“夫君?”
陈斯远回过神来,这才惊觉不觉间抓紧了黛玉的肩头,惹得林妹妹眉头微蹙。
陈斯远忙舒了口气,笑道:“妹妹……与云妹妹这般钟灵毓秀的女儿家,就合该畅快恣意活一世,不该拘在深宅内院。”
黛玉闻言俏皮笑道:“我心思虽野,却也知礼法,夫君可不要教坏我!”
陈斯远爱极了黛玉的小模样,忍不住搂在怀中好生揉搓,惹得黛玉娇嗔连连方才罢手。
谁知他撒开手,黛玉反倒自个儿扑在其怀中,俏脸儿上一直噙着笑。她素来心思敏锐,又怎会不知枕边人的疼惜与怜爱?
黛玉心下本就隐隐生出爱慕,平素更是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的性儿,且二人好几日不曾亲近,黛玉便禁不住一手在陈斯远心口不住的画圈儿。
陈斯远心下异样,正待挑逗两句,谁知此时黛玉幽幽一叹,又笑道:“先前你点了探花,我还生怕你走了我父亲的老路。如今看来,却是多虑了。”
“如何就多虑了?”
黛玉戏谑道:“我父为王命不吝己身,你却是个紧着自个儿享受的,来日际遇自然天差地别。”
陈斯远笑道:“我是比不得岳丈。”
黛玉却摇头道:“我反倒觉得你这般性儿最好,也免了我与二姐姐、宝姐姐每日家提心吊胆的。”
陈斯远嘿然一笑,自得道:“为夫可是凭真本事吃皇粮的,既然随随便便出个主意就好,那又何必自个儿冲杀在前头?”
“是是是,夫君最是刁滑了。”
陈斯远低声附耳道:“我是刁滑,妹妹不刁却很滑……”
黛玉顿时臊成了大红脸儿,抬手轻轻捶打其几下,又抬手去揪其耳朵。陈斯远故作经受不住,求饶不迭,却又趁机揩油,于是车中叽叽呱呱、嬉闹不休。
待午正时回转发祥坊,陈斯远送过二姐姐、林妹妹,便往东路院而来。
他才进正院儿,便见宝姐姐沿抄手游廊来迎,陈斯远赶忙抢步上前扯了宝姐姐的柔荑一并往正房而去,嘴上兀自嗔道:“好生生的迎出来作甚?可曾用过午饭了?”
宝姐姐笑着摇头,道:“头晌与香菱几个耍叶子牌,一时贪顽忘了时辰,这会子正要吃用呢。”
宝姐姐什么性儿陈斯远还不知?此言不过是托词罢了,实则宝姐姐一直等着与陈斯远一道儿用饭呢。
“你啊。”
扯着其进得房中,果然便见厅中桌案上摆了食盒。自有莺儿、文杏服侍二人净过手,小夫妻便挨坐桌案之后,一道儿用起饭食来。
少年夫妻,本就没那么多规矩,用饭食陈斯远便略略将荣国府情形说了一遭。
贾赦中风一事,宝姐姐不过略略关切几句,待听闻贾政打发了小厮来送信儿,宝姐姐立时蹙眉道:“姨夫莫不是又来讨要银钱的?”
陈斯远讶然道:“为何这般说?”
这事儿没什么可瞒着的,宝姐姐便道:“夫君不知,二姐姐出阁前,姨夫便打发小厮回来了一趟。听妈妈说,好似到底拿了两千两银子去。”
陈斯远纳罕道:“老爷身边儿人手不多,何至于抛费如此多银钱?”
宝姐姐压低声音道:“还不是那个傅姨娘?”
宝钗细细道来,却是傅秋芳为着傅试,缠磨着贾政为其兄长疏通打点,到底谋了个知州的差事。
顺天府乃首善之地,推官为从六品,地方知州为正六品,大顺制,京官总要比地方官高半级,从推官转任知州,看着是平调吃了亏,实则是从佐贰官转到了正印官,往后的际遇天差地别!
陈斯远心道,贾政这是老树发新芽,为了个傅秋芳昏了头了啊!
傅试何等样人?趋炎附势之徒。为佐贰官还好说,总要看上官脸色行事。但凡为一地正印,指不定造下多少孽呢。
说过此事,小夫妻两个对视一眼,俱都瞧出彼此心下不齿贾政所为,于是默契地相视而笑,绝口不提贾政品性。
待用过午饭,二人闲适会子,便一并往罗汉床上偎在一处。
良人待自个儿爱不释手,宝姐姐心下欢喜,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又想起头晌时在园中听见的传闻,略略嗫嚅,宝姐姐便道:“夫君若是有意,不若夜里叫了莺儿来伺候吧。”
“真的?”
宝姐姐噙着笑僵硬道:“自是真的。”
陈斯远哂笑一声儿,抬手捏了捏宝姐姐的鼻子,道:“小醋坛子,你是怎么一本正经说违心话儿的?”
宝姐姐顿时瘪嘴,道:“夫君如何瞧出来的?”
“你说呢?”陈斯远不答反问。
宝姐姐暗自气馁,又将粉脸贴在陈斯远心口,说道:“那夫君可曾想过我是个妒妇?”
陈斯远悠悠道:“一早儿就知道了……妹妹不过是太过在意我,这才不想将我分出去罢了。”
霎时间杏眼横秋水,宝姐姐哼哼一声算是应下,噙了笑,与陈斯远贴得更紧了。
实则宝姐姐心思多着呢,一则爱煞了陈斯远,不喜分润出去;二则为宗祧计,总要自个儿先生下孩儿再说;三则,莺儿是个心思多的。如今有妾室位份吊着,还能任凭宝姐姐驱使,可难保来日有了孩儿不会生出别样心思来。
对莺儿,既要用,又要防。文杏倒是心思少、不中用,只可惜陈斯远从未正眼瞧过,想来也不愿将其梳拢了。
小夫妻腻歪了一下午,到得夜里,宝姐姐自忖经受不住,到底将陈斯远赶去寻香菱了。
一夜无话。
转天下晌,陈斯远正陪着宝姐姐对弈,莺儿忽而入内道:“老爷,廖侍郎送了一封信笺来。”
“哦?”陈斯远丢下棋子,接过信笺铺展开来。
略略扫量一眼,陈斯远便笑道:“妹妹且封了棋枰,我先去寻二姐姐说些事儿去。”
宝姐姐乖顺应下,心中却纳罕不已。
陈斯远起得身来,扫量宝姐姐一眼,忙身子前倾附耳道:“好事儿,孙绍祖死了。”
宝姐姐掩口惊呼一声儿,旋即笑道:“这可倒好,免得二姐姐再魇着了。”
陈斯远笑着颔首,别过宝姐姐,快步兜转过穿堂,不一刻便到了中路院正房。
这会子迎春小憩才醒,正歪坐床榻上发怔呢。眼见陈斯远到来,忙趿了鞋子起身要迎。
陈斯远两步上前按住香肩,道:“你我夫妻,不必这般客套。”
迎春笑道:“方才还听绣橘说夫君与宝妹妹对弈呢,怎地,这会子分出胜负了?”
“对弈且不急,倒有一桩好事儿告知二姐姐。呶”
陈斯远笑着将信笺奉上。二姑娘纳罕不已,接信扫量一遭,忽而便重重舒了口气。
二姑娘信道不信佛,道家讲究的是‘有仇必报、否则心障难消’。孙绍祖既为其梦魇,二姑娘巴不得其早死早超生呢。
略略欢喜了一瞬,又唯恐惹得陈斯远不喜,二姑娘忙咬了下唇道:“夫君……我观之如释重负又窃喜不已,妾身是不是太不良善了?”
陈斯远挑了迎春下颌笑道:“你不良善,那为夫这等始作俑者又算什么?”
“啊?”
见迎春懵懂,陈斯远扯了其落座床沿,便将前后因由说了一通。
迎春听罢心下酥软,一边厢搂紧陈斯远,一边厢朝着道祖求告,来日若有承负只管算在自个儿头上,万万莫要牵连身边良人。
随即又不自觉地摸向小腹,只盼着这一胎是个男孩儿,也好及早为陈家延续香火。
俄尔,迎春忽而道:“夫君……红玉、绣橘几个,也不用一直避着。陈家人丁单薄,还是及早开枝散叶为好。”
陈斯远笑道:“我才多大?这事儿不急。”顿了顿,又道:“二姐姐可是心下感念,总想着为我做些什么?”
迎春赧然点头。
陈斯远眼珠乱转,凑近了附耳嘀咕一通,顿时惹得迎春霞飞双颊。虽说有些荒唐、羞人,可谁让他喜欢呢?
眼见陈斯远巴巴儿盯着自个儿,二姑娘一时不忍,便腻哼着应承下来。
“果然?”陈斯远大喜,顿时搂着迎春好生轻薄。
直到迎春提醒其顾忌孩儿,陈斯远这才讪讪撒开手。
待其兴冲冲回转东路院,谁知才过穿厅便被宝琴拦住了去路。
不待陈斯远说什么,宝琴便眯着一双水杏眼甜腻腻道:“远哥哥何时也来我房里宿一回?”
宿一回?那本书就得灰飞烟灭!
陈斯远激灵灵一个寒颤,蹙眉叱道:“你才多大,少胡吣。”
宝琴却笑道:“我知远哥哥疼惜我年纪小……”说话间自然而然挽了陈斯远的臂膀,又低声道:“……不过小螺、小钿可都是已经及笄了的。”
想起小螺、小钿的模样,比照苗儿、条儿还差了三分,陈斯远顿时兴趣全无。因是探手揉了揉宝琴的小脑袋,道:“乖,等你及笄了再说。”
说罢负手踱步,直奔正房而去。
宝琴有些傻眼,待反应过来要去追,却见陈斯远已进了正房。宝琴不禁瘪嘴气恼,思量一番,不禁恶行恶相道:“这是嫌小螺、小钿姿容欠佳?回头儿我便央哥哥送个好模样的丫鬟来!”
不提陈斯远倚红偎翠,却说荣国府情形。
这日宝玉往私学去游逛,宝蟾便被叫到了王夫人院儿。当下王夫人将檀心、玉钏儿尽数打发出去,独留了宝蟾说话儿。
闲话说过,王夫人忽而便说起那七千两银子来,随即问道:“听闻……麝月素来与琥珀亲近?”
宝蟾久在夏金桂身边儿,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子,王夫人略略一提,宝蟾便知王夫人这是将心思打在了老太太私库上。
宝蟾便道:“太太不知,那琥珀性子执拗,就算与麝月亲近,平素也不过多说了两句话罢了。琥珀是个油盐不进的,一心只听老太太吩咐行事。此前琏二爷几次求告,那琥珀就是咬着牙不点头。
再说麝月也是老太太的人……太太若想拉拢琥珀,只怕得另寻法子。”
王夫人道:“我的儿,我如今也没了法子,你有什么好主意,只管说来!”
宝蟾说道:“琏二爷几番兜搭,琥珀都不大搭理,盖因琏二爷身边儿妾室本就多,二奶奶又是个狠厉的,谁都知道琏二爷身边儿不是好去处。可宝二爷又不同……若是生米煮成熟饭,太太再许了姨娘位份,料想琥珀必然心动。”
王夫人不言,蹙眉思量不已。
宝蟾抬眼扫量王夫人一眼,又道:“只有一样……阖府都知二爷身边儿的袭人入了太太的眼,如今要想拉拢琥珀,袭人那边儿总要有个说法儿。”
是了,袭人如今可是拿二两银子月例的,等同于姨娘。想要拉拢琥珀,便是王夫人亲自出面,这般贸贸然说出来,但凡琥珀想到袭人与宝蟾,又怎会信了王夫人的鬼话?
既要拉拢琥珀,说不得便要先行将那袭人给处置了。可如何处置?胡乱寻个由头,大张旗鼓的处置?明眼人只怕定会私底下数落王夫人背信薄情。
王夫人蹙眉思量一番,袭人自是个好的,奈何如今比不得琥珀有用处,且还不如宝蟾跟自个儿这般贴心。
如今思来,却是不得不舍弃了。
王夫人拿定心思,当面儿却道:“好孩子,这事儿我且思量思量。”
宝蟾咬了咬下唇,暗忖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在眼前,她又怎会轻易舍弃?当下又献言道:“袭人行事素来仔细,只怕一时也寻不见错漏,太太何不卸了她的差事,来个静观其变?”
王夫人心下另有法子,当下含糊以对,宝蟾心下不甘,却只得暂且退下。
待其一走,王夫人便将周瑞家的叫来,附耳嘀嘀咕咕交代了一番。
周瑞家的得了吩咐领命而去,下晌时寻了胡太医讨了一包药粉,转头又寻了大厨房的一个婆子。
转眼到得翌日,一早儿答对了宝玉往北静王府而去,袭人方才与麝月等取了食盒用起早饭来。
也不知怎地,用罢饭食袭人只觉头晕目眩、困倦不已。
强撑起身形抄了鸡毛掸子四下拂尘,忽觉天旋地转,袭人捂着额头便栽将下来。亏得一旁麝月眼疾手快,忙搀扶了一把,这才没让袭人砸在椅子上。
麝月见袭人面色惨白,额头虚汗不止,忙道:“这是怎地了?昨儿个也不曾值夜……莫不是月事快来了?”
袭人摇了摇头,道:“差着日子呢,我也不知怎地了。”
恰此时宝蟾拾掇过床褥,瞥见这边厢情形,忙凑过来关切道:“袭人姐姐这是发病了?可不敢马虎了,快来两个,先扶回耳房去。”
宝蟾先前便与袭人不对付,换做寻常,只怕就要心下生疑。奈何这会子病势来得急切,她也不及思忖这些,便被两个小丫鬟搀回了耳房。
入得耳房里,袭人睡了个昏天暗地,一径到得下晌方才懵然醒来,待过得半晌,却觉头疼欲裂。
袭人心下惴惴,暗忖自个儿莫非真个儿得了恶疾不成?
思忖间,忽而听得外间喧哗,旋即便有小丫鬟道:“袭人姐姐,平姨娘来瞧你了。”
袭人忍着头疼爬起来,正待落地去迎,便见先是个小丫鬟挑开棉帘,旋即才有穿金戴银的平儿行了进来。
平儿扫量其一眼,说道:“听说你病了,我便顺道儿过来瞧瞧。”顿了顿,又吩咐那小丫鬟道:“你且去院儿中耍顽,我与袭人说两句就走。”
小丫鬟应下,撂下帘子扭身而去。
平儿也不急着往炕头凑,反倒盯着小丫鬟出去了,这才急急两步坐在炕沿,扯了袭人的手儿道:“袭人,你可是得罪了人,为何厨房要害你?”
“啊?”
早前因着贾琏的糕点一事,凤姐儿主仆便对大厨房极为用心。即便凤姐儿失了势,大厨房里也留着其安插的眼线。
那周瑞家的前脚来唆使婆子下药,后脚儿眼线察觉有异,便将此事告知了平儿。平儿唬了一跳,唯恐王夫人要对自己的哥儿不利,这才赶忙四下查探。
不查不要紧,查出来却让人摸不着头脑……平儿实在不知王夫人为何要对袭人下了黑手!
鸳鸯、平儿、袭人大抵前后脚进的荣国府,又都是管事儿丫鬟,换做看不惯袭人的鸳鸯,只怕会守口如瓶。奈何平儿心善,思来想去一番,还是冒险来知会袭人。
袭人只觉愈发头疼,探手抓紧平儿道:“好姐姐,到底怎么个情形?”
平儿抿着嘴,见其果然一无所知,便将自个儿所知说了一通。
袭人听罢顿觉心若死灰……阖府皆知周瑞家的乃是王夫人心腹,周瑞家的既露了面儿,可想而知定是王夫人要对其动手了。
不拘是觉着自个儿没用了也好,信了宝蟾谗言也罢,袭人如今不去管缘由,只一心求活命。事到如今,荣国府再非久留之地,便是拼着丢了半条命也要早早逃离。
袭人忍着头疼,攥住平儿的手哭道:“好姐姐,太太容不下我了,我别无所求,只求姐姐为我请了太医来。”
平儿本要推拒,可话到嘴边又心生不忍,瞧着泫然欲泣的模样,到底叹息着点了头。
事不宜迟,平儿起身去请太医,袭人挣扎着起身,自箱笼里翻找出个小瓷瓶来。拔开瓶塞,哆嗦着倒出三枚漆黑丹丸。袭人咬咬牙,一狠心便将三枚丹丸尽数吞下!
吞服罢,袭人藏好瓷瓶,这才重新歪在炕上。迷迷糊糊之际,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外间喧嚷。
便有宝蟾道:“不过是一时疲乏,哪里就要请太医了?啧,到底是金贵人,咱们可比不得。”
麝月就道:“我瞧着袭人不大对,请太医瞧瞧也好。”
话音落下,帘栊挑开,麝月只扫量一眼便面色骤变,掩口惊呼道:“了不得了,袭人见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