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了厍狄干十日的袭扰后,赵贵率军终于到达了灵州地界。
黄河到了灵州后,呈现南北走向,与贺兰山相夹,形成了一大片塞上平原。
汉时就在黄河以西的地域设置了典农城,进行屯田开发。
虽然灵州黄河以西的地域要更加宽广,可长久以来,灵州的经济中心一直在黄河以东的普乐郡,也就是北魏大名鼎鼎的西三镇之一,薄骨律镇!
贺拔岳当了灵州刺史,并没有将这座建在黄河沙洲之中的镇城当做自己的大本营,而是选择了增筑回乐县的县城,作为根本。
周围没有打得过贺拔岳等武川人的势力是一个因素,更重要的是,形势已然不同。
北魏设置薄骨律镇的原因是为了防御柔然人,可贺拔岳所要面对的最大威胁不是黄河西岸的胡人,他们反而是助力,贺拔岳真正要面对的是来自关中的压力。
如此,将自己的大本营迁往回乐县城,不仅能就近掌控灵州最为精华的农业地带,还能以之为中心,控扼要道,建立防御体系,抵御关中势力的侵扰。
事实上,贺拔岳这几年在回乐县建立的防御体系已然起了效果。
赵贵率军赶回来之时,已是烽烟遍地,原本在原州的纥豆陵步蕃率领部落骑兵作为先锋,先一步进入了灵州。
与厍狄部一样,纥豆陵部的主力也是轻骑兵,不过与厍狄部不同的是,纥豆陵部采用的是匈奴战法,也更加难缠些。
赵贵率领大军入驻了回乐县外围的支城,收拢了周围的兵马,准备军事作战。
这座由土夯制而成的小城并不大,但有着城墙的保护,他麾下的士兵这些日子第一次能够睡一个安稳觉,不用再担心哪里射出来的冷箭了。
赵贵却是睡不着。
此刻灵州的形势比他想象的要糟糕。
纥豆陵步蕃一个部落首领,居然玩起了围城的把戏,带人将主城可围了。
当然,他们一时间没有进攻城池的能力,似乎也没有进攻城池的意愿,可这样的态势继续下去,对于赵贵等人来说无疑是不利的。
再这么拖下去,不仅这座小城的储备无法支撑赵贵军的消耗,李弼也要来了!
李弼之勇猛,便是在整个关中,也是屈指可数的,能够与之相比的,不过高昂、侯莫陈崇寥寥数人。
赵贵对上他并没有把握取胜!
必须在李弼到达之前,打通前往主城的道路,带着数千援军进入主城。
凭借着主城之中的储备,这场仗赵贵才能继续打下去。
心中想好了具体的作战策略,赵贵才睡去。
作为一个武川人,又曾在六镇之乱中依附过葛荣,赵贵的警惕心还是很强的。
平日里,太阳还未升起时,赵贵已然醒了。
可这一次,赵贵经历了与厍狄干长时间的纠缠后,太过疲劳,第二日是被人叫醒的。
赵贵睡了个安稳觉,可醒来之时,叫醒他的手下说的可不是让他能够安稳的消息。
李弼已经来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赵贵穿戴好甲胄后登上了城墙,看着城外,那一面三辰旗格外的刺眼。
面对着李弼的大军,赵贵没有办法继续坚守,唯一能够做的便是为麾下的士兵再争取半日休整的机会。
而后,在午后,率军出城,与李弼的大军进行决战。
赵贵明白,李弼既然已然来了,那么越往后对于他们越不利。
必须在己方优势的时候搏一搏。
赵贵军的主力是以武川人为核心,六镇兵为主体的四千精兵,外加从灵州聚拢而来的当地兵马,大概一万有余。
李弼为了抓住战机,将步兵和辎重都抛在了后面,只带着一千骑兵,一人三马赶至,加上从纥豆陵等部落抽调的轻骑兵,不到六千骑。
双方的兵力比差不多是两比一。
平野之中,也没有险要可以据守。
赵贵在战阵中央以四千六镇兵为核心构建了步兵方阵,抽调了两千多的部落兵作为长矛兵列于阵前,再以胡部的轻骑兵作为侧翼,保证大阵两侧的安全。
赵贵则带着数百骑作为绝对核心,列于阵中。
灵州虽然不缺马,但也绝对不算富裕,灵州军做不到建立一支强悍的骑兵军团的地步。尤其贺拔岳为了平定夏州之乱,调走了大量的战马,导致如今赵贵军的主力都是步兵。
不过即使如此,赵贵军依然占有优势,因为他们不是进攻方。
李弼骑在马上,看着对方摆出来的犹如乌龟壳一般的阵列,并没有感到棘手,而是看向了一旁的纥豆陵步蕃。
这位在李爽进入关中之后便早早归顺的部落首领,这些年一直带着部落驻守在原州,后又被封为可汗,戴着李爽赐予的银色飞鹰戒,所部兵强马壮。
“可汗,你以为此战当如何?”
李弼的询问,纥豆陵步蕃很快就回答了。
“当扰其侧翼,乱其阵列,而后一击而胜。”
李弼点了点头,道:
“可汗深通兵法,此战若胜,灵州大局可定,他日大王面前,可汗的飞鹰戒可以换成虎头戒了!”
“谨遵命!”
说罢,纥豆陵步蕃便率领所部骑兵一马当先,直直向着赵贵军而去。
不过,在冲到战阵两三百步的距离时,纥豆陵步蕃没有撞上去,而是发挥了轻骑兵的优势,迂回左右。
赵贵自然不会看着自己的阵列不断被纥豆陵步蕃的轻骑兵袭扰,让在外围的胡骑前去迎击。
赵贵的眼睛始终盯着李弼和他那一千骑的动静。
可对方却一直没有动作。
直到一阵箭雨射入了赵贵的军阵之中,让他不得不从李弼那边侧目。
此刻六千人的步兵方阵之外,双方的轻骑兵已然搅和到了一起。不过,纥豆陵步蕃的部落兵显然更胜一筹。
明明是差不多的骑兵数,可纥豆陵步蕃的骑兵却将赵贵一方的轻骑兵包成了一个个的饺子。
纥豆陵步蕃的骑兵不只是装备、马匹要优于灵州的胡骑,更多的优势在于士兵的单兵素质。
纥豆陵部大部分的士兵在马上可以做到左右开弓,这便可以让他们在迂回过程中几乎可以无死角射击。
灵州的胡骑则无法灵活的转换弓箭的射击方向,这便让他们在射击的角度与方向上有了限制,战力大打折扣。
胡骑的战斗意志不高,眼看纥豆陵部占得上风,局部区域已然出现了溃散的迹象。
赵贵自然知道,如果己方的轻骑兵被击败了,他摆下的这个乌龟壳便成了一个笑话了,完全成了对方的靶子。
当即,赵贵变换了阵列,让外围的长矛兵撒开,六镇兵上前压阵。
这些长矛兵乃是灵州当地的兵,装备远没有六镇兵好,所能发挥的作用也只是对抗骑兵。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功能。
可六镇兵不同,他们作为战阵中核心的力量,可以执行多种任务。六镇兵几乎人人都带着弓箭,赵贵让他们上前压阵,的确取得了效果。
步弓的射击距离要比马弓远许多,六镇兵一阵攒射,朝着纥豆陵部骑兵密集处撒下一阵箭雨,影响了纥豆陵部进攻的节奏。
不过纥豆陵步蕃很快有了应对,那便是拉开距离。
轻骑兵远比步兵灵活,纥豆陵步蕃的进攻节奏始终很稳,放弃了靠近赵贵军阵的猎物,任由他们逃亡,缓缓撤退,打算将赵贵军阵三百步外已然被他们包围的胡骑一口气吃掉。
双方拉扯中,六镇兵向外前进,在双方接阵处形成了一个突出部。
赵贵忽然意识到了问题,打算将六镇兵召回来。
可此时,李弼军已然动了。
那一千骑奔驰而来,几乎是贴着外围长矛兵的阵列边缘而进,将要接触到双方的突出部时,忽然加速,切入了进去。
赵贵军的军阵被李弼的这一波冲锋,打得大乱。
赵贵当机力断,重整了阵列,舍弃掉了外围的士兵,召集了长矛兵,想要在原本的大阵中组成了一个小一圈的军阵。
可赵贵没有意识到的是,他如此举动对于士气的影响。
那些被切割掉的外围士兵回不到军阵之中,士气几乎是顷刻间崩溃了,一下子就溃散了。
李弼更是抓住了战机,带着骑兵冲锋,切进了赵贵的军阵之中。
战意之坚,战力之猛,这一刻,如入无人之境!
统万城。
贺拔岳想要让统万城周围的胡人部落首领带着部民、财货迁往城中,侯景帮他做到了!
贺拔岳想要在统万城外进行坚壁清野,侯景帮他做到了!
贺拔岳想要凝聚这夏州一众部落的人心,共御外敌,侯景也帮他做到了!
可贺拔岳并不高兴,反而破口大骂着。
“这个王八蛋,听那些胡人说,他所到之处,泥鳅都是竖着劈的!”
雷绍在旁,道:
“侯景此举,根本就不是为了抄掠地方。这些时日,他带着骑兵纵横夏州境内,胡作非为,尽将一些老弱病残赶往我们城中,长此以往,我们如何支撑?”
贺拔岳皱着眉头,他想要统万城周围的胡人成为助力,可不是要他们成为负担的。
“紧闭城门,不要再收外面胡人了。”
“大王,如此一来,恐怕胡人生怨啊!”
“怨又如何?”
贺拔岳道:
“我倒要看看我关上城门,侯景还能如何?”
便在此时,府外传来了一阵急切的通禀声。
“大王,城中起了疫病!”
贺拔岳一听,心中一慌,忙问道:
“何时起的?”
“就在一日前,城中的牲畜不少都蔫了,索性发现及时,已然做了处置。”
“为何如此,查明缘故了么?”
“应是那些胡人带来的牲畜所致,其余兽栏,暂无影响。我们查了,这些染病的牲畜像是侯景故意留下的。”
贺拔岳听了,怒声骂道:
“侯景,你这个……”
话还没有说完,又一声通禀至。
“大王,城中粮仓起火了,侯景的……”
“够了!”
贺拔岳脸上带着一股怒意,开口道:
“不要让我再听到侯景这两个字!”
雷绍此时道:
“大王,我等若是再不出兵,恐怕难以服众,那帮胡人也不会再跟着我们,人心散了,这统万城守与不守也是一样了。”
贺拔岳听了这话,面容一皱。
他想要闭城自守,可如今的形势却由不得他如此了。
“召集兵马,我要弄死侯景这个王八蛋!”
“大王……”
“又怎么了?”
连二连三的通禀声惹得贺拔岳异常的烦躁,可这一次,听到了外面人带来的消息,他却冷静了下来。
“大野爽率军至,已不足统万城百里!”
“夏州和关中就是不同,走了上百里都看不到人烟,空旷的很,连带着气息也很是清新啊!”
李爽站在高坡之上,不由得感叹着。
若是统万城中的胡人听到了,恐怕就要破口大骂了。
就在半个月前,这里还是夏州最大的牲畜交易市场。
不过如今,已然成了旷野。
或许,这就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吧!
侯景站在李爽身旁,一点也没有身为罪魁祸首的觉悟。
“大王说的是啊,夏州百姓在这帮北人治下,民生凋敝。所谓苛政猛如虎,若非如此,大王至此,又如何没有‘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之景?”
侯景说着,话锋一转。
“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此地虽人迹罕至,万物生灵却得以繁衍生息,发展壮大。大王王化所照,不只是天下苍生,便是万物万灵也得以受益,这便是大王的恩德所至啊!”
侯景说完,斛律光走了过来,在李爽的耳边小声道:
“大王,贺拔岳派人来了!”
李爽面色一变,回到了军寨之中,见到了贺拔岳的使者。
雷绍!
他的来意也很简单,求战!
事实上,从贺拔岳派来的人就已然可以知道贺拔岳的态度。
李爽听到了雷绍那义正词严的讨伐声后,只是微微一笑,命人从一旁拿来了一个盒子,交到了雷绍的手中。
“秦王,不知其中何物?”
“灵州军的大纛!”
雷绍愣愣的看着手中的盒子,再看向了不远处穿着黑服始终带着笑意的男子,心中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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