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城,日暮之际。
韩述举兵尽数渡河,击败冀城迎战的两千余骑士后,韩述就在冀城西北角靠近渭水的地方扎营。
与王琦营地类似,全军背依运输舰,采挖河滩沙土后淋水冻成冰墙以充当壁垒。
营帐还未扎好,最为消耗人力的壁垒却已经浇注完毕。
此刻,韩述营地与上游十几里处的王琦营垒互为犄角,完全舍弃了北岸。
夜色下,韩述与王琦交流情报。
韩述很是嚣张,自沙土冻结形成稳固营垒后,他就率三百余骑沿着渭水南岸向上游而行,进入王琦营地。
韩述带来了赵基率中军参战的消息,至于今日赵基的战况……赵基并没有向韩述通报,可韩述的侦查部队已经获悉大致的战况。
可赵基没有通报,韩述也不敢向王琦通报,只能通报已经过时的一些消息。
王琦精神振奋,昏暗鱼油灯下,甚至面容都光彩明亮了许多。
随即,王琦就说:“今日文白督兵强渡渭水之际,叛贼任峻督兵袭扰我军壁垒,欲协从冀城叛军夹击文白。”
“如此说来,是王公击走这股贼军?”
韩述神情释然,又有些狐疑:“我也疑虑,怎么不见这股贼军动静。”
“此非我之功。”
王琦从一侧桌案上拿起一卷血书递给韩述:“文白,今日击走贼将者,乃姜冏姜叔明所率义兵。其众千余,皆感怀张公恩德,故奋勇死战,击走任峻。”
“任峻?”
韩述根本没将姜冏的那点战绩看在眼里,他更感兴趣的是叛将的名字。
见韩述神情,王琦不敢再端骑术教官的架子,和颜悦色耐心解释:“此天水四姓之一的任氏,唤作任峻字任子岐。文白所言之任岐,应该是河南尹人,曹贼从妹婿,任峻任伯达。”
“嗯,这位任伯达被掳以来编为官奴,在平阳牧监做事,颇有才能,下面屡有举荐,都被我压下去了。”
韩述随意谈起,浑然没把这位任峻任伯达当人,也没把叛贼任峻任子岐当人。
见王琦呵呵陪笑,韩述感觉没什么意思,就说:“这位姜冏姜叔明可是收葬张公之人?他是怎么击退任子岐的?”
“正是此人。”
王琦回答:“任子岐与他乃是旧识故交,支派叛军欲夹击姜叔明所在坞堡,意在迫使姜叔明从贼。不曾想姜叔明集合堡内青壮,尽数涌出直击任子岐本阵,斩获三百余级,任子岐溃败而走,其众尾随而去。”
“三百余级?”
韩述嘀咕一声,被赵基手把手教育之后,韩述下意识就说:“王公,须防死间之计。明日可发军书褒奖此人,命其固守坞堡如旧。”
“文白所虑有理。”
王琦说着还拱手,算是道谢。
现在家中子弟还没有成长起来,王琦是真的舍不得自己这颗脑袋,宁可少立功勋,也要保障自身的安全。
以他资历只要熬下去,多活十几年,怎么也能给家里培养出一个校尉或都尉,几个县令长。
至于后人的事情,王琦已经不想去考虑了。
差点被天水豪强矫令诱杀,在鬼门关绕了一圈,王琦是真的怕了。
送走韩述之后,王琦更是担忧遭受任岐、冀城守军的联合夜袭,于是向营中吏士层层传达:“赵太师已至天水,今夜全军戒备。”
王琦也不清楚赵基到了哪里,反正他今晚是不想吃亏。
只能激起全军吏士的精神,全军守夜。
熬过这一夜,明日韩述的营地可以向前推进,也能与他靠的更近,所以明晚被袭击的风险更低。
所以今晚全军吏士熬夜,以规避最后的风险,这就很有性价比了。
韩述返回营地后,也担心军中出现异常,也是向麾下的朔方诸胡义从传达信息。
朔方诸胡义从听闻赵太师已进入天水境内后,当即全军欢呼,士气大振。
就连营中的马匹,都唏律律长嘶时更加的雄烈、有精神了。
只是冀城内,赵融尝试劝降后,依旧没能成功。
想要强攻城内军营,可赵融又舍不得这么牺牲赵氏宗族部曲与乡党部曲。
如果强攻城内晋军,导致赵氏核心力量受损,那以后有再好的机会,赵氏也只能眼睁睁干看着。
也不是赵融器量狭隘只顾自家,而是自天下大乱以来他就投奔曹操,见到了曹氏宗族崛起的过程。
外姓降将降军是可以恣意消耗的,也是必须要消耗的,消耗不掉也要想办法弄死。不止是降将,合作的创业伙伴更要逐个拔除,例如鲍信。
但本族、近亲的部曲实力,必须要保护好,并要想办法扩充,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天水赵氏的领导权不会受到挑战或动摇。
赵融欲效仿曹氏宗族崛起,自然要极力避免创业初期的那种大败。
曹操创业初期的各种惨败,赵融都不愿想起……因为想起来后,他可能会忍不住发笑。
就当赵融思索吃掉城内衡方部晋军后怎么合理扩充、改编到自己的荡寇军时,一名使者快步到他营房外:“赵将军,辛使君有请。”
赵融走出营房,见是狄道赵氏的赵磐,就问:“深夜相召,可是急事?”
“邀将军磋商军事,有汉中军情。”
赵磐说话间,观察赵融的神态变化。
房门两侧是四尺高的火盆提供照明,赵融神情变化俱被赵磐观察到。
赵融语腔惊诧:“汉中军情?”
可赵磐却发现赵融的神情夸张,就沉声回答:“是汉中军情,使君想要咨询、请教将军。”
“好。”
赵融欣然应下,并折身回营房拿起战盔戴好,引着十几名卫士来到不远处的州部衙署。
州部衙署内,辛毗双目赤黄,也可能因为烛火昏黄,才让他的双眸眼白倒映橘黄泛红之色。
“辛使君。”
赵融入内施施然行礼,落座后不紧不慢拆解颌下盔带,然后双手捧着头盔放在一侧。
他身形臃肿肥硕,平常人可以利索做到的事情,赵融此刻郑重来做时就显得格外笨拙。
辛毗跪坐在上位,斜目打量赵融的行为举止:“稚长眉宇间似乎有喜色?”
“使君何出此言?”
赵融敛容,坐姿也端正起来,随即莞尔一笑,主动解释说:“听闻汉中有异动,料想是嘉讯,故而喜悦,还望使君勿怪。”
“呵呵,原来如此。”
辛毗干巴巴做笑,想到自己今晚即将失眠,索性就拿起一份帛书随手丢到赵融面前:“稚长,此上邽军情也。”
赵融皱眉不快,但还是伸手捡起军书,粗略扫视,见大致写着汉中军司马张卫率兵入上邽,乘乱夺城献于赵昂。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赵融笑问:“上邽生变,佐治何必如此作态?”
辛毗感到有一些窒息,抬头望着漆黑屋梁,挤出一点笑容:“稚长,还请仔细阅览。”
“好。”
赵融温声应答,随意阅读,脸上的笑容失去暖色与光泽,依旧维持着僵硬笑容。
片刻之后,赵融神情呆滞。
缓缓扭头去看辛毗,神情之间满是问询,仿佛一头呆萌的水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