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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二章 蜂迷蝶恋

  王夫人胡思乱想着回转自个儿院儿,入得内中正瞧见赵姨娘与贾环嘱咐着什么,眼见王夫人瞥将过来,那赵姨娘与贾环顿时面上一僵,赶忙讪讪一笑上前见礼。

  王夫人心下一脑门子官司,哪里得空管教这对儿母子?当下只冷哼一声儿便回了正房里。

  方才落座,王夫人便叫了玉钏儿,吩咐道:“你去后头瞧瞧,若是金贵得空,让她来我这儿一遭。”

  玉钏儿应下,扭身便要去寻夏金桂。谁知才出了房门,便见檀心引了凤姐儿、平儿行将进来。

  玉钏儿赶忙传话儿道:“太太,二奶奶来了。”

  彩霞一家子撵去了庄子,姐姐金钏儿去了太太的绸缎庄,这王夫人身边儿就只两个大丫鬟,那彩云还是家生子,王夫人别无选择,只得愈发信重玉钏儿。

  比照起来,玉钏儿如今就好比是老太太跟前儿的大丫鬟鸳鸯。玉钏儿分得清轻重缓急,也不急着去寻夏金桂,紧忙将凤姐儿一行引入内中。

  那王夫人笑着道:“凤丫头如今掌了家,怎么还往我这儿跑?”

  凤姐儿一扬帕子,笑道:“诶唷唷,太太这话儿说的我可当不起。什么掌家?我这个岁数,若是管管闲事儿还成,这与外头的命妇往来,还不得太太出面儿方才能压得住场面?

  老太太也是看太太太过操劳,方才才有这么一说。若我说啊,我往后拿不准的勤来问一嘴,这跟先前有何区别?”

  说话间笑吟吟凑坐下首,刚巧玉钏儿端来茶盏,凤姐儿接过来呷了一口,又道:“正要与太太说呢,昨儿个清查库房,可是少了好些样物件儿。查了才知乃是戴良在时没了的,这籍册须得改一改……”

  王夫人唬了脸儿道:“果然?亏那戴良当日还叫屈呢,我看打发去庄子上实在是便宜了他!”

  当下姑侄女两个计较一番,又寻了珍玩册子改动一番,那凤姐儿方才告辞而去。

  王夫人心下稍稍熨帖,暗忖自个儿如今掌了两桩要紧差事,便是老太太强推凤姐儿出来打擂台又如何?没自个儿发话,凤姐儿又岂能顺顺当当将这掌家差事担了?

  转念又觉心里不是滋味儿,这此前自个儿名正言顺的掌家,如今反倒要让凤姐儿过一手,不论怎么琢磨都别扭。

  王夫人端了茶盏蹙眉思量,须臾便有玉钏儿引了夏金桂入内,回道:“太太,夏姑娘来了。”

  王夫人回过神儿来,赶忙笑着朝夏金桂招手:“我的儿,你可算来了。”

  夏金桂牢记胡嬷嬷叮嘱,规规矩矩见了礼方才笑着上前。那王夫人嗔怪道:“你这孩子,偏每回都这般多礼。”

  夏金桂故作娴静笑道:“妈妈说礼不可废。”

  王夫人笑着摇头,心下熨帖不已。待夏金桂上前,王夫人扯了其落座,仔细问了吃穿用度,夏金桂无不应好。

  待问起宝玉来,夏金桂便蹙眉道:“宝二哥好似恼了我,只因我昨儿个劝他多读书,他今儿个便没来寻我。宝蟾那会子倒是瞧见他往栊翠庵去了。”

  王夫人禁不住蹙眉道:“他便是那孽胎魔星!先前你珠大哥是什么模样?宝玉又是什么模样?如今老太太宠溺着,我说得浅了不管用,说的深了老太太便要拦着……”

  夏金桂便笑着道:“我倒是觉着宝二哥是个聪慧的,昨儿个瞧着梨花还做了一首诗呢,二姐姐、三妹妹都称赞连连。来日这心思若是用在四书五经上,说不得也能考取功名呢。”

  王夫人笑着摇头,道:“如今可不好说,且往后瞧吧。”顿了顿,叹息一声儿与夏金桂道:“我的儿,今儿个老太太说怕我累着,将那掌家的差事交给凤姐儿了。”

  夏金桂立时转动心思,不禁唬了脸儿道:“二嫂子才多大年纪?老太太这般处置只怕不妥。旁的且不说,二嫂子如今连个诰命也无,来日又如何与各家命妇打交道?”

  王夫人立时赞道:“是这个理儿。”

  夏金桂又道:“先前太太掌家,二嫂子说是管着家,可大事小情不都是太太拿了主意?说白了,有太太镇着,那些刁奴才不敢生是非……少了太太看顾,我看啊,来日早晚出事儿。”

  王夫人顿时心下一动,夏金桂虽不曾说破,却隐隐有撺掇其给凤姐儿使绊子的意思。

  那夏金桂又道:“老太太估摸着也没琢磨明白,也不知喝了谁的迷魂汤。太太也不用挂心,待来日二嫂子碰了壁,到时候自会来求太太出山。”

  王夫人便笑着道:“我倒是想省些心,多看顾、教养了宝玉、兰哥儿才是正经。”

  夏金桂就道:“再有啊,先前老太太是怕太太掌家太过操劳,这才将宝二哥留在自个儿房里教养……如今太太既然不掌家了,这宝二哥是不是合该轮到太太管着了?”

  王夫人顿时一怔,旋即恍然:自个儿怎么没想到!

  那掌家的差事,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她去,自是不用急切。倒是宝玉这边厢,如今都十三、四了,再不将其拢在身边儿,这来日婚事只怕又要老太太拿主意!

  如夏金桂所说,自个儿此番倒是能顺势将宝玉教养之责收拢回来……只怕到时候老太太又会拿兰哥儿说事儿,倒是须得琢磨个法子将兰哥儿遮掩过去。

  想到此节,王夫人不禁露出笑模样,愈发热切地拍着夏金桂的手儿道:“我的儿,亏你提醒,我竟险些忘了此事!”

  夏金桂笑道:“太太也是一时没想起,料想回头儿也就记起了。”

  当下二人语笑嫣嫣,王夫人愈发觉着夏金桂贴心。好半晌,待临近午时,那夏金桂方才告退而去。

  转瞬便有周瑞家的入内回道:“太太,兰哥儿才散了学,就往稻香村去了。”

  王夫人这会子一心想着宝玉,自是无暇理会贾兰,当下只道:“知道了,往后兰哥儿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也不用事事都说与我知道。”

  周瑞家的纳罕不已,不知太太怎么就转了心思,于是只得闷头应下。

  另一边厢,凤姐儿领着平儿回转自家小院儿。

  进得内中,凤姐儿往炕上一歪,立时蹙眉不已。平儿伺候着递过打湿的帕子,小意说道:“奶奶,方才太太也点了头,奶奶又何必发愁?”

  凤姐儿乜斜一眼,冷声道:“你知道什么?”顿了顿,瞧着远处幽幽道:“我这个姑母,打小儿性子比我还急呢。这些年与老太太斗法,倒是磋磨得吃了斋、念了佛,可你看太太处置宝玉房里那几个小蹄子,可曾心慈手软过?

  虽说明知道我是老太太抬出来顶缸的,可她又岂会不多想?瞧着吧,往后有的是乱子等我拾掇呢。”

  “那……”

  平儿想说,既如此莫不如将这差事推掉,转念想起凤姐儿的性儿,这到嘴边儿的话顿时说不出口来。

  少一时,凤姐儿自顾自说道:“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不信这大活人还能让鸟给憋死了。”顿了顿,凤姐儿看向平儿道:“你二爷又往哪儿厮混去了?”

  平儿道:“一早儿说是去寻薛大爷了。”

  凤姐儿顿时恨声道:“他倒是自在,说不得这会子早就钻了那花街柳巷了。”

  平儿讷讷不敢言语,趁机道:“奶奶,远大爷那边厢怎么说?”

  凤姐儿一怔,恍然道:“是了,总要给远兄弟回个话儿。旁的事儿来日再说!”

  当下跳下炕头,领了平儿又往大观园而来。

  说来也巧,凤姐儿转过粉油大影壁,正撞见领了宝蟾回转的夏金桂。

  凤姐儿笑着道:“妹妹这是打哪儿来?”

  夏金桂嗔怪道:“见过二嫂子……快别提了,我昨儿个多嘴劝了宝二哥进学,谁知他竟恼了我……我也没了法子,只得去与太太说说。”

  凤姐儿顿时笑道:“宝玉那个性子,若是能劝过来,又何必等到今日?妹妹往后有的受了。”

  夏金桂幽怨道:“谁说不是呢。”

  二人一并进得园子里,待绕过翠嶂,夏金桂自是回了怡红院,凤姐儿则领着平儿过沁芳亭往清堂茅舍而去。

  那平儿眼看四下无人,思量着说道:“这位夏姑娘……倒是将宝姑娘的手段学了个周全。”

  凤姐儿冷笑道:“只怕比宝丫头还有甚之……你且看着,来日定是个不省心的!”

  路上再没旁的话儿,少一时到得清堂茅舍里。

  眼见红玉还不曾转好,凤姐儿很是与其说了会子话儿,待陈斯远迎出门儿来,凤姐儿这才上前道:“远兄弟可大好了?”

  陈斯远笑着拱手道:“托二嫂子福,如今瞧着已然无恙,料想再将养个五七八日的也就是了。哦,二嫂子快请进。”

  说话间进得内中,五儿忙活着要倒茶,凤姐儿一摆手道:“也不用忙活了,我说几句话便走。远兄弟,那工坊你二哥瞧过了,说是颇为……”

  “鄙陋?”

  凤姐儿一怔,赶忙笑道:“是简陋了些,可我寻远兄弟合伙,本就不是为了那工坊。”顿了顿,又道:“你二哥不过走个样儿,胡乱瞧瞧罢了,那些器械他又能瞧出什么来?莫说是他,便是我去了只怕也是一脑门子官司呢。”

  陈斯远顿时哈哈一笑,只觉凤姐儿说话让人如沐春风。

  说笑几句,凤姐儿说起正事儿来,道:“今儿个寻远兄弟,便是要计较一番,这工坊如何开办?”

  陈斯远心下早有成算,说道:“这购置器械大抵有个五、六百银钱也就是了,余下雇请人手,囤积胶乳,若想周转起来,没个三五千银子只怕是不够。”

  凤姐儿思量道:“那就照着四千两算,我出两千五百两,远兄弟出一千五,再有那工坊入股,如此来日咱们二一添作五,各占一半可好?”

  陈斯远笑着举起茶盏道:“二嫂子大气,那兄弟便占一回便宜!”

  凤姐儿嗔笑道:“说来远兄弟自个儿就能操办,我厚着脸皮非要入股,到底还是占了远兄弟便宜呢。”

  此事就此定下,这文契也不急着签,二人如今都有头有脸的,自然不会言而无信。凤姐儿推说园子里还有一些庶务,便起身告辞而去。

  陈斯远起身将凤姐儿送出院儿来,这才施施然回转。

  三个丫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都说来日那工坊必能赚到银子。

  香菱与世无争,五儿也一心风花雪月,唯独红玉有些上心,便凑过来道:“大爷,这工坊来日还是交给三姨娘打理?”

  陈斯远笑道:“她那百草堂就够忙了……你若是有心,不若交给你打理?”

  红玉心下欢喜,随即又摇头道:“我便算了,不说如今跛着脚,便是来日也要顾着院儿里,哪里得空去管那工坊?”顿了顿,又道:“表姑娘倒是清闲,大爷不若将工坊交给表姑娘打理?”

  陈斯远只道:“再说吧。”

  邢忠夫妇隔一阵便要闹出一桩事端来,表姐邢岫烟说的没错,若是她管着一摊子营生,岂不是老鼠掉进了米缸里?

  再说这营生有凤姐儿照应着,自个儿不过出出主意,账目上也不会被坑了去,如此也就不用假手他人了。

  倏忽过得几日,陈斯远一直挂心李纨母子。

  那小喇叭芸香每日来回话,起先贾兰还是临睡时方才回王夫人院儿,待到昨日,干脆赖在稻香村不走了,那王夫人竟也不曾打发丫鬟来叫。

  莫说是李纨,便是陈斯远都纳罕不已,一时想不明白王夫人又存了什么心思。

  这日荣国府为庆贺贾政升学政,中门大开迎四方宾客,开荣禧堂大摆宴席。

  陈斯远这等远亲自是敬陪末座,只专心吃用酒菜,眼看着贾琏、贾蓉迎来送往,忙得不可开交。

  至申时,陈斯远不耐那咿咿呀呀的昆曲,干脆推说吃多了酒离席而去。

  谁知才入得大观园里,遥遥便见邢夫人领了苗儿蹙眉而来。

  二人厮见过,邢夫人屏退苗儿,扯了陈斯远到树荫下说道:“珍哥儿媳妇真是多灾多难,先前是宫寒不易受孕,这好不容易怀上了,如今又要安胎。”

  陈斯远心下惦记,又不好过去探望,赶忙问道:“太医可查出由头了?”

  邢夫人蹙眉摇头,道:“云山雾罩的说了一通,开了两副安胎药,这两日瞧着方才好了些。”顿了顿,又鬼鬼祟祟道:“你可知那尤老娘也快生了?”

  陈斯远哭笑不得道:“二姐儿这几日时常去水月庵,你说我知不知道?”

  邢夫人暗怪自个儿糊涂了,当下就道:“如今还好说,来日等孩儿降生了……这官司还不知怎么打呢!”

  絮絮叨叨说过此事,邢夫人这才嗫嚅道:“这几日实在不得空……我看那玉皇庙也没人把守了,等过一阵子我便去。”

  陈斯远心领神会,与邢夫人眉来眼去一番,这才彼此别过。

  谁知才在翠嶂左近别过邢夫人,行不几步遥遥便见周瑞家的引着妙玉、清梵打怡红院方向的甬道转出来。

  陈斯远遥遥颔首,也不理会那妙玉,径直兜转过沁芳亭,往自家的清堂茅舍而来。

  正巧路过沁芳闸桥时撞见小丫鬟芸香正与佳惠耍顽,陈斯远略略思量,干脆停步探手相招。

  芸香交代一句撇下佳惠,颠颠儿便跑了过来。

  “大爷可是有吩咐?”

  陈斯远道:“我方才见妙玉师傅要出府……你去前头扫听扫听,那妙玉师傅要往何处去。”

  “得令!”芸香一口应下,撒丫子便跑没了影儿。

  少一时,陈斯远方才净过手,正捧着温热茶汤醒酒,那芸香便兜转回来,入内回话儿道:“我寻了余六扫听,说是妙玉要往牟尼院抄写贝叶经。”

  陈斯远略略思量便是一声冷笑,抄经?唬弄谁呢?

  这会子都快申时了,那牟尼院在京西,一来一回就是小半天,哪里赶得回来?说不得便是与人私会去了。

  此时就听芸香道:“是了,头晌宝二爷引着位柳公子往栊翠庵去喝了茶,那位柳公子生得真真儿好看……额,只比大爷略逊一筹。”

  陈斯远哈哈大笑,爽快道:“以后这种大实话多说些,我爱听。下月加你一串钱!”

  “诶嘿嘿,多谢大爷!”芸香得了赏赐,傻笑着颠颠儿而去。

  刻下内中除了腿脚不便的红玉,便只剩下个五儿,香菱这会子随着宝姐姐等自是在前头吃席看戏。

  陈斯远便道:“我这边厢也是无事,前头咿咿呀呀的颇为热闹,你们要是相看,只管去瞧热闹就是了。”

  荣国府再是高门大户,一年到头也请不了几回戏班子。红玉心动不已,与五儿嘀咕一番,便笑着别过陈斯远,自去前头瞧热闹了。

  陈斯远喝过一盏茶,不禁心下怅然……本道总会留下一个,自个儿好生哄劝,说不得便能遂了愿……谁知这两个竟一道儿去了。

  他这些时日实在憋闷,屋里三个丫鬟不让碰,便是新宅的三姐儿也管着他……而后邢夫人忙着照看尤氏,薛姨妈今儿个才从老宅归来,陈斯远这会子只觉燥热难安,生怕再过几日便将自个儿给憋炸了去!

  正胡乱思忖间,忽而听得隐约一声磬响。

  陈斯远先是一怔,旋即喜形于色。暗忖这是邢夫人还是薛姨妈来了玉皇庙?嗯……邢夫人方才回转,只怕是薛姨妈?

  陈斯远按捺不住贼心,起身快步出了院儿。他生怕忖度错了,便绕着玉皇庙兜转过来,借着竹篱遮掩偷眼往玉皇庙前观量,便见只碧月一个正蹲踞在玉皇庙门前用草茎拨弄着地上的虫儿。

  陈斯远惊奇之余,顿时大喜过望。既是碧月守门,那内中敲磬的,除去李纨还有谁人?

  陈斯远匆匆兜转过来,一径绕到玉皇庙西面方才静下心来。心下暗忖,李纨不比旁人,过得许多时日才来了玉皇庙,自个儿可不好如上次那般唐突了……这若是吓到了佳人,只怕来日再没私会之期。

  拿定心思,陈斯远将心下燥热压下,略略活动了下左肩,如今伤势隐隐痊愈,自是不妨碍其翻墙过院儿。

  当下踩着老树攀上墙头,又飘然落在院儿里,抬眼往门前瞧,眼见大门敞开,顿时惹得陈斯远腹诽不已。再一听那磬声传来的方向,更是让其哭笑不得。

  这大门不关也就罢了,偏这会子李纨去了正殿里真个儿去诵读道经,这让陈斯远如何与其相会?

  略略思量便知,只怕这会子李纨心下也纠结的紧,这才如此反复矛盾。

  眼看碧月专心拨弄虫儿,陈斯远蹑足而行,眨眼间便溜进了正殿里。

  一袭淡紫底子浅黄折枝花卉刺绣交领长衣、内衬朱红交领袄子,下着桃红长裙,鬓贴素净宫花,那嫽俏身形跪坐神像之前,手边摆着太上感应篇,又有玉磬悬于右手边。

  陈斯远放缓脚步,那身形双耳耸动,霎时间便有红云自耳根蔓延至脖颈。

  陈斯远不禁莞尔一笑,放缓脚步朝李纨寻来,抬眼四下观量。便见香案上青铜炉鼎积着半寸香灰,内中三支残香歪斜着插在冷烬中,青烟被漏窗透进的光束截成断续的丝缕。

  隐隐褪色的绛红帷幔垂在神龛两侧,玉帝泥塑金身正用一双描金凤目冷峻地俯视着空荡殿堂。

  陈斯远挪步上前,忽而心生戏谑,便将蒲团挪至阴影处,学着李纨的模样跪坐下来。

  探出手,将李纨身前的玉锤抄起,朝着那磬敲击了一下,叮——

  磬声悠扬,惹得李纨娇嗔着瞧过来。

  陈斯远笑道:“真巧,不想兰苕这会子也在。”

  李纨慌乱着回头瞧了眼,眼见碧月兀自在大门前摆弄着虫儿,这才压低声音道:“你……你……如何进来的?”

  陈斯远笑道:“山人自有妙计。是了,兰哥儿昨儿个在稻香村睡下的?”

  李纨点了点头,嗫嚅道:“兰儿不愿去太太房里,才到戌时就故意装睡,我推也推不醒,只好由着他睡下。”顿了顿,又道:“也是古怪,太太也不曾打发人来寻,我让素云去回话儿,太太也只说知道了。你……你以为太太是什么心思?”

  陈斯远略略思量,说道:“不拘什么心思,怕是再顾不上兰哥儿了。不过嘛,太太碍于脸面,只怕也不好说出放兰哥儿回稻香村的话儿。既如此,你莫不如装作糊涂,三五日的打发兰哥儿去太太房里应付一回也就是了。”

  李纨本就是这般作想,如今听得陈斯远也是此意,顿时舒了口气,又朝着陈斯远颔首不迭。

  陈斯远又道:“是了,前几日二嫂子寻我办胶乳工坊,你可要掺一股?”

  李纨赶忙道:“如今那些银钱便让我心下难安,此前一直瞒着兰儿不让其知道。这来日银钱再多,只怕是祸非福……我也知你是好意,只是……不用了。”

  陈斯远一琢磨也是,便应承下来。

  不经意间二人对视一眼,李纨顿时别过头去,又红了脸儿。

  陈斯远略略思量,摸索着自袖笼里寻了个纸迭的方胜来,悄然丢在李纨身前。

  李纨听得动静瞥了一眼,又纳罕着看向陈斯远。

  陈斯远咳嗽一声儿道:“前一回得了你的方胜,不知如何回,思量许久才回了个方胜。”

  李纨顿时大羞,又别过头去,半晌方才抄起那方胜来。略略铺展,便见内中写着:“经年别思多,得书才尺幅。为爱意缠绵,挑灯百回读。”

  李纨读罢,顿时哭笑不得。这内中言辞处处透着闺怨,倒好像自个儿是那久别不归的负心汉一般。

  嗔怪着瞧了陈斯远一眼,低声说道:“哪儿来的经年?”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说来可不只是经年。”

  李纨心下一酥,又嗔道:“油嘴滑舌。”

  陈斯远笑着没言语,李纨顿时想起那日牡丹亭后情形,禁不住偷眼瞧了眼陈斯远的嘴唇,又暗自咽了口口水……

  她孀居数年,早忘了床笫滋味。偏生被陈斯远引逗得情难自禁,昨儿个夜里更是迷迷糊糊便自个儿伺候了自个儿一回……

  待清早醒来,李纨偷偷摸摸藏了亵衣,心下便禁不住想起陈斯远来。待方才席间饮过酒,耳听得勋贵命妇说着谁家一对儿新人和美,李纨心下怅然,便愈发的想着陈斯远。

  这才离席而去,只在稻香村歇息一会子,便惴惴来了这玉皇庙。谁知到了此间她又后悔不已,于是敞开大门,又来了正殿里跪坐。谁知那泥胎神像不曾压住她心下思量,只因愈发想见陈斯远,这才敲了几回玉磬。

  而后,他便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了自个儿身前。

  又念及如今王夫人虽不曾松口,却默许贾兰仍旧回稻香村居停,她便感念道:“多亏了你奔走,不然……我真不知如何过活了。”

  陈斯远察言观色,眼见李纨少了提防,顿时蹬鼻子上脸,凑过来擒了素手,温声道:“兰哥儿自然要紧,可你自个儿也要想开些。如今兰哥儿还小,待过上七、八年,说不得取了功名也要成家立业,到时你还能随着兰哥儿不成?”

  李纨顿时心下茫然,蹙眉说道:“这……我倒不曾多想。”

  陈斯远道:“那你不如现下想想?”

  李纨果然想了起来,想过之后不禁愈发茫然。是了,兰哥儿迟早要成家立业的,到时候自个儿该当如何?便这般孤寂着了此残生?亦或者学了旁的寡妇,从此青灯古佛?

  正茫然之际,忽而便有一只手在眼前摇晃。李纨渐渐回过神儿来,便见陈斯远那清亮的眸子正盯着自个儿。

  “你为贾家守节数年,上顺公婆,下教兰哥儿,每日还要教导三个小姑子……说来任谁你都对得起,唯独对不起自个儿。我心下实在不忍……只想着你孤寂时,也能有个肩头靠一靠。”

  一番言语说得李纨又鼻头泛酸,陈斯远顺势便将李纨揽在怀肩头,又探出手轻轻抚其背脊。

  那李纨身子略略僵硬,眼见陈斯远再无旁的动作,这才缓和下来。

  道:“我又能有什么法子?那会子兰儿还小,爹爹……为了李家名声也不许我再嫁。”

  陈斯远顺势叹息道:“可惜有人得珍宝而视若敝履……更恨自个儿不能取而代之,否则——”低头看向那一双水润桃花眼,陈斯远蹙眉正色道:“——又岂会让兰苕受这般委屈?”

  想起亡夫贾珠来,李纨顿时止不住眼泪。若是先前,李纨好歹还顾念着那么一点儿夫妻情意,想着若是贾珠尤在,总不至于让她们娘儿俩如此苦寂。可有道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陈斯远珠玉在前,李纨这会子想起贾珠,便只想起自个儿怀贾兰时,那贾珠恣意妄为,这才变成如今的模样,于是心下不由得暗恨起贾珠来。

  此时陈斯远探手为其擦去眼泪,温声道:“往后有我呢,定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此言一出,李纨顿时半边儿身子酥软,心下略略挣扎,忽而探手揽住陈斯远的脖颈,凑过来,樱唇在陈斯远脸颊上轻轻印了下。

  四目相对,李纨目光闪烁,正要退却,陈斯远忽而将李纨搂紧,俯身印在樱唇上,那李纨支支吾吾须臾,便迷醉其中。

  正是:戏调初微拒,柔情已暗通。低鬟蝉影动,回步玉尘蒙。

  俄尔,李纨腻哼一声,自迷醉中惊醒,方才察觉已然罗裳半解。她禁不住慌乱道:“不,不可——”

  陈斯远在其耳边低语道:“只如上回一般……你放心就是了。”

  李纨道:“碧月,碧月还在外头呢。”

  陈斯远起身打横抄起李纨,眼见四下并无遮挡之处,干脆到得窗棂左近将李纨放下。

  不待其说什么,二人又拥在一处。那陈斯远百般手段使出来,不片刻李纨便身颤舌冷、目定口张,须臾身形酥软在陈斯远身上,竟好似闭过气去一般……

  陈斯远憋闷已久,刻下哪里还忍得住?正待张弓搭箭,忽而听得外间碧月道:“奶奶,兰哥儿散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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