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的缓缓流淌,贵族们的议论声逐渐趋于沉寂。
漫长的等待当中,一名贵族难忍烦躁的拉开了大厅一侧的帷帘。
黎明前的朦胧晨光映得外面微微亮,而随同宫殿庭院景致进入眼帘的,还有那包围在外和高立于塔楼的王宫禁卫。
不容出入的严格管制,已经让大厅中的人们隐隐意识到了什么,猜测在人群中蔓延。
忽然,几名黄昏血卫进入大厅,来到了几位大贵族身前,恭敬的附耳低语。
接着他们一起离开了暮色大厅。
莱昂在角落无言的观察着离去的权贵和领主。
除了如那位维斯特拉尔的海龙公爵这样的特例以外,那些疑似被国王召见的诸侯权贵,大多都是支持莱德温三世和最忠诚的那一批贵族,甚至包括荆棘花家的费奥多伯爵。
莱昂摩挲着奥莉薇娅的手指,低头思考,暗自有了些揣测。
得益于前世看得那么多电影作品,算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莱德温三世到现在都不露面,禁卫军以如今这样方式管控局面.
侧卧在偏殿寝间的小床上,有些困倦的伊妮丝看了看坐在床边,那肃穆守卫的阿加莎,有着苏醒归来的心腹贴身守护,她终于放松了精神,合眸假寐。
不知过去多久,当天色都能透过琉璃照亮窗帘,门外传来了黄昏血卫的呼唤。
阿加莎不得不转身轻轻摇醒了正在安睡的公主。
起身,理了理稍显凌乱的发丝,得知召见,尽管伊妮丝已做好了预期的准备,但这一刻到来,她仍有些说不上感触的心绪不宁。
与阿加莎一起来到外面的厅堂,父王的几个宠妃,还有那些同父异母的年幼弟弟妹妹,也同样受到了国王亲卫们的传唤。
只是,伊妮丝没有在人群中看到瑞克多王兄的身影。
被集合在一起的王室成员,跟随护送的禁卫军,来到了被封锁了一整晚的王宫主殿。
行走在长廊之中,见血卫们没有带领众人前往王座厅,而是一路朝父王的寝殿内走去伊妮丝心底,此刻已无其他推测。
似乎同样意识到了什么,国王的宠妃们眼眶中也泛起了微红,压抑的哽咽被这些美丽的女人以手帕遮掩。
当然,伊妮丝知道她们的呜咽中,十分里能有三分是真情实意的伤心都算高估了,这些女人更多是在忐忑自身还能否在未来延续先前的宫廷地位和待遇。
眼下,或许也只有那些被宠妃们牵着或抱着的年幼弟弟妹妹们,仍懵懂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来到布满烛台的国王寝间外,王国大臣和嫡系的诸侯领主位列两侧,显然,最高层的交接,已经在夜晚中迅速结束。
身为已逝王后的直系血亲,伊妮丝公主被引导着在最前方,进入偌大的房间。
凉意习习,那奢华的帷幔大床上,合眸静静地躺在华盖帘幕之下的君王仿佛一夜间老了许多,犹似在疲惫的安睡。
只是紧绷的面部,却并非生者的仪态,被榻之间,被袍领遮到下颚的身躯,更是毫无呼吸起伏。
床头一侧的椅子上,端坐着身着国王袍服、头戴王冠的王太子埃里克。
他的左手握着已逝父王那冰冷的手掌,右手扶着象征王权的金色龙爪权杖,面色阴沉,眼中除了哀伤,更有肉眼可见似在压抑的怒火。
哭声迅速在宠妃间逐渐蔓延。
伊妮丝望着床榻上了无生息的父王,亲眼见证了父亲的离世,心涧说不上是惋惜还是快意。
即便没有死于和金狮女王搏杀的战场,也会死于动乱中的刺客之手难道不管是哪条命途,这都是莱德温三世注定的命运吗?
他注定要亡故于这一年?
多年来的奋力挣扎,抗争,算计,无奈,恨意和埋怨.最终化为伊妮丝一声五味杂陈的叹息。
哪怕是凌驾于千万人的君主,征战沙场的王者,当命运的终点来临时,生命依旧如此脆弱。
埃里克的目光扫过众人,严肃的面目,已无平日那般大大咧咧的气质。
“.国王不幸遇刺,归往了维诺利斯的国度。吾已继承父王的冠冕,将继续守护王国,望汝等今日共哀。”
王室队列前方的伊妮丝轻轻点头,安静的走到床边,抚裙缓缓屈身跪在垫子上,低头合手祈祷。
这样的场合,不只是对国王逝世的哀悼,更象征着对继位新君权威的臣服。
闭上双眼,她尽可能以女儿,而非王女的身份为此身的父亲送上最后一程,但亦并未落泪。
自出生开始,她就从未有过因伤心而流下的泪水,即便是亲爱的母后孤独离世的最悲伤之时,也从没有过,何况是这全然没尽到过父亲责任的家伙。
房中的王室成员随着三王女的屈膝同样跪倒了一片。
下一刻,国王宠妃们卖力的哀恸和啜泣声响起,年幼的小公主和小王子们懵懂的也随着各自母亲的哭声和压抑的气氛而抽泣。
伊妮丝无言的悼念中,相比于对父王逝去的复杂情感,她心中的哀伤更多是为那连这样的场合都仍未露面二王兄产生的.
众人告别了莱德温三世的遗躯,见证奥兰德新王接过王权后,王室成员依次退场返回居所,去忐忑的等待接下来的安排。
待只剩下彼此二人,伊妮丝才从垫毯上起身,单独留了下来。
“瑞克多王兄,是不是已经遇害了?”她单刀直入的问道。
埃里克盯着少女,眼神悲伤,缓缓颔首。
“我昨晚从龙巢回来就近住在龙山附近的别殿,才幸得禁卫们救援及时躲过一劫.但瑞克多和父王都在主殿区域休息,就没那么幸运了。
马萨奎斯抓住了那些行刺父王和瑞克多的巫师,我已派人严刑拷问这些该死的狗东西。”
伊妮丝闻言,不由垂下眉眼轻叹。
阿缇亚斯人勾结威兹马拉等结社术士刺杀父王和两位王兄,想必是为了借此引发王国动荡。
以如此匪夷所思的手段,一晚直接谋杀国王和两位直系男性王储,父王又没有亲兄弟,王位的继承权,自然会落到剩下那些宠妃们所生的王子们头上。
一旦陷入那样的局面,那些宠妃背后曾经帮助父王打赢内战的家族,无疑会全力支持各自的外孙上位。
类似这样的动乱在北方王国历史上也并非没有先例。
只可惜自己那人畜无害,一心探究学识而非权势的二王兄横遭不测,实在是这场动乱中最大的无辜。
唯一让伊妮丝庆幸的是,得益于莱昂及时中断了那瘫痪王宫的魔法,两位王兄当中,终究有一人得以幸存了下来。
至少从王国的角度而言,身为王太子的埃里克王兄没有被害,对奥兰德已是最大的幸事。
“阿缇亚斯帝国的爪牙屡次作乱,他们的密探显然早已渗入王国内部,王兄,我们不能任人宰割。”伊妮丝冷静的提议道:“我从亡灵战争中了解到,堪塔达尔与瑟瑞安的战争也有他们的影子,王兄不妨派遣可靠的海商远渡大海,去巫师国度,打探他们为何相隔万里,却频频搅动诸王国的风雨。”
埃里克面色阴郁,似含着怒意咬牙:“待稳住王国局势,我自会派遣密探前去的。”
伊妮丝蹙眉,想起了从莱昂和另一条命运时空下在阿缇亚斯法师口中知晓的情况,连忙提醒:
“不能只派密探渗透,那些阿缇亚斯巫师冷酷暴戾,只要一丁点怀疑就会运用法术强行读取常人的灵魂和记忆,更能运用魔咒掌控常人生死,我们得以利诱,鼓励普通海商们前去探究那神秘的国度,才能得到更真实的情报。”
埃里克听了有些微微挑眉,似不经意的问道:“你对阿缇亚斯很了解?”
伊妮丝没有道出实情,自然的点头:“我听瑞克多王兄生前说过阿缇亚斯帝国的些许情况,他一向对大陆另一端遥远的风土人情很感兴趣。”
思索后似乎接受了妹妹的建议,埃里克应道:“.我明白了。”
看谏言被王兄接受,伊妮丝提裙向已经成为君王的兄长恭敬行礼,未再多言,就要告退。
埃里克却抬手唤住了伊妮丝。
他回头看看床榻上的父王,起身将其冰冷的手掌收回被褥,这才转身对妹妹道:“父王生前,对你的婚事始终放心不下,伊妮丝,你如今已过十八,年末就要十九,都拖了快七年了,你的婚事不能再等,哪有公主十四岁前都没订婚的?我知你只看得上能配得上你的男人,但瑞克多的例子已是血的教训。”
埃里克的眼神显得有些心痛:“他和你一样任性,为了所谓的什么灵魂伴侣而拖延婚姻,结果如今遭遇毒手,却连个正经血脉都没留下.我不能让你学他这样继续胡闹。”
伊妮丝惊讶的看着满脸关切和严肃的王兄,但很快,她就从这看似关心的言语中看穿了对方真正的目的。
一样的说法,哪怕看起来比父王的态度要更加情真意切,但其中的所图同样与父王生前如出一辙。
自己名下那庞大的领地、军队和头衔。
抿了抿嘴唇,伊妮丝倒是诧异,一夜变故后,少女有些对自己的这位傻大哥刮目相看。
不过对于这以亲情为名的说辞,她倒也不那么着急。
“以王兄的意思呢?”
“德亚图克家的赛维斯、奥斯多尔家的敖拉德,再不济,哪怕是维斯特家的阿克曼也好。”
埃里克撑着权杖点了点地,尹然已是一副家长的态度。
“王兄这么急着伊妮丝的婚姻,但您不是也没有订婚吗?”伊妮丝淡淡的反问。
埃里克摇头:“此前父王正值壮年,王党的错综复杂你又不是不知,我身为王太子,自不能着急定下婚约,但如今我已是国王,不会再耽搁册立王后的事宜,这你不必担心。”
“王兄要册立何人?难道是朱莉女士?”伊妮丝抱起手臂。
埃里克英武的眉宇微抖,无奈放低了声音,露出悲痛的神色。
“朱莉她已经遇害了。”
伊妮丝不免稍稍愣了一下,她以为那黏在王兄身边的洛曼公爵长女,应该同样安然无事才对。
“为安抚和补偿奥斯多尔家族,我决定迎娶朱莉的妹妹,洛曼公爵的三女为王后.”
埃里克说罢,摆摆手,把话头重新放回妹妹身上,“这事你不必多问,眼下在父王面前,我要得到你确切的回答,这是你身为赫查家女儿的责任。”
面对长兄的步步紧逼,若非身处这样的场合,伊妮丝都要忍不住失笑。
只是已然亲眼见过了自己同样有资格为王的命运,她不吃这一套说法。
何况自己的丈夫从今日起,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永远都只有一个人选。
“请恕我任性,王兄,我的事或许无需您来操心。”少女毫不退让的拒绝道。
埃里克皱眉:“我当然有权过问,我不光是你的兄长,现在更是你的君主。”
“不完全是。”伊妮丝放下手臂,淡然的扶着腰间:“对于西湾郡和双峡城的女爵来说,的确如此。”
“可对于圣战联盟的副统帅,克钦郡的女伯爵而言,我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索博尼茨领还不在奥兰德之王的统治之下。”
王兄尚没有完全获得父王那样的权柄,她知道对方不会眼下为贪图自己的领土而贸然决裂,现在不过是试探而已。
事实也正如所料,埃里克的威严面目缓缓收起,也不再相逼,转而无奈的叹道:“你该不会真的倾心在那潘德拉贡男爵身上了?身为赫查家的女儿,你难道甘心做他情妇?”
“别说的那么难听诸神可从来也没规定过一人只能有一位妻子。”伊妮丝懒得多言,转身离去。
行至门前,她回头看着仿佛第一次认清的王兄。
“何况,王兄真的是在关心我的婚姻吗?”
望着寸步不让的奥兰德三王女背影消失。
皱眉的埃里克缓缓放松了眉目,好像暂且放弃了刚才的打算。
回过头来 奥兰德的新王,看向床上莱德温三世的遗躯。
“.太着急了吗。”他的眼里缓缓露出了一丝.不应出现的玩味。
“.不该漏掉这一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