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感情包袱 次日,晋阳湖。
一艘运船漂泊湖边,被冰层封住,裴潜扶着护栏来到船尾处。
这里尾舵处也没人照看,裴潜酒意积蓄也不再约束什么,当即开始放水。
抖了抖,扎紧腰带就往舱内走。
舱内裴秀侧卧,火盆燃烧,其上铜釜汤汁咕嘟冒泡,泛着白气。
见裴潜回来,裴秀双手撑着齐声:“二哥,再来饮。”
“适可为止吧,如今酒酣而不醉,实乃嘉事,再多可就不美了。”
裴潜拿筷子搅了搅铜釜,从中捞肉片、藕片,捞到盘中。
待稍稍冷却一些,又夹着肉片蘸了蘸蜂蜜醋,顿时挑眉:“好吃。”
裴潜放下筷子才感慨:“荆州人吃羊,竟然连着羊皮一起烹饪,实在是暴殄天物。”
裴秀也想醒酒,拿起装蜂蜜醋的精致陶罐给自己碗里倒了三分之一,轻轻摇晃木碗片刻,裴秀小抿一口也是挑眉,提神振奋,也只是呵呵陪笑。
片刻,裴秀就说:“这算什么?今日招待二哥的羊,可是阿季命匈奴人特意豢养的。选的是去年的羔羊,去其势,这个冬季圈养起来吃的是好草料,故而羊脂丰润,肉质也是细嫩。开春时,要选一批这样的西河羊进献给天子。”
总共选了三种羊,分不同季节进行去势,以做对比和总结。
匈奴牧民冬季时,牛羊也是散养,在外面能吃一点是一点,夜里收拢兽群时才会投放草料。
这些草料是夏季、秋季时采割、晾晒后囤积的草料。
兽棚、圈里的牛羊粪混着草屑,板结成层,挖出来后晾晒,就是冬季极好的燃料。
农耕区域养殖牛羊,可以起到搜集燃料的作用。
赵基对匈奴各部农牧兼具的生产方式也进行过调查,有意扩散牛羊马匹,让汉胡人口都能耕牧一体。
当汉胡聚落都有兽群并耕种时,那就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了。
裴潜听了这顿羊肉的来历,又从铜釜里夹出一块羊肋骨,抓手里放嘴边一口扯下肋肉,边吃边说:“如此说,七郎是用御物招待愚兄。”
紧接着话锋一转就说:“这份基业是七郎与阿季冒白刃拼杀来的,我来晋阳实属不得已。还请代我向阿季道歉,就说我……”
裴秀摆断,直接说:“今日不议公事,只有二哥与七郎。”
裴秀也从锅釜里捞羊肋骨,并说:“如今的太原、河东,其实有没有二哥都一样。若是二哥入朝去,对我等裨益更大。”
不去抢河东的孝廉名额,裴潜也有其他入仕渠道。
比如举高第,或者就是任子制度下的正常郎官。
裴茂是京兆尹,裴茂的长子,自然有责任进入太学或光禄勋麾下担任郎官。
裴潜也端起碗,饮一口蜜醋,眯眼:“是许都还是雒都?”
“二哥想去哪里?”
“既然要去,就去许都。”
裴潜眯眼:“我很疑虑,本以为大将军会与公卿、汝颖之士生出冲突。不曾想至今三方相安无事,实乃怪事。”
许都那边,何止是三方势力?
伏完、董承也能算是一股势力,陈宫为代表的兖州人也是一股势力,南阳、荆南人组成的荆州人也是一股势力。
“二哥所疑惑的,阿季此前也疑惑。”
裴秀说着自嘲笑了笑:“对旧日公卿、各地宗贼而言,如今只能仰仗大将军,以抵制阿季。不指望大将军,难道指望袁绍、曹操、袁术之流?”
正是赵基的断腿压迫感太强,才造成了许都方面的空前和谐、团结。
这是裴秀的看法,只觉得许都那里的和睦随时可能会瓦解。
赵基也只是一个因素,此外还有两三个因素,例如吕布身边缺乏可士人,有足够的岗位安置大部分人;例如天子朝廷的余威、影响力尚存;又比如……许都所有人都很饿,不团结就得一起挨饿,还要在混乱中赌命。
裴潜听了皱眉,却说:“阿季过于率直,经历丁冲、钟繇、董昭以及司空张喜、桓典诸人之事后,已不容朝堂。好在他果断,撤兵及时。”
赵基撤的慢一些,吕布与兖豫之士、公卿加速融合后,搞不好会生出强行挽留的心思,裹挟赵基一起征讨刘表。
裴潜才从刘表那边离开,他与刘琦也有不错的私交。
很清楚汴水一战曹操大败的消息传到荆州时,荆州上下有多么的惶恐、震怖。
如果不是感觉吕布真能捏死他们,荆州自刘表以下,又怎么会源源不断的运粮,去接济吕布这个臭要饭的?
见裴潜不满赵基对朝廷的态度,裴秀端着蜜醋放在鼻下仔细嗅了嗅,随即仰头一口饮尽:“二哥当时不在,在的话,肯定也会冲杀在前。阿季所做《讨大汉贼状》,二哥可看过?”
“看过,行文粗直,一味指责公卿失德,未免有失公允。”
裴潜尽可能公正的说:“桓灵二帝以来,四时不正,疫疾荼毒天下,士民受饥寒时疫之害,这才酿成黄巾之乱,公卿何咎?”
裴秀自己给自己斟酌蜜醋,歪头斜眼看碗:“是啊,不能全赖公卿。可不这样,难道是汉室德行不足,天命有变,神器即将更易?”
裴潜不语,只是长叹,他还是不看好赵基。
作为裴氏一份子,他有责任另投一方。
聊到这里也差不多算是聊完了,裴秀起身去方便,舱内角落自有尿壶。
可舱内今日涮肉烹饪,也只能揭起帘子,走出船舱去船尾处自行解决。
他看着冰封的晋阳湖,长舒一口气。
湖内冰面上许多人打洞,或垂钓,或配合渔网捕捞湖中河鱼。
自冰层厚重以来,晋阳吏民没少来这里打洞钓鱼。
裴秀望着四周湖面,回忆赵基对这里的规划。
晋阳湖有两个进水口,一个是上游汾水,一个是晋水分洪、灌溉的晋渠;出水口就一个。
在赵基的规划之下,以后晋阳湖增高堤坝,增加蓄水量的同时,还要在进水口、出水口建设水堰。
将晋阳湖建设成一个巨大的养鱼池,为晋阳军民提供肉食。
比起这项需要用时五年,甚至十年的伟大规划,现在再去追究公卿的责任问题,实在是有些无趣。
裴秀又长舒一口略酸的酒气,与裴潜相逢的喜悦之情也散去许多。
如果是裴潜亲弟六郎裴俊,肯定就没有这么多顾虑。
老大丧生雒阳政变后,裴潜就是这一代中的老大,现在怎么可能屈身在老七裴秀之下?
就连赵基,裴潜都不怎么想去见。
天下这么大,何处不能吃饭、埋人?
就算他在外面混的不好,难道以后还能拒绝他返回河东?
与裴潜这个副使不同,另一个副使北地傅巽与张昶在张昶宅中宴饮。
对于明年计划的讨伐贼臣李傕、郭汜之事,傅巽很感兴趣。
待在荆州,他只是并不受刘表信赖的帮手、府吏之一,有他没他都一样。
他对刘表不具备关键影响力,他也很难在刘表、荆州人这里获取关键影响力。
刘表自身尚且与荆州人争斗不停,哪有多余的油水能分给他?
而关中不同,不提关中,哪怕是北地,对傅氏一族来说都有巨大的好处。
这种好处不仅仅是兼并土地招纳部曲,而是仕途上的影响力。
一个是留在晋阳,能直接壮大家族根本、长远影响力。
另一个是雒阳、三辅大乱,不得不托身避难,要寄人篱下的遥远荆州。
如果安全问题解决,只要稍稍正常一点的人,都不会留在荆州。
很显然,傅巽是一个正常的人,他不像裴潜有那么沉重的个人感情包袱。
能留在晋阳为大司马效力,并成为与荆州方面交涉的专人……好处、自由、地位都有了,为什么拒绝?
他在刘表那里又没有家属人质,让熟悉荆州,受刘表恩惠的傅巽来担任交涉使者,刘表自己大概也是乐于见到的。
然而,与刘表结盟,等于要疏远吕布。
吕布与刘表现在是狼和羊的关系,羊来找你结盟,虽然间接也跟狼成了盟友。
可狼要吃肉,要刮羊毛……这不是逼着狼跟你断盟?
这是重大的外交变化,傅巽又怎么会怕?
越是重大,其中的功勋,获取的影响力就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