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任何声音的空间里,即使只是掉了一根针,听上去都是无比刺耳。而在什么都不存在的虚无领域,灰色雾气的出现也显得那么刺眼。就像是在黑夜之中突然炸开一枚闪光弹,想要将其忽视都是难如登天。我的目光立马就被吸引过去,然后陷入了困惑。
灰色雾气是虚境的象征物,却在虚无之中出现,真是咄咄怪事。当然,既然是源自于神印的力量,那么要在虚无领域维持自身存在也不能说是不可能。问题在于出现在这里的理由。说到灰色雾气和虚境,那就是神印之主太岁。莫非这是太岁在企图干涉虚无领域……乃至于企图干涉我?
灰色雾气是朝着我的方向蔓延过来的,算是部分印证了我的预感。动机不明,不知道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虽然不清楚在这个时机与太岁接触是好是坏,但是我没有转身逃跑的想法。这个突然出现的新变化令我非常感兴趣。更何况现在的我也未必不是神印之主的对手。
思量再三,我决定主动靠过去,拉近了与灰色雾气之间的距离。
别看灰色雾气好像就在自己的前面,结果不知道是我移动速度太慢,还是说实际距离相当遥远,只是缺乏参照物才显得很近。我耗费了好一段时间才到达雾气前。在这个过程中,灰色雾气本身也在不停地变大,也有些看不出来它到底是自身在膨胀,还是由于我靠近了才显得变大。
当我到达以后,雾气变成了极其巨大的雾墙,上下左右看不到尽头。我直接步入其中,周围变成了非常熟悉的、充满雾气的空间。
回想起来,过去在十五楼地下室第一次进入虚境,以及在重获虚境使徒资格之后进入虚境的时候,灰色雾气似乎也是以一片空无一物的黑暗为底色涌现而出的。我一度以为那是意识的黑暗,因为虚境可以被视为神印之主和所有虚境使徒的共通梦境。现在看来,这个共通梦境形式的空间,会不会本来就是架设于无处在又无处不在的虚无之中的呢?
我低头确认了下自己的身体。以往进入虚境,我的身体都是以宛如黑色剪影的形式呈现,现在则是截然不同。穿在身上的衣服、皮肤的颜色、头发的触感,这些东西都毫无变化。我依旧是我自己。估计是第三道门之力那“无论在何种世界都能够保持自己本色”的性质在起效。
至于力量方面,在虚境这一带,感觉自己的力量用出来比起在虚无领域都要吃力一些。我能够格外清楚地觉察到,周围的空间充斥着一股对于法力和怪异的憎恶,对于超自然力量的强烈否定意志。
这是神印之主太岁的意志。
太岁所追求的,是被神印修改之前的世界。没有猎魔人、也没有怪异之物,更加没有乱七八糟的超自然力量。或许即使在旧世界也有着科学所无法探明的灵魂之类的概念,但是如今大多数魔幻概念在他看来都是由神印所带来的,是世界末日的源头。
这样的话,也难免过去的虚境使徒无法直接在虚境发挥出自己的力量了。这个地方被太岁的世界观所支配着,只有推开第三道门之人才可以理所当然地将其无视。
不过,现在的太岁与末日神印一样处于支离破碎的虚弱状态,这种古板的世界观好像也不够稳固。虽然条件比起虚无领域更加严格,但这种程度的束缚依旧是我只要稍微认真一下就可以完全挣脱的程度。就算是像神照和宣明那样没有推开第三道门的大无常,以及先天显灵时期的我,都可以找到一些隐蔽的漏洞来“合法”地放出不属于这个“宇宙”的力量。
检查好了自己的状态,我朝着虚境的深处移动。
没过多久,我就进入了更加熟悉的地方,虚境的岩石座椅区域。七张岩石座椅空空荡荡,果然这一次也不是在召集余下所有的虚境使徒,是专门把我邀请进来的。而在对面,最大的岩石座椅上,宛如巨神雕塑般的神印之主太岁一如既往地端坐在那里。
“——庄成。”他念出了我的名字。
“这次邀请我来,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吗?”我问,“或者,你又是想要我交出所有的神印碎片。”
“这是最主要的原因。”太岁说。
“那么你现在可以开始说次要的原因了。”我说。
“不用那么着急拒绝。”太岁说,“现在的你,应该会回心转意才对。”
“何出此言?”我反问。
太岁正色道:“我看到了你在死后世界的奋战。”
果不其然,因为掌握大量神印碎片的我进入死后世界,所以太岁也变得能够观测到那边的变化了。
那些神印碎片都是保存在微小雏形虚境里面,也不能说是完全跟着进入了死后世界,所以或许太岁也无法无条件地知晓死后世界的大多数事情……可想要知晓以我为中心发生的一些事情应该还是很容易的。
自己的一举一动被人在暗中偷偷监视的感觉真是不舒服。虽然我也经常那么做,但我是个双重标准者,所以不会接受这些。
“你想要表达什么?”我问。
“过去的你与我的学生一样,都有着为了自己的心愿可以不顾一切的危险思想倾向。无论是自己所拥有的重要事物,还是身边的重要之人,甚至是整个世界……你们都可以弃置不顾。这是一条魔道,不管再怎么用语言去装饰,都只能说是邪恶。”太岁说,“所以,我一度非常警惕你这一人物,尽管有求于你,却还是无法做到信任你。
“与此同时,我或许也对你有着一丝丝的期待……说不定像是你们这样的人也是有可能浪子回头的,只是我在过去犯了错误,没有尽到自己应该尽的责任,枉为人师,以至于错过了避免灾厄发生的机会……”
“这种傲慢的话就留给你的学生说吧。”我打断了他,“我不是你的任何人,不要对我有那种奇怪的移情。是时候该进入正题了吧?你找我过来,应该不是为了讲解自己的心路历程才对。”
太岁叹息一声,然后缓缓地站立。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站起来,那宏伟的巨神雕塑身躯在我的面前矗立,真是非常有压迫感。我在他面前就像是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童,身体只是比他的膝盖要高一些。
他身后的巨大岩石座椅崩溃消解,化为无数灰色雾气,在一阵突然出现的大风之中逃逸四散。接着,他那巨大的身躯也跟着土崩瓦解,一样化为了无数灰色雾气消失。
出现在原地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与很多干巴巴的老人不一样,他似乎保持着高强度的运动习惯,身体比起我这个年轻人还要强壮,也要高出一小节。面相儒雅稳重,给人以知识分子的印象。
只是他的精神状态看上去不太好,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消极和低迷,令人联想到困于过去的错误无法自拔、一直在折磨着自己的罪人。
很明显,这个老人,就是太岁本来的样貌。
这种以自己的本来面目示人的行为,大概是想要进一步展示自己真诚的态度。
“或许你仍然不信任我,但是我相信,我们都有着共同的敌人。”太岁说,“而现在,我要把他的真实身份告诉你。”
“你是说……掌印者?”我说,“原来你上次并不是真的不知道这个情报,而是故意将其隐瞒?”
说话的同时,我模拟出了神性之子看穿一切谎言的能力。
“是的。”太岁承认,“因为你过去的心灵与掌印者实在是过于相似,我非常担心,如果你在当时确认到了他的真实身份,不愿意与我同心协力倒还是其次,还有可能会与他沆瀣一气。”
姑且不论当时的我是否真的会投奔到掌印者那边去,至少如果掌印者不打算阻止世界末日、也不打算对我身边重要之人出手,那么我就没有与他敌对的理由。
而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我与掌印者也的确是志同道合,虽然有个词语叫“同类相斥”,但是无法否认我们有着“臭味相投”的可能性。
过去与小碗之间的交流在我心中闪现,最有可能是掌印者的人选,也随之缓缓地浮出水面。
“至少我有一个地方并未欺骗你,那就是我的确无法用末日神印的力量直接检索到掌印者的真实身份。所以在一开始成为神印之主的时候,我的确不知道掌印者到底是何许人也。只是就算无法通过直接的方法,也不妨碍我使用间接的方法。”太岁说,“既然知晓了掌印者很有可能是某个大无常,或者是大无常资格者,那么接下来只需要使用排除法,就可以推测出正确答案。
“这个答案,你与二号之间大概有过不少讨论,或许也心里有数了。”
太岁停顿了下,然后说出了那个名字:“——柳树影,就是掌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