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
曾经晋阳的丞相府很大,几如宫殿,后府的林园便是按照洛阳皇家林园打造的。
湖泊如镜,花草翩跹,楼阁耸立于山水花草之间,虽没有建康的水榭亭台的那份仙灵毓秀之质,也没有洛阳殿阁楼台的那份豪奢精致之感,但自有一番磅礴大气。
晋阳北接平城,南通洛阳,东连邺城,西至长安,乃是交通枢纽之地,亦是控扼山川之所。
北魏兴起之后,晋阳夹在平城与洛阳之间,作为要道,越发繁盛。草原丝绸之路的开通,晋阳亦是这条商路上最重要的节点。到了今日,晋阳城中亦可见到大量的胡人。
水池边一座三层的楼阁外,侯景等待一番后,待到守在楼阁外的侍从放行后,他走了进去。
侯景一路小跑,爬到了顶楼。
李爽拿着一把扇子,正躺在躺椅之上,扇着扇子。
侯景走到了李爽身边,拿过了另一把扇子,替李爽扇着风。
“大王,臣回来了!”
李爽看了一眼侯景,问道:
“你这一趟劳苦了!”
侯景可谓是红光满面,显然,在邺城受到了高欢超常规的招待,都长胖了。
“为了大王之事,臣就是再苦再累,也是甘之如饴。”
李爽半躺着,看着替他扇风的侯景,笑道:
“是挺苦挺累的,你如今玩得是越来越越花了,又是金毛,又是龟兹女,又是新罗婢,还几个人……”
侯景听完,面色一变,手中的扇子扇得慢了几分。
“大王明鉴啊,我这是为了迷惑他们,才不得已而为之的。区区女色,怎能比得上大王交托给我的要事。”
“如何了?”
李爽坐了起来,侯景在旁道:
“贺六浑这把算是抄着了,邺城真是个好地方啊!”
如今的河北,经济中心不是在幽州的蓟城,而是在相州的邺城。
战国之时,河北大部分的土地被赵国所掌控,太行山东麓台地沿线城池的物资最终都会被集结到邯郸。
汉时邯郸没落之后,这种需求依旧在,邺城随之而崛起。
如今的邺城先后作为曹魏、后赵、冉魏、前燕四朝的王城,多番营建,气象不是一般的城池可以比的。
侯景的眼中还带着几分羡慕,道:
“贺六浑在河内抢了尔朱氏的五千匹战马后,河北那些世族都到了邺城去见了他,如今相州、冀州、沧州数州的世族、豪强都去邺城见了他。”
“然后呢?”
听了李爽的询问,侯景道:
“贺六浑与他们已然商定好了,共击尔朱氏。此外,大王的那一份……”
侯景在李爽耳边说了个数,随后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封信,递给了李爽。对方接过来打开一看,点了点头。
“你们怀朔人办事还是得力的啊!”
侯景听了,没有欣喜,反问道:
“大王,那帮武川人又惹你生气了?“
李爽叹了口气,指了指一旁的匣子,道:
“你自己看看吧!”
侯景听着话,从匣子里拿出了最外面的一封信,看了一眼,道:
“宇文泰只给大王这么点,他这是把大王当跪着要饭的了么!”
侯景义愤填膺,颇有一些大王你要是一声令下,我立刻行动的意思。
李爽看着,问道:
“你想怎么着?”
侯景嘿嘿一笑,道:
“宇文氏的家眷不都在晋阳么?”
李爽摇了摇头,道:
“这不行,咱们不干土匪这一行已然很久了。再说了,如此做,岂不是伤了北地将士之心么?”
“难道就看着那帮武川人如此嚣张么!”
李爽瞥一眼侯景,问道:
“那不然让你去平城接替宇文泰,你去么?”
侯景一下子萎了,道:
“大王你是知道我的,小侯我这么多年临阵应敌一向是以智谋取胜,那帮武川人干的活我还真胜任不了。”
李爽站了起来,双手负后,四十五度仰望天空。
“柔然占据漠南之后,又与嚈哒结盟,共同侵吞西域这一自古以来就属于我们的领土。柔然势大,北地安危关系着社稷存亡,不可轻动。”
李爽说着,侯景抹了抹眼角的泪水,道:
“大王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唉,为了天下苍生,我委屈一下就委屈一下吧!”
侯景听了,愤愤道:
“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大王这委屈,臣一定要为大王讨回来!”
李爽赶忙劝道:
“你可别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啊,尤其是范阳卢氏、博陵崔氏,不可得罪啊!”
侯景站了起来,拱手道:
“大王,放心吧!”
夜上梢头,宇文护走进了秦王府中,见到了李爽。
“大王!”
李爽点了点头,道:
“见过你阿母了?”
宇文护点了点头,道:
“阿母让我在大王麾下好好做事,为大王分忧!”
李爽一笑,看向了宇文护,道:
“你们宇文氏之中,除了你四叔宇文泰,便是你,本王最为看好。在北地好好磨练一番,宇文氏中能接替你叔父的也只有你了。”
宇文护心中有些惊讶。可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
此刻宇文氏和李爽的君臣名分并没有定,宇文护躬身道:
“大王之意,属下已知之,必定会大王分忧!”
李爽点了点头,道:
“回去好好辅佐你四叔,处理好北地之事,别让你阿母失望!”
宇文护抬首看了一眼李爽,烛火摇曳之中映照着一张俊逸的脸庞。可看着李爽回视的眸光,宇文护低首道:
“诺!”
宇文护走了没有多久,独孤信也来了。
他是和宇文护一起来的,为的就是向晋阳作近期的工作总结和提交预防柔然人可能报复的方案。
“这么晚了,将期弥头找来,辛苦了吧!”
独孤信拱手道:
“为解大王之忧,臣万死不辞,怎敢言劳苦!”
李爽一笑,道:
“如何了?”
“宇文泰通过柔玄镇一战,在北地已然站稳了,如今势大,尚无乖悖之相,用心中正。臣也奉了大王之命,交好幽燕之地各路北人,让这些北人为大王效命,抵御柔然人!”
李爽点了点头,道:
“你们武川人办事还是得力的,可并不是人人都如你们一样啊!”
独孤信先是一愣,而后反应了过来。
“大王,那帮怀朔人又惹你生气了?”
“唉!”
李爽叹息了一口气,不曾言语。独孤信见了,有些着急。
“大王,究竟如何?”
李爽指了指一旁的匣子,道:
“你看看吧!”
独孤信打开了匣子,从里面抽出了一封信,打开一看,怒道:
“这帮怀朔人,广结朋党,对大王的号令阳奉阴讳,还把生意做到了高句丽去了!这一倒手,不就又到了柔然人手里了么?”
独孤信看完,义愤填膺,道:
“我等在北地辛辛苦苦抗敌,他们在后面不帮忙也就算了,居然如此做,大王,不可轻饶他们啊!”
李爽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抬首看着明月,留给了独孤信一道伟岸的背影。
“如今最为重要的乃是对抗尔朱氏,夺回洛阳,匡扶社稷。怀朔人以邺城为本,大肆经营,与清河崔氏、渤海高氏结成同盟,又与河南尔朱氏麾下的大将斛斯椿、贾显度、贾显智等人关系密切,若是严办,恐于大局不利啊!”
独孤信听了这话,叹息道:
“为了朝廷,竟忍受这等小人胡作非为,大王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唉,为了天下苍生,本王委屈一下就委屈一下吧!”
孤独信听了,一咬牙,拱手道:
“大王放心,臣一定为大王出这口气。”
李爽匆忙转身,看着独孤信,道:
“期弥头,不可胡来啊!”
孤独信站了起来,拱手一礼,道:
“大王放心,臣定为大王分忧!”
北魏为了对抗刘宋,曾经在河南设下四座重镇。
金镛、虎牢、滑台、硗嗷!
这四座重镇的特点都是控扼黄河渡口,掌控南北往来的关键通道。
随着北魏孝文帝迁都之后,洛阳成了京畿要地,金镛、虎牢两座重镇地位提升。
金镛城成为了洛阳城的一部分,虎牢则是作为洛阳的对外的通道,被洛阳朝廷直接管辖。
滑台、硗嗷两座重镇随着北魏的领土向南扩张,不再是前线,成为了漕运的枢纽之地。
高欢与尔朱氏翻脸后,尔朱度律便率军进驻了滑台,时刻提防着北方的情势。
贺拔胜如今也在尔朱度律的麾下。
当初贺拔胜率军东进,奉命阻挡尔朱度律的大军。他的上司郑护军想要阴贺拔胜,故意让贺拔胜率军在外,却又不给他提供补给,甚至不让他进入沿途的关隘。
洛阳的天龙人显然不明白北人之间的羁绊,以为贺拔胜背叛了尔朱氏后已然是走投无路,可谁曾想到贺拔胜转身就投入了尔朱氏的阵营之中,对这帮洛阳天龙人发起了冲锋。
“破胡,河北的动静有些不对啊!”
尔朱度律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北面涛涛的河水,陷入了沉思之中。
尔朱度律是个贪财之人,但不意味着他是个没脑子的人。
贺拔胜点了点头,道:
“我也觉得有些奇怪,高欢这帮怀朔人最近安分的很,似乎遇到了什么事。”
尔朱度律看着贺拔胜,问道:
“念贤回来了没有?”
贺拔胜回道:
“算日子应该差不多了。”
念贤是武川出身,被尔朱度律派去了定州,与叱列延庆、侯渊接洽,便是为了稳住这一支尔朱氏在河北最后的力量。
当然,念贤的武川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念贤的妹妹是侯渊的妻子。
有了这层关系,很多事情就好说多了。
便在此时,传来了一声通报。
念贤回来了!
两人走下了高台,亲自前去迎接,还为他准备了宴会。
不过念贤却没有着急赴宴,而是将两人拉进了一间静室,说着此趟秘密前往定州后的成果。
“常山王放心,属下见到了叱列延庆和侯渊,他们两人跟我说还撑得住。”
尔朱度律听了这话,并没有一丝欣喜,问道:
“大野爽占据太原之后,他们的家眷都落到了大野爽的手中,他们还撑得住?”
尔朱度律显然是对于念贤的话心存疑虑,念贤解释道:
“常山王多虑了,他们都是受天柱大将军提拔,深受尔朱氏的恩典,又怎会为了妻子而背叛尔朱氏。且那大野爽凶狠恶毒,屠戮北人,侵吞他们在并肆的土地庄园,亦与他们有仇,如何能降?”
尔朱度律听了,心中疑虑渐渐消解,可还是不信任。
他太清楚北人了,远的不说,贺拔胜就是最好的例子。
“就如此么?”
“常山王还不知道么,河北乱了!”
尔朱度律一愣,看了一眼贺拔胜,对方也很迷糊。
“如何了?”
“坐镇平城的宇文泰和坐镇邺城的高欢斗起来了,他们在河北的兵马甚至兵戎相见了!”
“为何?”
“具体情势我也不知情,不过河北动荡,若是此时率军北上,可以打通与定州的通道。”
尔朱度律听了这话,心中犹豫,可最终,他还是看向了贺拔胜。
“破胡,尔朱世隆召我去洛阳,这滑台我也待不久。我给你一万兵,你趁此机会北上,看看能不能有所斩获?”
贺拔胜听了,摇头道:
“信都和邺城都在高欢手中,我带着一万兵,恐怕也击败不了高欢。”
便在此时,念贤给贺拔胜使了一个眼色,对方改口道:
“可若是占他几座城,与叱列延庆和侯渊接上头还是能办到的。”
尔朱度律听了这话,点了点头。
“如此就够了!”
外面的宴会要开始了,尔朱度律先行离开了,贺拔胜拉着念贤,问道:
“叱列延庆和侯渊究竟如何?”
念贤摇了摇头,道:
“我没去成卢奴,中途就被劫走了!”
“被谁劫走的!”
念贤看着贺拔胜,小声道:
“大野爽!”
贺拔胜听了这话,大惊。
“那河北乱的事是假的?”
“那倒是真的,高欢和宇文泰的确斗起来了。”
贺拔胜听了,更加疑惑,问道:
“那大野爽究竟如何打算的,为何让你如此说?”
念贤叹道:
“大野爽让我跟你说,梁人能给你的,他也可以!”
屋中闷热,贺拔胜听了之后,面色大变,背后竟然冒出了一丝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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