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武川镇,如今已然成为了柔然王庭所在。
连绵的大帐聚集,经历严寒的冬日,转暖之后,柔然人在草原上的活动也更加频繁。
草场对于柔然人来说很重要!
一片优质的草场不只是柔然人放牧之地,也是他们避灾安养之所。
阴山以北的漠南之地,对于汉人乃至于曾经的六镇兵来说,都算是环境恶劣。
可对于柔然人来说,再恶劣能有漠北恶劣么?
蚊虫、野兽、白灾、大风、极寒,这些时刻困扰着柔然人的灾祸,才是真正可怕的。
一片优质的草场,有着充足的水源,能够蓄养牲畜,更能让柔然人安居。
这才是柔然人要拼命南下的原因!一片什么都没有的草原,在汉人看来荒凉,但却是柔然人生存的基础。
不过柔然人碰到了鲜卑人,他们的生存基础一直也不牢靠。
柔然人为何弱?其实本来游牧民族也不强。
游牧民族难打,在于南方的汉人不知道北面草原的情势,找不到路,就算找到了,游牧民族也没有固定的居住点,容易扑空。
事实上,要是中原真的出了一个不惜血本也要干死北方游牧民族的皇帝,北方的游牧民族注定只有覆灭一途。
比如汉武帝!
匈奴丢了河套丢河西,丢了河西丢漠南,丢了漠南丢西域,最后躲到漠北去了!
有用么?
汉军照样横渡沙漠,找到了匈奴的大本营。
不过汉武帝这样力大砖飞全地图绞杀的方式成本太大了!
可北魏就不一样了!
秦汉之时,汉军需要借助南逃的匈奴人或是从匈奴那边亡归的汉人作为向导,才能找到匈奴人。
可对于鲜卑人来说,柔然人夏天去哪个草场避虫避暑,冬天去哪个草场避风躲雪,他们一抓一个准。
阴山以北的形势对于汉人来说全是战争迷雾,可对于鲜卑人却是透明的。
柔然人的路都是鲜卑人走过的,具体的游牧路径鲜卑人门清。
如今也是一样。
北魏经过六镇之乱后,原本在北地的实力大大的衰落了,可那些熟悉胡事的北人还没有死绝。
要知道,六镇兵的主业是打柔然人,副业才是造洛阳人的反啊!
大帐之中,阿那瓌端坐在自己的狼头王座之上,手里拿着那支曾经射向自己的箭矢,细细摩挲着。
大帐之外,一声通禀声传来,柔然国相到了!
“可汗!”
柔然国相看向了阿那瓌,曾经从游洛阳的那个落魄的柔然王子,继承部落之后有勇有谋的柔然可汗,如今已然是发丝斑白,面容沧桑了。
漠北之地可不是好待着,阿那瓌忍了这么多年,便是为了南下报仇。
阿那瓌将箭矢放回了身旁的木匣之中,问道:
“秃突佳,何事?”
柔然的国相位高权重,阿那瓌一直让自己的弟弟担任。
秃突佳手里捧着个长盒子,道:
“可汗,这是新制作的箭矢,你看看!”
阿那瓌点了点头,接过了盒子,从里面拿起了新制作好的箭矢。
这支箭矢是以白蜡木作为箭杆,雕羽作为尾羽,用牛的筋腱熬制黏合,不过箭簇用的是骨头。
柔然人大举南下不久,此时正是缺铁的时候,甚至已然影响到了军备的生产了。
阿那瓌是柔然可汗,本身就是用弓使箭的行家,拿着这支箭矢,便知道了这支箭矢的质量乃是上佳。
“制作了多少支?”
“如这般的三万支,次一等的十二万支。”
阿那瓌听了,不觉得一叹。
“还是太少了啊!”
柔然的兵种主要是轻骑兵,射击是他们主要的攻击手段,箭矢的制作与储备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了柔然人的战力。
“可汗,那个秦王进入太原之后,派遣了宇文泰接替了原本的尔朱天光坐镇平城,从朔州到营州,南面的人都开始不卖我们东西了。”
阿那瓌对此感到很是警惕,问道:
“那么广大的地域,所有人都听他的?”
“倒不是所有人,可那些北人很怕他!他还出了一个政策,说只要有人向平城或是晋阳举报谁偷偷卖给我们货物,便可分得那些商人一半的家产!”
阿那瓌听了这话,目光凝重。
“这对于我们来说可不是好事啊!”
秃突佳点了点头,道:
“我知道,我们如今缺少很多货物,都需要靠着与南边互换。”
柔然人缺东西,只有两种手段,一种是抢,一种是在边境的城池进行交换。比如马邑,就是北方重要的交换市场。
阿那瓌却想的更加深了一层,看着秃突佳,道:
“这个秦王能够让北人都听话,不是容易之事。我记得当初,他在李神轨麾下当将军吧!”
说起了往事,阿那瓌忍不住唏嘘,又从那个盒子里拿出了那支箭矢,仔细的看着。
“那一战,说不得他也在军阵之中。”
“可汗,李神轨如今远在梁汉之地,你也不用如此神伤了。”
阿那瓌一笑,笑容之中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表情。
朔州之败,阿那瓌事后还能冷静的跟手下分析,哪里做的不好,哪里要改进,再面对宇文泰时,要注意什么,总结了很多经验。
当年那一战,给阿那瓌留下的就很纯粹了。
阿那瓌与宇文泰对战,再怎么说也是堂堂阵阵对战,你来我往,分出一个胜负。可当年,阿那瓌完全是被人用麻袋套住了,狠狠锤了一波。
没有经验,全是情绪!
尤其是漠北的冰天雪地笼罩下,这股仇恨与日俱增,都快成为心魔了。
“我很冷静!”
阿那瓌留着这支箭矢,还制作成了金箭,便是要警告自己,不能再像是当年那么大意了。
“上次在朔州,我军吃了个大亏。回来之后我一直在想,我们为何会败?”
秃突佳道:
“他们人少,但是武备却比我们要强!”
阿那瓌点了点头,道:
“的确如此,可更重要的是与洛阳人相比,他们其实和我们更像!”
秃突佳不解,问道:
“可汗何意?”
便在此时,大帐之外传来了禀告声。
“可汗,我们在怀荒镇的部众被宇文泰率军偷袭了!”
秃突佳忙问道:
“如何?”
“宇文泰掳走了我们三千多人,牛羊驼马数万,还有我们为了和魏人交易准备的毛皮等货物。”
秃突佳怒问道:
“塔寒是干什么吃的,就光看着宇文泰将人、牲畜和财货都带回去?”
“他带人追了!”
“追回来多少?”
“宇文泰率部断后,击溃了我们的援军,随后又反身抢了我们两千多匹战马。”
燕州。
广宁郡!
宇文泰征战一场,得了不少的战利品,可也受了些轻伤,此时正在处理。
宇文护在旁看着,有些担忧。
“叔父,这一战实在是太险了,你最后为何不听劝阻,执意要去抢夺那些战马呢?”
宇文泰看着自己的侄子,笑了一声。
“这些战马不是抢给我们的,而是抢给那些汉人世族看的!”
医士处理好了宇文泰的伤口,走了出去。
屋中,宇文泰站了起来。
体格壮硕的他即使刚刚指挥了一场突袭战,受了伤,可精神依旧很好。
“你难道还没明白么,博陵崔氏和范阳卢氏为何要派人来见我,而不是去晋阳?”
宇文护听了,有些不明白。
“叔父何意,他们不都是响应了大野爽那份讨伐尔朱氏的诏书么?”
宇文泰一笑,似乎在笑自己侄子太过年轻,道:
“于他们而言,大野爽太强了,我们宇文氏没有那么强大,要借助他们之势,才能站稳。他日大野爽若是真的进了洛阳,他们和我们一起,才有自保之力,在大野爽那里才更能讨价还价。”
宇文护听了,明白了,脸上露出了笑容,道:
“那他们到底愿不愿看到大野爽进洛阳呢?”
宇文泰反问道:
“尔朱氏让人厌恶,大野爽就讨人喜欢了?”
宇文护嘿嘿一笑,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那我们和那些河北的世族走得过近,大野爽会不会看着不喜?”
宇文泰笑了,道:
“你以为让我们待在这平城,大野爽看着就喜了?他给我那么大的权柄,节制数州兵马,乃是不得已而为之。”
“那我们该如何?”
“恒朔的军户南下之后,朔州空虚,我想让宇文导带着夏州兵去朔州。”宇文泰面色变得严肃,“这北地重要的还是人啊!”
晋阳。
王思政带着刚刚从平城送来的文书,来见了李爽。
“大王,这是宇文泰的上请,要调五千夏州兵去朔州。”
李爽正在武库之中,查看最新制造的军备,不甚在意,道:
“朔州兵力空虚,不让宇文导去,迟早也是便宜了柔然人。”
李爽的话并没有让王思政打消疑虑,反而更加不安。
宇文泰去平城之后,不是干的不好,而是做的太好了。
“可如此一来,宇文氏的势力就太大了,长此以往,从夏州至幽燕,怕是都会在宇文氏的掌控之中。”
便在此时,武库之外传来了一声通报。
“大王,人到了!”
“让他进来吧!”
王思政有些疑惑,李爽见人怎么会在武库见?
“大野爽,你终于想起我来了么?”
王思政听了这话,眉头越加紧皱。
谁啊,这么张狂!
刘蠡升穿着一身布衣,一进武库,见到这武库之中藏着的兵器甲胄,当下就眼睛放光。
直接掠过了李爽,走到了架子前,抚摸着架子上的角弓和箭矢。
“好箭矢啊!”
刘蠡升乃是山胡首领,山胡又出自匈奴,如今不骑马了,可对弓箭的热爱却一点没有减弱。
在山里生存,马或许不常用,而弓箭却是必备的。
“大野爽,你这是得了尔朱荣多少好东西,我一路过来,看着兽栏之中牛羊驼马成群,总得有几十万头吧!”
李爽一笑。
晋阳的兽栏多建在北方,刘蠡升是从西南过来的,怎么会是一路看到的?
“不止,里里外外百万头总有吧!”
刘蠡升惊了,看着李爽,眼睛滴流滴流的转着。
“你这无良的眼神,该不会是想着如何抢我的吧?”
刘蠡升见被李爽说破心事,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怎么会呢,我老刘是那种人么?”
王思政只见刘蠡升极其敷衍的说完,又将目光看向了武库。
“你这里箭矢有多少支?”
“晋阳城中有三百万支箭矢!”
“那甲胄呢?”
“各式甲胄两万副。”
刘蠡升听了,咬着牙齿,问道:
“那兵总不多吧!”
“老兵是不多,加上我从关中带来的也就一万多人吧!”
王思政看着刘蠡升那样子,有种贼进了人家家里的府库见到金银珠宝却被主家守卫拦着带不走的失落感!
“那就好,大野爽啊,不是我说你,别以为占了太原就万事大吉了,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刘蠡升咬牙切齿的说着,像是提醒,可那口气,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
你这还是想要抢吧!
王思政看向了李爽,对方却像是没有听出来一般。
“还得是你老刘啊,说得对!”
刘蠡升点了点头,问道:
“你找我来这太原不会只是想要显摆吧?”
“那怎么会,我只是担忧你啊!”
刘蠡升看着李爽,问道:
“担忧我什么?”
“你带着十几万人,在汾州这地方,待着不憋屈么?”
刘蠡升眉毛一皱,心怀戒备。
“你啥意思,要赶我走啊?”
李爽一笑,道:
“恒朔两州那些个地,如今空着也是空着,你带着部族北上,受累管理一下地方!每年给你一笔钱粮,若是缺什么,尽管问我要!”
刘蠡升听了这话,先是不可思议,后又是带着怀疑的目光,看向了李爽。
“你给我地,给我官,给我钱粮,缺什么还能问你要?”
李爽点了点头!
刘蠡升哈哈一笑。
“这种好事换了别人是不是就答应了?”
王思政适时的开口,此时他已然知道了李爽的打算。
“阁下有什么不满的么,具体的土地与钱粮之数,可以商议。”
刘蠡升哼了一声,道:
“君子不吃嗟来之食,缺什么我不能自己抢么?”
刘蠡升看着李爽,道:
“除非你大野爽求我!”
“你这有些强人所难吧,我家大王何时……”
王思政话还没有说完,李爽已然开口。
“我求你!”
王思政一惊,却见李爽走了上去,握住了刘蠡升的手。
“这天下英雄,除了你老刘之外,我还能求谁!谁又能值得我去求!”
刘蠡升点了点头,很是满意,摸着自己的山羊胡须,道:
“你大野爽都求我了,那我再推脱就不仗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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