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州,安定!
李弼的大将军大纛伴随着三辰旗飘扬在是泾州安定郡城池的上空。
随之而来的,还有关中三州四府的六千府兵。
关陇精锐,两成多聚集于此。
六千府兵还有征召的三千多辅兵,所需要的物资说多不多,可说少却也不是一个小的数目。
泾水贯穿泾州,与渭水相连,从关中长安北邑永平仓中发出的粮草可通过漕船,直接送到安定。
李弼在此停留,并不是为了等这些粮草辎重,而是为了等待一个人。
曹泥!
这位曾经与贺拔岳在灵州相互争斗的部落首领在贺拔岳袭取统万城之后,在灵夏之地渐感没有了容身之处,随带领部落南下。
可即便如此,曹泥的耳目依旧很广。
得知李弼到达安定之后,曹泥便带着人南下,带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
“贺拔岳命赵贵率领一支武川主力军正在回援灵州,驻守西安州的厍狄干得知后正在率部拦截,未知战果!”
曹泥带来的军情很及时,这也意味着贺拔岳将主力军都放在了夏州,打算死守统万城。
李弼得知后,笑道:
“贺拔岳不亲自回援灵州,乃仗坚城,意欲固守,其心已怯!”
曹泥听了这话,劝道:
“大将军不可轻敌,贺拔岳所部战力彪悍,赵贵此人,亦乃劲敌。”
曹泥这么说并不是无的放矢,这么多年在灵夏之地,曹泥在贺拔岳手下可没少吃亏,甚至都被这些武川人打出心里阴影了。
李弼转过了头,看了一眼曹泥,道:
“我从来不小看自己的敌人,也不会小看自己。”
说着,李弼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金牌,上面刻着秦王令三个大字。
曹泥见此,低声扶首,道:
“恭迎秦王!”
李弼将曹泥搀扶了起来,道:
“你持令前往原州,召集原州各部前来听命!”
曹泥抬首,问道:
“他们若是不来呢?”
李弼冷笑了一声,不带丝毫感情,道:
“大王金令即出,他们若是不奉号令,归我节制,那就让他们掂量掂量他们自己的分量!”
“诺!”
西安州。
当年秦昭襄王灭义渠后,昭王下令于陇西、北地、上郡北部边境修筑长城,并且派兵驻守。
随着岁月的流逝,这段长城早已经失去了阻挡北方游牧民族的作用,唯余残存的城墙,依旧在诉说着当年的辉煌。
厍狄干遥望身后,可以见到不远处那段曾经横穿西安州的古长城的残迹耸立在山丘之上。
以往的厍狄干并没有如今欣赏古迹的心思,不过此刻,他不欣赏也不行。
厍狄干正在等待着军情,心中带着几分焦躁感。
厍狄部的轻骑已然派了出去,侦查赵贵部的踪迹。
可要在长城以北茫茫的草原、沙地中找到一支数千人的部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既需要时间,也需要耐心!
便在厍狄干咬着草根等待的时候,他的手下终于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可汗,找到他们了!”
厍狄干将嘴里的草根吐了出来,翻身上马,道了一声:
“来活了!”
北魏的骑兵部队曾经相当厉害,轻、重骑兵配合,便是遇到远超己方的敌军,也有取胜的把握,至少,便是处于劣势,也大可以逃脱。
不过后来随着北魏的疆域渐广,所要镇守的城池变多,早年间纯骑兵的军队配置难以适应新的时代,北魏也不得不改变军制,大量征召步兵进入军队之中,镇守州郡。
不过,北魏骑兵的战法并没有就此衰落乃至失传,而是被北地的军队继承和发扬光大。
百骑环绕,可裹万众;千骑分张,可盈百里。
从战略上讲,轻骑兵的优势在于侦查、迂回、袭扰,冷不丁的给敌军来一下,让对方担惊受怕,摧毁敌军的士气。
在战场之上,优秀的轻骑兵也可以骚扰敌阵,破坏敌军阵型,然后找出敌军破绽,创造机会,让后面的重甲部队发动决定性的一击。
厍狄干知道这个道理,赵贵也是如此。
某种程度上说,都是一个师父教的。
不过就算是同一个师父教的,不同的学生学得也不一样。
优秀的轻骑兵不是那么好找的,尤其是北地,虽然不缺少轻骑兵,可大大小小的部落林立,各部落的部落兵难以整合,相互之间无法配合,甚至部落内部的兵马也不是一心的。
这种情况在尔朱荣建立霸府前后,好了许多。
赵贵和他背后的武川派便是其中的受益者!
厍狄干带着部落的轻骑兵追击着赵贵的武川军,双方一见面,并没有立刻就展开激烈的对战。
便是赵贵想,厍狄干也不干。
双方都知道对方要干什么,这是一场猎人与猎物的游戏。
区别在于,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还未可知!
赵贵带领的武川军的战力是要强于厍狄干的部落兵的,可厍狄干的目的并不是要击败面前的敌军,而是袭扰,阻拦他们行军。
事实上,厍狄干的目的也达到了。
在察觉到厍狄部的侦查骑兵后,赵贵便已经命麾下的士兵穿好了甲胄,不过随着厍狄部骑兵的突如其来的几阵箭雨,还是让赵贵所部有所损失。
很简单,人穿着甲能防得了箭雨,可马防不了。
厍狄部的数十名骑兵一阵袭扰,杀伤了赵贵军数匹战马,很快便脱离了。
赵贵对于厍狄部轻骑兵的战术水平的提升,还是很惊讶的。他带兵追了上去,看着不远处据守高地正在收拢那数十骑的厍狄干,吼道:
“厍狄干,有长进啊,怎么不多来两下,钱都花在了女人身上,不够买箭矢了么?”
对于赵贵的挑衅,厍狄干也不恼,只是长喝了一声。
“急什么,慢慢玩!”
赵贵对此,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尽管他身后的骑兵正在慢慢聚集,可他也没有下令进攻。
事实上,赵贵知道,他若是如此做,迎接他的除了几阵箭雨,便是厍狄干下达的撤军命令。
果然,一看到赵贵身后的人马多了之后,厍狄干便立刻抽身了。
没过多久,赵贵面前,厍狄部的骑兵已然没有了踪影。
“将军,我等该如何?”
“尽快增援灵州,在这里被厍狄干拖住了,那就真的如了他的意了!”
统万城。
自从得知李爽下令讨伐之后,贺拔岳心里便有些虚。
宇文洛生被刺杀之前,贺拔岳曾经与他见过一面。
当时,适逢李爽率军与尔朱兆决战,进军太原。
贺拔岳找到了宇文洛生,与之密会,想要趁此机会南下,可得到的只有宇文洛生的一句话——
我们打不过的!
贺拔岳心中的猜忌与不满当即爆发了!
两人不欢而散!
可之后,李爽击败了尔朱兆,进军太原,又掌控了河北与北地,形势变化之快,让贺拔岳瞠目结舌。
面对这个庞然大物,贺拔岳便是占据了统万城,终究还是心虚的。
赵贵说得不错,李爽承受不起失败的代价!
可问题是,他就承受得起么?
夏州的统万城和灵州治所回乐相隔甚远,在两个选择之中,贺拔岳选择了统万城。
便是因为这座城池坚固。
若是有一日,李爽真的率领大军前来,他也可以依靠这座城池,作最后的抵抗。
从一开始,贺拔岳心中就没有与李爽正面一战的打算,他此刻也渐渐了解到了宇文洛生当初说那一句话的含义。
“大王,侯景来了!”
对于贺拔岳来说,侯景这个名字并不意味着什么!
可对于如今归顺他的一众胡人来说,这个名字却带着绝大的魔力。
一听到这个名字,他们下意识的就心生惧意。
“大王,不能让此獠在夏州肆虐啊!”
听说了侯景来了之后,一众胡人已然知道他会做什么了!
当即,他们想要劝说贺拔岳出击,击败侯景军!
贺拔岳和他手下的财货要么在灵州,要么在统万城,可归顺他的一众胡人,他们的部落都都在统万城之外呢!
这侯景一来,要是不管,那还能剩下多少?
贺拔岳看着劝他出兵的一众人,心道这个夏州的人心并没有如他想象得那般齐。
李爽甚至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只是派出了一个侯景。这么微微一挑,纷乱就开始了。
“侯景率军袭扰,我军四处救火也不是办法,尔等尽管将部落之中的子民、牛羊迁往统万城中。”
贺拔岳这话引得一众胡人首领心中惊疑不定,问道:
“大王如此,岂不让人觉得大王胆怯么?”
众人的心中其实还有一层疑虑,他们的牛羊子民在外面,有多少是他们说了算,可进了城,到时候就不好说了。
毕竟,在场的人都经历过六镇之乱,当年北魏的官军打到最后是什么德行,他们都清楚。
收拾不了叛军还收拾不了你们么!
贺拔岳面色一沉,身旁,他的参军雷绍喝道:
“尔等何意,若无夏王,安有尔等安身之地,尔等若是不愿,当可离去。”
雷绍这一声斥责,让一众胡人都低下了头。
“我等不敢,只是敌势汹汹,不知大王有何应对之策?”
贺拔岳开口道:
“当依托坚城固守,以待来援。”
“援军?”
众人不解,如今夏州周围哪里还有援军啊,这不都被李爽的人包围了么?
贺拔岳道:
“统万城乃是坚城,大野爽便是尽率精锐而来,一时也拿不下。可他的关中精锐若是尽在此地,尔朱氏必然会率军进逼。只要我们撑得久,便有胜机!”
寄望于尔朱氏?
万一李爽进军时,尔朱氏光看着呢?又或者,他们进了军,也没有对李爽造成威胁呢?
众人对此,大感失望。
贺拔岳也看出了一众胡人洋溢于外的不满情绪,他想要安抚,却见一众胡人之中有人走了出来,高声道:
“大王麾下亦有万军,加上我等,若是合力,未尝不能与大野爽一战,为何要困守城池,将我等之生死寄于他人之手?”
贺拔岳面色一变,雷绍甚至没有扮黑脸的机会,那人已然说道:
“大王若欲苟安,当初为何不去长安城,大野爽必会赐大王一生富贵,何须在此地,日夜遭受苦楚?”
这一句话,引得了一众胡人的共鸣。
“大胆……”
雷绍的斥责声还没有说完,贺拔岳便挥手制止了。
适当的斥责与责罚是有用的,可若是过了头,便会让这帮胡人产生逆反之情。
贺拔岳忽然了解到,在这帮胡人面前,他失去了英雄气。
而这,很重要!
你不敢带头冲,还当什么老大?
躲在城里,谁不会啊!
只一个侯景,你就畏惧不敢出战,那大野爽来了,你还要做什么?
一众人明面上没有这么说,可心里却是这么想的。
贺拔岳看着一众胡人,道:
“本王所言乃是大略,并非困守孤城之意,而是时机未到!尔等试想,灵州那边战报未至,此时并非良机。若待胜报至,不是更有把握么?”
一众人心中有些疑惑,可暂时还是被贺拔岳说服了。
东夏州。
侯景骑在马上,张开双臂,拥抱着秋日阳光照耀下的黄土高原。
当然,此刻的黄土高原若说是一片黄褐色并不准确,还是林木葱郁的。
“大将军,请下令吧!”
侯景的身后,跟在他后面的怀朔骑兵已然跃跃欲试了。
对于这帮怀朔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打武川人更让他们有干劲的了。
“不急,长安那边大王的命令还没有下来。”
“大王在等什么?”
“自然是看看洛阳尔朱氏的反应了!”
说着,侯景便向西南方向长安城的方向拱手道:
“大王何等英明,自然是考虑万全。可笑贺拔岳那厮,面对大王之令,非但不投降,还胆敢反击。”
“那我们要等多久?”
“快了,长安的命令就这一两日至。”
说着,一匹快马至,带来了长安城的命令。
侯景打开一看,身躯微微颤栗着。
“大将军,大王如何说?”
“大王说上天有好生之德!”
“这是何意?”
侯景感受到了一股无与伦比的兴奋感,眼角不觉得泛出了泪水。
“这么多年了,我终于可以一展平生所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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