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的动作很快。
当他真正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起,整个大宋也是迅速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下开始运行了起来。
——他早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各地的粮草相继而动。
大宋当前的国力在这种情况之下就完全展现了出来。
依托于四通八达的漕运与日益成熟的海运体系,来自江南的稻米、两淮的粟麦,以及作为战略新粮的玉米,开始如同百川归海般,向着河北前线的指定粮仓汇集。
官道上,插着御史台紧急令牌的运粮车队络绎不绝;
海面上,隶属于市舶司的坚固海船鼓满风帆,将辽东军屯产出的粮秣直接运往濒海的平州、滦州口岸,大大减轻了陆路转运的压力。
军队的调动则更为隐秘而高效。
禁军精锐自京畿大营开拔,沿着修缮一新的官道星夜兼程。
边军各部则接到严令,进入最高战备状态。
雁门关内的杨业所部,更是得到了大量加强的砲车、神臂弩,其作出的每一次攻击姿态都愈发凌厉,牢牢吸引了辽国西京道的注意力。
而这一切井然有序的背后,是御史台那无孔不入的监管体系在发挥作用。
从粮草入库的核验,到民夫征调的公平,再到军纪的整肃,皆有黑衣御史的身影。
确保每一份力量都用在刀刃上,杜绝任何可能存在的贪腐与低效。
御史台的御史们更是频繁出入枢密院与三司,核对文书,监控流程,其权柄之重,令各级官员不敢有丝毫懈怠。
与此同时,数匹快马携带着盖有太傅大印的密信,分别驰往西北的夏州和辽东的旅顺港。
给西夏国主李德明的信中,言辞恳切而意涵深远,重申“共击北虏”之谊,并暗示事成之后,边境贸易与“故地”归属皆可商榷。
而给辽东驻将的指令则更为直接:加强戒备,伺机而动,务必让辽人感受到东线的压力。
开封城内,表面依旧繁华似锦,但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已弥漫在太傅府与枢密院之间。
顾瑾每日批阅如雪片般飞来的奏报,召见各路将领与重臣,对进军路线、兵力配置、后勤保障等细节进行最后的推敲。
他鬓边的白发似乎又多了几茎,但眼神中的锐利与坚定,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盛。
当他即将再一次要挥动出手中的利刃之时。
他终于活了过来。
其实顾瑾并不适合朝堂。
他为人过于刚烈,这种人便是天生的统帅,包括顾易都有着这样的想法。
朝堂上的他,虽然同样十分的有威仪。
但却从来不是真正的他。
而如今,这头雄狮已经再次活了过来!
——消息飞速扩散。
这种大规模的整顿显然是不可能瞒得过各国眼线。
西夏,兴庆府。
宫城虽不及开封恢弘,却也自有一股草原与农耕文明交织而成的雄浑气度。
已经步入晚年、鬓角染霜的李德明,端坐于虎皮王座之上,手指轻轻敲击着那份来自开封的密信,脸上难以抑制地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顾公,终于要动手了。”
他将信递给侍立在旁的太子李元昊,声音沉稳,却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奋,“遣词造句,倒是客气的很。”
“共击北虏,呵呵还提到了边境贸易与故地归属。”
说着,李德明的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虽然他对顾瑾的称呼仍是带着敬意的“顾公”,但这态度其实也说明了他的内心的真实想法。
而堂内的百官对此也是没有任何意外,丝毫都不在乎,只是议论起了此次的战事。
“陛下!这是天赐良机!”
“辽狗占我草场,欺压我等多年!如今宋国主力北上,我们正该出兵,夺回河西故地,甚至直捣西京,以雪前耻!”
一员满脸虬髯的部落酋长率先出列,声如洪钟,满脸皆是杀意。
西夏如今与辽国的关系确实很差。
这些年来。
纵使是有着大宋的牵制,但在夏辽两国的战场之上,夏国还是占据着明显的弱势。
而有着这种心思的人显然是不在少数。
随着这个汉子一开口,便有不少人纷纷附和了起来。
但就在下一刻,一位身着汉式官袍的士子却持重地摇了摇头:“陛下,臣以为不妥。”
“宋国势大,顾公更是深通谋略。”
“先从辽狗手中夺下北汉之地,后又在短短十余年内将整个大宋抬上了新的高度。”
“我等若全力助宋,即便能击败辽国,不过是前门驱狼,后门迎虎。”
“届时一个更强大的宋国盘踞东方,于我大夏有何益处?”
“不如静观其变,待其两败俱伤,再做计较。”
这是典型的坐山观虎斗之策,力求保全实力。
——没错,辽国当前也在收揽天下之才。
百家争鸣的学术氛围,给了这次乱世最大的变数。
而随着他一开口,声声的附和之音也是再次响了起来,整个堂内就在这种情况之下,完全分成了两个阵营,各自争执不下。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仔细阅读信件的太子李元昊抬起了头。
他年轻的面庞上已初具枭雄的锐气与深沉,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群臣,声音不高,却瞬间压过了所有的争论:“父王,诸位大臣。”
“无论是全力助宋,还是按兵不动,皆非上策。”
他走到殿中悬挂的巨幅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燕云之地,然后划过辽国的西京道。
“全力助宋,若宋军速胜,辽国崩解,我夏国能得到什么?”
“些许边贸之利?”
“顾瑾狡黠,空口许诺的故地能否到手尚未可知!”
“届时携大胜之威的宋军,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相比于李德明。
这李元昊对于顾氏的态度显然就要更差一些。
这也没办法。
毕竟自他成长以来,顾氏始终都未曾给与他们什么直接的帮助,他又岂会称呼顾瑾为公?
“但若坐视不理,任凭辽国稳住阵脚,甚至击退宋军。”
“那辽主耶律贤和权相王应琛缓过气来,岂会放过我们?”
“到了那时,我大夏将同时面对两个强邻的敌意!”
他顿了一顿,眼中闪烁着算计的精光,说出了真正的意图:“儿臣之见,我大夏要做的,不是助谁,也不是观望。”
“而是要让他们——两败俱伤!”
李元昊的眼神越来越亮,整个人的声音也是越来越大:“我们当应下顾瑾之请,即刻陈兵边境,做出大举进攻辽国西京道的姿态,甚至可以先拿下几座无关紧要的边城,向宋国展示我们的诚意。”
“此举必能吸引辽国部分兵力西调,减轻宋军正面压力,让这场仗打得更久、更惨烈!”
“但同时,我们绝不出动主力与辽军硬拼,更要严防顾瑾借道伐虢之计。”
“我们要做的,是如同草原上的豺狼,紧跟在那头猛虎之后。”
“当猛虎与巨熊撕咬得筋疲力尽、鲜血淋漓之时——”
李元昊的手掌猛地在地图上的辽国西京道区域一拍!
“——这才是我大夏真正出击,攫取最大战果的时刻!”
“我们要的不是宋国的空头许诺,而是实实在在的领土、人口和牲畜!”
“要让辽国元气大伤,再也无力西顾;”
“也要让宋国虽胜犹败,短期内无力对我大夏构成威胁!”
“如此,方为我大夏百年安泰之基!”
一番话语,掷地有声,将一场可能的被动参与,扭转成了主动操控局面的战略博弈。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
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沉思之色。
这李元昊如今在西夏的地位可是十分的超然。
并非是因为他那所谓的太子位。
其实在这种还保留着些许草原传承的王朝之中,这所谓的太子位其实是最不受重视的!
李元昊能有这今天的地位,完全是靠着他自己的能力杀出来的。
连续多次的与辽会战。
让李元昊快速的成长了起来,成为了李德明几个儿子之中最为煊赫的存在。
总言之——
尊贵的并非是太子位,而是李元昊。
整个堂内一阵静默。
所有人都在紧紧的盯着堪舆图上的西京道。
不,也可以换个名字。
此乃河套、河西等地。
光凭着这两处,便足以说明此处地界的重要性!
李德明此时也已经沉默了下来,但就在片刻之后,他便已经思考好了一切,顿时便放声大笑了起来:
“太子之策,深得朕心!”
“传令下去,依太子之议行事!”
“命左厢军向辽境移动,摆出进攻态势,但无朕之手令,不得与辽军主力决战。”
“另,遣使回复顾公之约,就说我大夏必不负盟友之约,共击北虏!”
旨意下达,一场关乎国运的算计就此落定。
群臣此时也已经完全反应了过来,对此没有丝毫的抗拒,纷纷称是后便相继而去。
兴庆府的宫殿内,李氏父子相视一笑,眼神皆是落在了那堪舆图上的西京道。
辽国,开京。
丞相府。
虽已入夜,相府大堂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与西夏朝堂上那股夹杂着草原野性的喧嚣不同,此间的气氛凝重如铁,唯有地图翻动与压抑的咳嗽声偶尔响起。
王应琛端坐主位,身形未见魁梧,甚至有些清瘦,但那双深陷的眼眸扫过堂下众臣时,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冷冽锋芒。
他面前的长案上,摊开的不仅仅是宋夏边境的军报,还有厚厚一摞关于大宋国内粮草调动、御史台巡查记录的密文。
“诸公,此间之事如何处理啊?”
王应琛的声音平静无波,却直入主题,让在场所有人心头一紧。
侍立两侧的,皆是辽国当下的栋梁。
有战功赫赫的于越耶律休哥,虽年事已高,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有沉稳持重的南院枢密使耶律斜轸;亦有深受倚重、执掌汉军事务的韩德让。
包括不少的文臣。
这些人代表着辽国契丹与汉人精英的结合,也是支撑起辽国朝局的核心力量。
“丞相,”耶律休哥率先开口,声若洪钟,“宋军陈兵边境,其势汹汹。”
“幽州乃我南京屏障,绝不可失!”
“请给老夫精兵,必让那顾瑾在坚城之下撞得头破血流!”
作为常年与宋军交锋的老将,他深知幽州的重要性。
耶律斜轸则更为谨慎,补充道:“于越所言极是,然据报,西夏李德明父子亦蠢蠢欲动,西京道兵力空虚,若夏军真的大举来犯,恐难以兼顾。”
这些人可都是辽国最为核心之人,经验显然是十分老道。
其实这也是顾易觉着顾瑾此生难以一统天下的主要原因。
——列国之中,皆有人杰。
且顾瑾的能力也只是与这些人不相上下。
在这种情况之下。
顾瑾要想平定整个天下,其中的难度是难以想象的。
都无需用原史之中的此间乱世相比,就去说那最广为人知的三国时期。
在原史之中。
三国豪杰无数,最后凝一之时还不是因为蜀吴之间内部的溃烂?
也唯有顾琛那种级别的人物,才能不顾一切阻碍,直接将所有的问题全部碾碎!
但可惜,顾瑾显然成为不了不琛。
“丞相,下官以为,宋夏此举,名为同盟,实各怀鬼胎,顾瑾欲借西夏之力牵制我西线;而李元昊”
韩德让沉默片刻,这才开口,冷哼了一声,“彼辈豺狼之性,所求无非是趁火打劫,攫取我西京之地利。”
“其心可诛,其行可测。”
王应琛微微点头:“德让所见,与我不谋而合。”
“西夏想学渔翁得利?还嫩了点!”
他的表情愈发的严肃,眼看着群臣将目光纷纷对准了他,也是不再犹豫,当即开口:“西夏,不过是疥癣之疾!李元昊想作壁上观,待价而沽?”
“我偏不让他如愿!”
“传令——”
“命耶律奚底于西京道收缩防线,放弃外围不必要的堡寨,集中兵力固守大同府及几处关键军州,逼李德明攻占那些贫瘠地区!”
“耶律休哥听令!”
“相予你全权,总督南京道军政,依托燕山险隘和坚城深池,最大限度消耗宋军锐气和兵力!”
“记住,初期不必追求野战决胜,就是要用一座座城池,一道道壕垒,把宋军拖垮、拖瘦!”
“末将领命!”耶律休哥抱拳,声震屋瓦。
王应琛丝毫都没看他一眼,径直看向了韩德让:“德让,令你率领我军精锐骑兵,由本相亲自节制。”
他似乎也早就已经想好了一切。
对于此次宋军的种种动向,压根就没表现出半分的畏惧。
他又何尝不知顾瑾呢?
当玉米出现的那一刻,王应琛其实便已经料到了顾瑾绝对会在有生之年,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统一大战。
他又何尝不是为此而做着准备?
王应琛为何一直不动用助力去应对西夏?
其实其中原因并不是全都因为宋军的牵制,只是因为他必须要保留住大半的国力,来应对接下来和大宋的一场大战!
而这,同样也是辽国的一次机会。
只要能够打赢此战。
那便可以从宋国手中完全夺回北汉之地,重新占据地势上的主动。
除此之外——
还有着玉米这件利器!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王应琛已经弄到了一些玉米,只不过是杯水车薪。
但只要这一仗能够打赢,那些人的心散了些许,那可就完全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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