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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和合二国,唯有邓芝

  孙权知道赵云、邓芝没有权限决定汉吴之盟的走向,遂遣诸葛恪言说时势利害,用汉吴之盟的存续来恫吓赵云、邓芝,以阻止汉军东进,想打一个时间差。

  但他似乎有些没搞清局势。

  现在直面曹魏压力的,不是大汉,而是在襄樊城外与魏军僵持鏖战的他自己。

  更需要维系汉吴之盟的,也是他自己。

  倘若孙吴与曹魏战事已了,那么大汉或许还要担忧双方可能会在背地里眉来眼去。

  如今,双方却是完全没有议和的可能。

  诸葛瑾、步骘已至西城,孙权的几万水师,势必要守住汉水,拒曹魏于三郡之外,为诸葛瑾、步骘争取时间。

  而曹魏关中尽失,舆论沸腾,又必不可能在这时候放弃东三郡还与孙权议和。

  倘若先败于汉军,再败于吴军,关东舆论最后不知道会变成何种样子,曹叡的心脏绝对受不了。

  既然如此,那刘禅怕什么呢?

  大军直接压到西城脚下。

  诸葛瑾、步骘难道敢动手?

  孙权难道还有余力挥师进入西城?

  “陛下的意思,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丞相抚须缓言,明白了这位天子想做什么。

  事实上,丞相刚看完急报时就想到了此法。

  只是,欲行此法,非得拥有裁决之权,能负得起责任的大汉天子,或者他这位大汉丞相亲至不可。

  如天子前言,假使大汉做出了激烈的动作,使得汉吴之盟到了破裂的边缘,那么其兄与步子山二人,是不敢不请示孙权的。

  这一请示,汉军已至西城脚下。

  到时,谁能先从申仪手中夺下西城,就全凭各自本事了。

  刘禅点头:

  “相父,您也知晓,朕本就欲在东巡冯翊后亲往西城。

  “现在不过孙权稍稍作梗罢了,不妨碍朕继续亲至。

  “朕倒要看看,待朕与赵车骑、邓镇东军至西城脚下,孙权有没有坏盟的魄力。”

  收复关中后的这一个多月,大汉忙得不可开交。

  丞相负责坐镇长安,会见关中诸世家大族、豪强大宗,择关中之士而用之,并颁布了一系列军政民政,均田编户,兴修水利,以求不错过十月冬耕。

  魏延则与王平、吴班、孟琰、句扶诸将攻夺了峣关。

  夺下峣关后,又继续追亡逐北,尾随魏军进入上雒。

  在轻而易举夺下上雒后,才又开始加固上雒城防。

  这一军事胜利,把长安东南防线推进到了峣关之外,为关中争取到了宝贵的战略缓冲地带。

  如若不然,仅靠一座峣关,大汉是难以在长安附近安心屯田的。

  东线潼关、临晋方向。

  宗预、冯虎、杨素、魏昌诸将受限于黄河、潼关之险,只能按兵不动。

  一边在渭水上兴造船坞,一边在潼关以西大力营造防御工事。

  西线凉州方向。

  吴懿、马岱、张翼诸将,受限于大汉多线作战,运粮的役夫、挽兽、车船严重不足,不得不收缩粮道。

  在与徐邈、郭淮、游楚诸将的对峙中处于战略守势。

  而对于要先取凉州,还是先取东三郡,大汉内部还进行了颇为激烈的几番讨论。

  欲先取凉州者,所忧所虑正如孙权所言:

  一旦取下东三郡,则大汉与曹魏接壤之境就太多。

  多线作战下,大汉的军备与后勤压力都太大太大了。

  所谓备左则右寡,备右则左寡,无所不备,无所不寡。

  在没能消化关中,无力东进的情况下,夺下东三郡弊大于利。

  但刘禅还是与丞相、赵云达成了共识,先取东三郡。

  理由无他。

  大汉既已隔绝曹魏关东、凉州两方面的联系,凉州就是瓮中之鳖,随时都可以夺下。

  而孙权与曹魏襄樊鏖战,曹魏无暇顾及东三郡,所以,现在就是夺取东三郡的最佳时机。

  有些激进。

  但机会稍纵即逝。

  因为自汉中进入西城郡,道路三百余里,山径狭窄,水流湍急,进军容易退军难。

  不趁曹魏无暇西顾之时往夺,等曹魏缓过气来,一旦受阻于城下,那么单单损失的粮草、舟船、车马,可能就是国家数年的积蓄。

  大汉小国寡民的状态没有改变,每一次动兵都要考虑成本问题,这也就意味着,倘若此次不夺西城,在荆州收复,能对三郡两面夹击前,很难有机会再夺。

  而一旦夺下西城,汉中腹心之地就彻底安全了。

  曹魏进军西城,所耗费的国力远比从潼关西进要多得多。

  是故,国家的国防压力不会变大太多,直接将原本坐镇汉中的重兵移至西城即可。

  除赵云、邓芝外,所有大将都已经有了自己的方面之务,最后就由赵云、邓芝统军两万,自褒斜道返回汉中,进军西城。

  按规划,行军需耗约四十五日,加上整备的时间,总共五十日上下。

  刘禅为了不使时间浪费在漫长枯燥的行军途中,才留在了关中,开始了自己的三十三日冯翊之行。

  本来打算在安排好张贵人与杨昭仪后再回汉中,时间也很充裕,结果没想到孙权竟来作妖。

  秘书郎郤正,将天子与丞相交代的话转为了官方辞令。

  书写完毕后,将之交予天子、丞相过目。

  刘禅看着没什么问题,遂命邓芝之子,符玺郎邓良取来印玺,亲手盖在了简牍之上。

  秘书郎郤正接过那封盖了皇帝信玺的简牍。

  先是掏出天子专用的紫泥,将简牍绳结以封泥密封。

  又从腰间锦囊掏出另一枚天子玺,盖在了紫色封泥之上。

  最后,其人才将这卷密封好的简牍插上雉羽,示以万分危急,欲其急行如飞。

  刘禅接过“羽檄”后,唤来一名虎骑,对其吩咐了几句。

  待那名虎骑持羽檄奔走,刘禅才又叫来傅佥:

  “公全,劳你再亲自跑一趟了。

  “你见到赵车骑、邓镇东后,告诉他们潜至西城,稳住申仪之心。

  “至于孙权之语,无须理会,继续进军西城。

  “吴军倘以兵截道,也想办法绕过去。

  “万一吴军敢率先坏盟,教赵车骑不必有所顾忌,与其一战便是,朕不日便至。”

  这就是以防信笺在路上丢失了。

  大汉驿马从褒斜道入,其间栈道数百里,不论是人还是物,都有掉崖落水的风险。

  所以傅佥护张贵人来长安,根本就不走栈道,而是绕远路,走的陇氐大道。

  傅佥不敢怠慢,领命之后直接告退离去。

  丞相看着傅佥远去的背影道:

  “赵老将军与邓镇东皆是知轻重善变通之人,或已遣人至西城与申仪相商了。”

  刘禅思索片刻,也点点头,心下稍稍松了一气。

  事关汉吴之盟,需要请示,但稳住申仪却不需要请示。

  赵老将军与邓芝皆老成持重,不可能被诸葛恪那小子给唬住,真等旨意到了才有所动作。

  说不准大军现在已经在进军西城的路上了。

  一念至此,刘禅看向丞相:

  “情势如火,耽搁不得,相父,朕现在马上回长安一趟,明日直接就回汉中。

  “关中诸事,全托付给相父了,还望相父保重。”

  丞相目光深邃与天子四目相对,默然片刻后道:“陛下刚回长安,又当远行,亦当保重才是。”

  自亲征以来,天子奔波劳累,一日不曾停歇,难怪他感觉肩上担子轻了不少。

  西城郡。

  或者说,魏兴郡。

  曹丕在孟达、申耽、申仪举三郡归降后,亲自改的名。

  其郡治西城,坐落在汉水东南。

  西面与北面都是汉水。

  南面与东面俱是群山。

  南北长六七里,东西宽十余里。

  像一个“胃”,唯有上下两头,也即穿山而过的汉水狭道可以进出。

  吴军虽说有五万大军,但却并没有围城,而是将所谓的五万大军布在了西城南北两条通道上。

  汉水之上的出行船只,也全部被吴军收拢控制。

  申仪与外界的沟通渠道,全部被诸葛瑾、步骘所统吴军隔绝。

  镇东将军邓芝,在诸葛恪等吴人的陪同下,浮舟东渡,来到了西城孤岛上。

  昭烈病重寝疾时,汉吴之盟进入商谈阶段,至昭烈龙驭宾天,盟约仍未订立。

  昭烈崩殂的消息传至东吴,孙权开始怀疑大汉的实力,又欲趁大汉虚弱之时逆流西进,图谋蜀中,于是拒见汉使。

  邓芝知道孙权之意,于是自己书写表文,请见孙权曰:臣今来亦欲为吴,非独为汉也。

  孙权这才接见邓芝,与邓芝言道:孤诚愿与汉和亲,然恐蜀主幼弱,国小势逼,为魏所乘,难自保全,以此犹豫。

  邓芝不卑不亢:

  “汉、吴二国四州之地,吴侯命世之英,汉丞相亦一时之杰。

  “汉有重险之固,吴有三江之阻,合此二长,共为唇齿。

  “进可并兼天下,退可鼎足而立,此理之自然也。

  “吴侯今若委质于魏,曹丕上则命吴侯入朝为臣,下则请世子入洛为侍,若不从命,必奉辞伐叛。

  “若魏攻吴,大汉有机可趁,必顺流东进,如此,则江南之地非复吴侯所有。”

  孙权在邓芝晓以利害后,默然良久,最后自绝于魏,与汉连和,遣张温报聘于汉。

  其后,汉吴使命往来不绝。

  邓芝频频出使东吴。

  有一次,孙权跟邓芝说:

  “若天下太平,二主分治,不亦乐乎!”

  邓芝闻之,直言以对:

  “夫天无二日,土无二王。

  “倘若并魏之后,吴侯未深识天命。

  “则汉吴之君各茂其德。

  “汉吴之臣各尽其忠。

  “汉吴之卒各提枹鼓。

  “则战争方始耳。”

  也就是说,等结盟的汉吴一起灭了曹魏,大汉还是会与吴国一战的。

  孙权闻之却也不恼。

  反而对这位汉使的直言不讳很是赞赏,言其款诚真挚,不像那些曲意逢迎的虚伪腐儒。

  在与丞相书信往来时,孙权毫不吝啬地赞赏邓芝,说和合二国,唯有邓芝。

  这位与孙权交情十分不错的大汉镇东,此行的目的,便是去襄阳与孙权沟通东三郡归属之事。

  不过现在天色已晚,便在西城脚下一驻,并与诸葛瑾、步骘等吴将见上一面,谈上一谈。

  “邓镇东,家父便在此营了。”诸葛恪指了指毗邻汉水的这座大型营盘。

  “家父负责南营诸军务,右将军则负责北营。”

  右将军便是步骘,诸葛瑾是左将军,在官职上比步骘还要高上一筹。

  船只靠近码头。

  然而邓芝还未上岸,便忽然察觉到西城似乎有些动静。

  片刻后,原本紧闭的城门竟然莫名其妙地打开了。

  不多时,一支由五六百人组成的魏军队伍,推着粮车自城门走出,粮车上的葛麻袋子装得鼓鼓囊囊,车轮滚滚而南。

  邓芝上岸后便一路向北,最后与这支运送粮草的魏军队伍,在吴军辕门外相遇了。

  汉、魏、吴三国之人,在此地相遇,场面竟然还有些和谐,至少没有人喊打喊杀。

  邓芝走上前去,伸手摸了一把独轮粮车上的葛麻袋子,很明显就是粟米的手感。

  接收军粮的吴军吏士拿着笔墨简牍,清点记录这些粮获。

  邓芝环顾一圈魏人的神色,很快便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魏军科法,围城百日而救不至,不祸及家属。

  现在,吴人对西城围而不攻,而申仪则遣人给吴人送粮,双向奔赴了属于是。

  邓芝虽然没有见过申仪,但对其人却是有些了解的。

  墙头草,大豪强。

  给吴军送粮,意思再明显不过。

  你我现在相安无事,要是你孙吴能够在这里围一百日,那么我说不定就降了你,又能如何?

  至于打仗,能不打肯定不打。

  但你吴军真要强攻,你们这些上了岸就软脚的臭鱼烂虾,也未必真有本事攻下我这座坚城。

  总之,能拖几日便拖几日。

  如此一来,就坐实了赵老将军与邓芝的推测:

  ——这申仪大概也不知道,下游的上庸与房陵二郡,究竟有没有被东吴夺下。

  至于遣人送粮至吴营,除了向吴军示好外,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向吴军透露,城中粮食足够,让吴军不要打着城中粮草断绝的念头。

  邓芝看着二三里外那座城池,开始思考,该如何进入西城,又该如何稳住这位魏兴太守。

  须知,这位魏兴太守,就在大约半年多前,在孟达与丞相书信往来不断时,其人就曾主动向曹魏揭发,说孟达有叛魏投汉之心。

  结果曹叡不信。

  到了司马懿进攻孟达时,其人还率军切断了蜀道,防止大汉援救,与大汉有不小的摩擦。

  可以说,其人几乎没有与大汉和解的可能。

  但时势如此,大汉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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