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信徒有此一问理所当然。
他们怀着想当然的心态赶到了遍布危险的南方城市,却在到达之后立刻变成了无头苍蝇。因为他们是为了冒险而冒险才来到此地的,这只能说是理所当然的结局。所以他们当然也会重新审视“冒险”这种行为本身。
“为了冒险而冒险”的后果,就是难以明确自己在事件中的具体定位,不知道自己具体应该做什么。理由非常简单,归根结底,“冒险”只是一个过程,或者是一种手段,而不应该是结果和目的。
现在他们前进的方向是拯救并保护幸存者,但那不是他们自己的方向,而是冬车的方向,他们只是借着这个理由去继续自己的冒险而已。而既然他们的源动力是效仿我,那么在碰壁之后肯定会站在我的角度去思考突破障碍的方法。这一次失败了也不要紧,重要的是下一次不能在相同的地方栽倒。
然而他们想要从我的角度思考获得指引是非常困难的,因为我本人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我同样也是在将“冒险”这个过程和手段视为自己要追求的结果和目的,
为了保护某物、获得某物,或者是为了破坏某物,而不得不选择冒险的方式——这才是一个冒险之人的正常思路。我想要像是魔幻故事里的主角一样经历精彩纷呈的冒险,然而故事里的主角从来都不是为了冒险而冒险。“冒险”本身是无法形成故事的。
如果不是接触到了这些信徒、被如此当面询问,或许我也很难注意到这个矛盾吧。
在遇到麻早之后,我的确是体验到了很多非比寻常的魔幻冒险,不过仔细想来,实际上我更多的是在被动面临事态。
因为命浊想要杀死麻早推开通往死后世界的门扉,所以我必须解决这个威胁;因为宣明想要用小碗启动祭天仪式,所以我必须先发制人;因为桃源乡主孟章为了防止我变成山两仪的资粮而想要把我提前除掉,并且很可能会将全人类都并入由他随心所欲支配的梦境网络,所以我在打败宣明之后也有必要将其打败……
还有曾经不知为何想要杀死我的黄泉,以及仍然潜伏在暗中的山两仪,这些敌人其实都不是我主动选择的,而是他们先对着我这边展露出威胁性,然后便镜像性地激发出了我的敌对立场。就连应凌云和银月这两个敌人,也是因为他们的存在威胁到了我的朋友长安的性命,我才会与他们彻底陷入不死不休的局面。
我的矛盾性质在对待末日的问题上更加明显。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帮助麻早阻止末日,还是背叛麻早推动末日。两边似乎都可以成为冒险的主题,反而使我无法抉择。虽然现在的我在经历重重思考之后选择了推动末日的方向,但是依旧存在着非常致命的问题。
末日是究极的冒险舞台,但是在那个舞台上,我其实不知道自己应该扮演何种角色。
眼下这座沦为大无常战场的南方城市,实际上也可以视为一种极尽危险的末日场景。闯入这个场景的庄成信徒们,某种意义上可以视为另外一个我。我相信末日极有可能存在着自己梦寐以求的无限可能性,他们则认为这座城市能够帮助自己靠近心中的神明。
而他们如今所面对的空白,或许也是在预言我的将来。
“我所追求的冒险,是超出自己过去的生活和常识的、无法预测的不可思议之物。”我说,“而我过去的人生,你们应该都很清楚。我出身于你们眼里的世俗社会,在那里没有猎魔人、也没有怪异之物。因此光是能够进入这个充满怪异和幻想的世界,对我来说就已经是踏出了冒险的第一步,是从零到一的大突破。
“但是对你们来说应该不是这样的吧,你们都出身于这边的世界。在我眼里的非常识,在你们眼里就是日常的一部分。我们之间的生活经验截然不同,甚至就算是你们之间的生活也应该不尽相同。所以关于‘冒险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只能由你们自己得出答案。
“如果你仅仅是打算模仿我,而没有自己的想法,只是想要靠着自己以外的人告诉自己如何冒险,那么我觉得你还是不要继续了为好。借来的决心只会让自己在最后一刻变得后悔。既然是要赌上性命前进,那么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至少都要做到无怨无悔。”
领头信徒像是在消化我的话语,同时定定地看着我,说:“但无论是何等的非日常,只要经历得够多,最后还是会变成自己的日常。或许您曾经过着凡人的生活,可如今的您毋庸置疑就是神明。相信很快就会把怪异世界视为自己的常识世界……甚至此时此刻可能已经有这种倾向了。”
“是的。所以我也必须反复面临这个课题。”我直白地说,“乃至于你们现在所面临的处境,也是我必须面临的问题。你光是会为此而迷茫,就已经是在靠近我了。”
领头信徒沉默了下,然后说:“……我还以为您会说一些云里雾里的话来搪塞我们呢。”
“你还有其他问题吗?”我问。
领头信徒在思考之后又提出了其他问题,主要是想要请求我把避难所里的幸存者们全部转移到外界。虽然是看在冬车的面子上,但他们也差不多厌倦做普通群众的保护者了,更加重要的是在无法离开城市结界的条件下,这个工作是没有任何盼头的,最后只有全灭一途。
他们自己还不打算离开这处危险的环境,只是想要把包袱都摆脱了。
而对于自己暂时处于弱小状态这一点,我同样没有做出任何隐瞒。能够借出脑子帮忙想办法的人越多越好。所幸罗山的神明信徒们都很清楚大无常并非全知全能,我就算暴露出来自己有做不到的事情也不算是损失形象。甚至在其他罗山大无常都无法入侵这座城市的基础上,我这个新晋大无常光是能够强行入侵进来,在他们看来好像就已经是值得炫耀的成就了。
说明情况之余,我顺便也道出了外界如今的局势。外界对于南方城市沦为大无常战场的反应、三头大魔造成的东部临海城市毁灭、福音院的人类屠杀计划等等……在听完那些事情以后,所有人都显露出了震惊的反应。
“我以为我们这里发生的事情已经足够爆炸性了,没想到外面的世界还差点进入了末日时代……”冬车心有余悸地说。
而小乔学妹这个在场唯一的普通人则是满脸不知所措,迷茫地念道:“……我们的世界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无论是这座南方城市,还是已经毁灭的东部临海城市,在惊天动地的变故之下,死伤最多的永远都是普通群众。
这时,这个房间的门再次被敲响了。冬车看了我一眼,我点头之后,他便对着门的方向说了一声“请进”。
一个穿着黑色无常制服的猎魔人推门而入,他先是疑惑地看了一眼聚集在这里的信徒们,又发现我和小乔学妹也在这里,便以征询的眼神看向了冬车。
领头信徒在避难所的地位可能不低,他以上位者的口吻说了一句:“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吧。”
“‘那个家伙’醒来了。”猎魔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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