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度是个顶聪明的姑娘,甚至在王玉楼有心筛选的众多道侣中,她的智慧都是数一数二的。
在此前,她也明确的和玉楼表达过,自己的野心不大。
王玉楼这个逼人心如潭渊的厉害,和这样的天骄做道侣,金明度在很多时候可以说是小心翼翼的——就和被王玉楼带着打高端局的周映曦类似。
可这时候她拉住王玉楼的臂膀,当着周映曦的面恶心她,如此行为就很有意思了。
“映曦,我和明度的事情有些突然,没来得及通知你。”
王玉楼没有甩开金明度的手,而是淡定的就像一切本该如此一样,和映曦聊了起来。
映曦,你能否理解我的无奈?
金明度是理解王玉楼的表现的,不然她也不会主动拉着王玉楼帮他向祖师表态。
此刻,她只觉得王玉楼还是不够狠,如果无视来接他的周映曦直接飞走,那才是真忠诚。
王玉楼是被祖师按着头和神光做切割的,周映曦作为周缚蛟一脉最后的嫡系子弟,她是莽象收拢周缚蛟势力的抓手。
但同时,她的生身父亲牧春泽,又是神光的人。
所以,王玉楼必须把握好两人相处的尺度。
万幸还有金明度在,王玉楼可以装作被明度仙子迷了眼,应付小周,从而给祖师一个交代。
还是那个遥远但又永远不一定会有答案的问题——爱情的重量究竟有多重?
在王玉楼看来,爱情是很有意义,但有意义的事情多了,相比于他苦苦攀登大道二十年的求索,爱情似乎又不那么重要了。
说到底,爱情不过是交配和联合而已。
情感的连接是一种联合,利益的连接也是一种联合。
要说交配和繁衍重要吧,对于王玉楼而言,只要他想,无数的女修会哭着喊着请求王玉楼为她们注入正能量。
所以,王显周、王显茂乃至于金明度的担忧是对的,王玉楼依然不够狠。
他知道怎么选在利益上是对的,但他选择的时候依然心有所动,做不到绝对意义的心如铁石,或许这就是他与成道最远的距离。
“嗯,无妨。”
周映曦忍着内心的不满,便赶紧通报起了另一件真正的重要之事。
“你此次贸然带近三千名散修回宗,进贤真人和浮烟真人都很不满,他们施压秋生掌门,要求他不得允许给那些散修红灯照弟子身份。
景怡老祖如今被指派到了南叶国大孤岭一线,担任南线镇守协理,宗门中虽然还有悬篆真人在,但情况不容乐观。”
面对佳人的提醒,王玉楼一时无言。
最终,还是金明度替无言以对的王玉楼开了口。
“没有三千人了,现在只剩两千出头,你们红灯照的易走日带人在清溪坊袭击了我们。
这件事,难道悬篆真人就不管管吗?”
周映曦苦笑着反问。
“怎么管?杀了易走日?”
包杀不了的,红灯照不是莽象的红灯照,易走日虽然狂,但他那句话还真没说错。
红灯照的照,是烛照的照。
莽象再厉害也只是准仙尊,想成道,想在成道后更进一步,都离不开烛照的支持。
但烛照的支持不是无限的,烛照不可能坐看莽象一脉直接多几千名外门弟子层级的根基。
王玉楼曾经的判断是对的。
修仙宗门本质上虽然是为大修士服务的统治工具,大修士依靠实力天然的在宗门中占有绝对统治地位。
但修仙宗门同样因为修仙者的修为等级,有着内生的绝对存在的自下而上的运行逻辑。
三千名练气中高阶散修被王玉楼带着入红灯照,最后的结果一定会是莽象一脉的实力大大扩张。
这个扩张的过程即便是在未来百年内才会渐渐显露,但烛照不需要等问题出现,就能看到问题。
所以,易走日才会带着人在清溪坊截杀散修,只是虢百尺当时没想明白,不小心给王玉楼送了助攻。
“罢了,不想这些,无非是各打五十大板,现在前线具体怎么样,景怡老祖做的南线镇守协理,又是什么职位?”
能各打五十大板还要谢谢虢百尺,王玉楼也没想到烛照一脉会对自己带人回宗有如此酷烈的反应,他对于宗门内的团结,还是高估了太多。
不过,王玉楼此时更关心景怡老祖的任职,她如今上了两宗前线,要知道,天蛇宗作为上门,最不缺的就是强力的资深筑基。
哪怕以景怡老祖的实力,在前线也不一定能安稳无虞。
“前线的情况我们红灯照是守势,天蛇宗保持着攻势。
据说,还是因为开战后,祖师入天蛇谷杀了位紫府真人,因此,天蛇宗的才如此不惜攻势。”
一行人一路前往红灯照主山,主山虽名为主山,但上面没有真人的道场,属于红灯照诸多牛马修行的地方,各种公观阁院等,都设立于此。
“战线上,北线为卧龙河香竹坊一线,中线为疙瘩山四明宗一线,南线为南叶国大孤岭一线,我们和天蛇宗交界的四千里边界,每一处地方都在战斗。
最重要的中线,由严恪义师兄做总镇守,他是我们的人,北线则为妙峰山的空谷师兄镇守,大体的范围和谷神宗妙峰山之战的战线类似。
至于南线镇守协理,这个任命就很复杂了,南线的镇守是浮烟真人的弟子皮灵修,他是位四百岁有余的资深筑基,已经做了三百年的红灯照真传。”
全面开战的概念是什么?
四千里边界,每一处都是战火,幸好王玉楼押人回来的选的路都在红灯照腹地,一路小心谨慎,否则拦他押人的就不止易走日了。
“唔空谷师兄、恪义师兄、灵修师兄,他们三人,确实都不一般,就是怎么没有袁道深,袁道深师兄是滴水洞第一筑基。
如今两宗大战,滴水洞作为红灯照的附庸宗门,是不是该派出滴水洞第一筑基来助力呢?”
周映曦嗤笑道。
“你想的倒美,此次两宗大战,红灯照的所有附庸,无论宗门如妙峰山,还是家族如茶王顾氏,都派人参战了。
只有滴水洞,没派哪怕一个人来,滴水洞听调不听宣不是第一天了,你从滴水洞出来的,居然不知道吗?”
王玉楼的表情少有的严肃了起来。
因为,他真的只是刚刚知道!
“你从哪知道滴水洞长期听调不听宣的?”
周映曦也察觉到了丈夫神态的变化,她思索片刻,面带怅然的坚定回道。
“小时候老祖告诉我的。”
小周不是笨蛋,她现在哪还不懂自己为何从小被周缚蛟带在身边培养?
正是因为懂了,她才会怅然。
在周缚蛟的眼中,从一开始她就是可以被牺牲的。
那位周家的老祖,眼中甚至连一丝亲情都没有。
“不对,滴水洞的弟子和长老,也会接宗门和仙盟的任务,这又如何说?”
面对王玉楼的问题,周映曦回答不出来了。
三人各有心事的来到红灯照掌门宫内的掌门殿,见到了红灯照掌门黄秋生。
老黄最近似乎做了个新造型,明明是实力强大的资深筑基,但看起来却像个被抽干了阳气的倒霉蛋,整个人看起来就和得了不治的痨病似的憔悴。
见王玉楼过来了,黄秋生挥手赶走了围在他身边的那一堆人,等那些人离开时,王玉楼才注意到,他们居然个个都是练气期的红灯照内门弟子,看起来还年轻的厉害。
不止是王玉楼在看他们,这些人也在看王玉楼和周映曦,相比于这两位的传说度,金明度在红灯照内的话题热度接近于无。
王玉楼属于异军突起,旱地拔葱般出现的莽象一脉风云人物。
莽象一脉的天骄,就是红灯照的天骄。
虽然宗门核心的弟子只有真传,但真传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很多在宗门混的久的修仙家族,是清楚大修士的嘴脸的,正常情况下,你哪怕是紫府真人家的嫡脉,也很难有开紫府的机会。
而王玉楼虽然不是莽象的亲儿子,可莽象成了金丹后,莽象一脉定会顺势扩张。
在这个视角下,王玉楼的修为虽然看起来寒碜,但他反而比宗门中的很多资深筑基有潜力的多,因此,王玉楼最近在宗门内的话题度是很高的。
这就叫,我虽不在宗门,但宗门都是我的传说。
而周映曦就更有意思了,多数人都在心中默认,这姑娘家的老祖周缚蛟是被莽象坑死的。
老周一死,他身边的那些附庸家族都成了莽象的势力。
但你说周映曦这姑娘倒霉吧,她现在也成为了莽象一脉下的真传,直接拜师了莽象。
总之,无论是王玉楼还是周映曦,身上的故事和话题度都很高,甚至很多人之前从未见过王玉楼,还是被身边的同道介绍,才认出了他的身份。
王玉楼笑着和这些同门点头,笑的脸都僵硬了,他们才走光,黄秋生恨恨的坐下,指着身前的椅子道。
“玉楼,幸好你来了啊,不然他们能把我为难死!”
带着两位道侣坐下,王玉楼笑着问道。
“谁敢为难掌门你啊,你这个掌门的位子是祖师任命的,除了祖师,其他人的面子你都不用管。”
老黄感觉自己都多余诉苦。
自己受了那么多夹板气,结果在王玉楼眼里根本就不存在。
还什么其他人的面子不用管 这不是纯扯淡么?
“是,我是祖师任命的,但玉楼,你不知道,那三千人的外门弟子身份不是我能决定的。
红灯照的家,是烛照仙尊和祖师在当,烛照仙尊不允许,我不敢擅为。”
知道王玉楼为何而来,黄秋生也不含糊,直接表示我躺了你随意。
他是真的不敢乱任命,他怕三千散修的外门弟子身份落实之日,就是自己的人头落地之时。
“没有三千人了,被易走日杀得只剩两千出头了,如果不是我躲得快,不,如果不是祖师庇护,掌门你甚至都见不到我了。
现在你说那些散修的外门弟子身份不好弄,那易走日带着人在清溪坊想要截杀我的事,宗门要如何处理?”
王玉楼也不是白莲花,当即开始了上秤活动。
好,那就不说散修的事情了,说说易走日截杀我的事情呗。
黄秋生想死。
烛照的事情,就是黄家的紫府老祖来了也不敢管啊。
见老黄不说话,王玉楼指了指莽象山的方向,继续道。
“秋生师兄,玉楼和您也认识多年了,在场也没有外人,我就和您说声心里话。”
谁他马和你认识多年!
我们才认识三年!
是,在场没外人,但我们的对话不知道入了多少人的耳。
你这鳖孙回宗后不找悬篆,直接上了掌门宫,为的是什么我不明白吗?
“你说,你说。”
黄秋生还贴心的为三位来宾上了茶。
“祖师的金丹势在必成,这不是祖师一人的期待,也是红灯照上上下下几百万修仙者的期待。
一旦祖师的金丹成了,宗门就能少向仙盟交些税款,如此,对所有人都有利。
三千练气入宗门,是为了让他们上前线为宗门出一把子力,可现在三千练气变为了两千练气,易走日那个狗东西还是拦着不让做事。
我们都是忠于任事的红灯照弟子,当不怕苛责,尽力而为才对,如此,才能上对得起宗门培养,下对的起你我对宗门的热爱。”
小卒过河,有进无退,王玉楼现在就站在河边。
往后退?
退到哪?
西海?滴水洞?清溪坊王家山?
退回去简单,但梧南哪一块灵秀之地不是仙盟的地盘?
仙盟之外,其他顶级势力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刮的说不定比仙盟还狠,那是人能去的吗?
不能退,那就只能一往无前的往前走,那么多艰难的抉择都做了,王玉楼还差逼进贤真人乃至于烛照仙尊服软这一抉择吗?
包不怕的,莽小将,冲锋!
黄秋生不说话了,他在等命令。
王玉楼也不急了,他在等结果。
为什么回了宗,不找悬篆打招呼,而直接找掌门走最后的正式流程?
很简单,跳过冗长的拉锯,把激烈的矛盾迅速变为既定的结果。
王玉楼还是在赌,但他的赢面很大。
赌,当然不好,尤其是这种逼进贤真人和烛照仙尊、以及浮烟真人的赌,输了就可能完蛋。
但修仙界,哪有那么多绝对安全的利益发展模式呢?
绝对的安全,意味着很多人也会抢着做,最后的收益一定是极低的。
风险型决策是带着些危险,但这种危险往往蕴藏着没有表现出的积极地因素,这些积极的因素够多时,风险也就不那么可怕了。
那么,此次王玉楼逼烛照派和浮烟派表态,蕴藏了哪些积极的因素呢?
其一,易走日在清溪坊贸然开杀,针对王玉楼,结果差点被双方搞成红灯照内战,王玉楼带三千练气回宗是不对,但抛开王玉楼的错不谈,易走日就没错吗?
其二,则为大家的共同利益所在,多少年了,祖师的金丹高低该成了,现在闹幺蛾子,未来万一出了意外,红灯照就会成为小丑,所有人都吃亏。
其三,这些练气散修入了宗后,毕竟是要为宗门卖命,成为战场填线耗材的,他们就算能出筑基,又能出多少,两百名就是上限了,想再多,很难。
其四,内斗终究要维持斗而不破的局面,如果内斗斗破了,那内斗的特殊性也就丧失了,大家最后又会回到你死我活的血腥利益大逃杀模式中,那样,所有人都会一起输。
其五,大修士是很非凡,烛照仙尊的照确实是红灯照的照,但说到底,很多事情是具体的人办的,王玉楼选择坚定的拱卒,看似他力弱,但主动抛出筹码、放低姿态,也是下棋的一步,在正常的宗门内博弈中,王玉楼不信那些大修士会忽然发癫把他宰了——真不至于,那得是输到两眼通红的大修士才能做出来的行为,烛照和浮烟远远算不上输。
这甚至和王玉楼心中的一个疑惑对得上,祖师为什么要主动拉着红灯照与天蛇宗开战?
旦日法旨,祖师入天蛇谷,开战,这套逻辑看起来没问题,但只是表象。
就利益原则而言,能躺着拿利益,没有必要通过激烈的生死斗争去拿利益。
两宗大战看似局限在了筑基封顶的层级,但兵战凶危,万一没有控制住,变为紫府对打乃至于金丹搏命呢?
反而是妙峰山和谷神宗常年的打下去,才是正常的逻辑,大宗不出手,让大宗的附庸互相咬。
附庸的意义本就在此,妙峰山的山门位于梧南的边陲,同时也是红灯照和天蛇宗的边陲,它一开始就是个缓冲带。
相比之下,滴水洞就诡异太多了。
滴水洞的洞天入口位于红灯照的腹地,周缚蛟更是和周映曦说过,滴水洞是听调不听宣的。
思考着这些谜题,王玉楼终究是没等来想要的好消息。
‘进贤那个混账还是不同意,等等吧。’
悬篆的传音响起,王玉楼叹了口气,看向掌门。
黄秋生的面色倒是平静的厉害,道。
“好了,玉楼,回去等吧,估计还要酝酿很久。
只是你一走,我又要被人缠上了,哎。”
想到那些年轻的内门弟子,玉楼问道。
“他们因何而来?”
听到玉楼提起那些人,老黄就生无可恋的瘫坐在了椅子上,无力开口。
“想去府邸的各处产业、各大坊市,还是不想上前线呗,也不想想,皮灵修、严恪义、王景怡师姐都上前线了,他们凭什么不上前线?”
王玉楼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就离开了。
毕竟,以老黄这样子,他正在朝着不忠诚的方向越走越远,王玉楼没必要多和他牵扯。
一个实力强大的资深筑基,怎么可能因为忙和累,乃至于心理压力,而看起来憔悴的不成人样呢?
无非是不想继续做忠诚的莽卫兵了而已,莽象成道,鸡犬升天,这饼画了那么多年,黄秋生或许是吃累了。
可能在老黄的心中,他已经放弃了对紫府之机的追逐。
“那些人我认识一部分,都是红灯照筑基家族的成员,但玉楼你也清楚,红灯照内的筑基家族,很多都不是真人们门下的家族。”
离开了掌门宫,周映曦向玉楼解释道。
对于宗门而言,随着其发展的速度趋于稳定,内部一定会诞生一些不依附于紫府和金丹,但可以凭借家族力量而长期稳定产出筑基的筑基家族。
这就类似于科层治理模式下的胥吏,但又不完全一样,总门内的筑基家族们,既不掌握太多灵物,有不掌握关键的分配权,他们只是宗门内的螺丝钉。
紫府们也不需要那么多的附庸,附庸多了,他们庇护不过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不能为他们带去价值的附庸也没那么大的意义去收。
王氏和莽象的关系近,一方面是王氏长久以来不惹事,从而长久的传承了下来,另一方面,则是王氏不完全依靠于宗门,有自己的独立发展模式,属于莽象门下众附庸中的‘加盟商’。
莽象一脉的严家就不同,选择了全面扎根宗门的路线,这个路线吧,很好,但王氏以往没那个水平选。
说到底,还是王氏太稳健了,因为稳健,错过了太多机会。
“映曦,祖师打算如何安排你?”王玉楼问道。
周映曦现在拜入了祖师的门下,有点继承周缚蛟位置的意味,这其中,未尝没有祖师做样子给宗门内其他人看的意思。
虽然宗门其他人的议论不会影响莽象的利益,但祖师也不是真不要脸,基本的体面,在能维护的时候他还是想维护的。
“留在宗中修行,我现在在商坊长老堂任职,接下了宗门货契坊的经营任务,但也不太忙。
唯一的麻烦就是下面的执事捞的太厉害,他们的修为比我高,同时也都有跟脚,我想处理也处理不了。”
货契坊就是红灯照根据从王玉楼处收走的大货坊发展出来的一项产业,在红灯照的各个坊市中,都有铺子存在,算是把修仙资源期货合约交易系统化的搭建了起来。
但是吧,宗门的产业,往往是垄断性的,如此才能经得住在被弟子上下其手后,依然保持相对可观的利润。
货契坊不同,这玩意儿是没有成本,但其他人也可以搞,再加上相关的人员没少捞,周映曦的位置不好坐。
“我回头帮你理一理,对了,宗门中有什么接待之所么,我想设宴宴请那些一路护送散修过来的同道们。”
和周映曦相处,必须拿捏尺度,从而表达对祖师的忠诚。
所以王玉楼哪怕想亲近小周,也只能用公事公办的态度,绕着亲近。
“玉楼,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应该是让那些散修先入红灯照内!”金明度提醒道。
王玉楼顿住了脚步,金明度提醒的很对。
虽然现在事情正在向好的一面发展,三派已经达成了‘走向妥协’的框架,但什么时候落地是另一回事。
让那些散修们入红灯照山门,或许会引来烛照派的反扑和抹杀,但如果烛照派不动,就能迅速造成既定事实,从而加速妥协的达成。
烛照和浮烟是否会对那些散修下手,从来不会被那些散修在宗门内或宗门外影响,只看他们自己。
说到底,王玉楼必须快刀斩乱麻,推动事情尽快尘埃落定。
迟则生变,拖久了,等烛照和浮烟发现这两千人不入宗,莽象也只能忍后,事情会变得更被动。
“映曦,你去联系我们这边的人,只要在红灯照内的,都拉过来。
我和明度去接散修到大阵边,人家千里来投红灯照,咱们不能冷落了他们啊。”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周映曦头也不回的飞向莽象山,只是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滴滴的涌出,然后又被她用法力蒸发殆尽。
家族丧绝,老祖魂断,生父远走,道侣离心,拜师仇敌.
短短两年间,发生了太多事,摧毁了她过往的人生。
本以为是依靠的王玉楼,如今又娶了新道侣。
飞在红灯照内,映曦只觉得宗门的气息好苦,熏得她忍不住落泪。
红灯照山门大阵外的一处山野上,散修们稀稀拉拉的落在地面,他们如今也不想着跑了。
跑,就是神光流毒。
不跑,可能是神光流毒。
神光的流毒,顾名思义,是流体,只要有强力去操纵,总能流动到需要流动的地方。
修仙界最残酷的点便在于此,成道是所有修仙者美好的向往,可只要还没上桌,那修仙者其实就是桌边大修士的鱼肉。
吃不吃,怎么吃,什么时候吃,都是大修士一言而决的事情。
西海狩妖,能出头,但本质上是仙盟定向输出内压的泄压阀,出头一个,就要葬身妖腹十几个。
他们的命运,过去从未掌握在自己手中,现在也没有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一点,和周映曦、王玉楼其实是一样的,王玉楼看得懂自己的无力,所以选择献出唯一看似有价值的忠诚。
莽象不在意手下忠诚与否,但如果王玉楼够忠诚的同时,还能办好莽象需要他执行的任务,那他就自然会有更多的机会。
个人的奋斗,改变个人的命运,小奋斗改变个体小命运,大奋斗改变更多人的命运。
王玉楼的野心太大,所以他显得极尽冷酷。
祖师或许不在意王玉楼对周映曦的态度,但王玉楼要有自觉。
映曦为王玉楼的无情落泪,但她此时还不懂,王玉楼是真的想走到彼岸的。
到那时,别说周映曦了,说不定王显周也能救!
但现在,他必须在莽象的手下做最忠诚的莽卫兵,
“老杨,你说我们在这里要等多久?”
陈永忠和杨兑烈躲在一处灵器化作的宅院中摸鱼,陈永忠是真的想西海了。
原因无它,红灯照的真传弟子们都太狠了,王玉楼给他造成的心理阴影已经极大,结果前些天来了个易走日,真就是完全不讲规矩的硬杀。
杀散修还不够,在虢百尺坑害王玉楼升级矛盾后,易走日大有带着人杀押送筑基的意思。
如果不是其他人没有易走日的地位而心有顾忌,那天,陈永忠等人可能就交代在清溪坊了。
相比于仙盟的边陲西海,红灯照内对底层修士的压力之大,让陈永忠极其不适。
“难说,玉阙道友难啊,他想拉着这些散修提高自己在宗门中的地位,可红灯照的仙尊不止一位,况且他背后的那位,现在还不是真仙尊。”
杨兑烈和陈永忠以前还有些小矛盾,不过如今,在大混蛋王玉楼的压力下,两人竟然有了些尽释前嫌的意思。
其实,这不仅仅是王玉楼给他们带去了压力这么简单。
主要是,在参与神光流毒大清洗的过程中,两位龙虎卫统领渐渐理解了什么样的人可以成为紫府,以及成为紫府的代价是什么。
连王玉楼那样的人,都必须疯狂的开杀,从而体现自身的价值,以此表达自己的忠诚。
但这种忠诚的表达,还不是一次两次,而是无数次。
最可怕的是,哪怕忠诚、有能力,头上的真人、仙尊赏识,也不一定能成为紫府。
西海清风、西海龙虎、西海忠诚,三个人都忠诚,都有能力,都有势力,都心狠手黑。
然而,神光一输,三个人全完了,死的透透的。
神光一脉上下被清洗干净的可怕后果,谁看了不迷糊?
在如今的仙盟内,想成为紫府大修士,难度不能说高,只能说和大多数人没有关系,以至于陈永忠和杨兑烈这样的巅峰筑基都不敢想成为紫府事情。
如此,他们两个也就没有矛盾了。
“你这话说的,哈哈哈,你的意思是,那个易走日都对同门出手了,红灯照也不会处理?”陈永忠不太信杨兑烈的判断。
“你懂什么,梧南的十宗,一个比一个黑,我以前还是九窍谷的弟子,九窍谷那个黑啊,外门弟子想入内门,不仅要有修为、认师父,还要交灵石。
我当时忍不了,才来了西海,如今看是来对了,当初和我一起在制符院修行的同门,没有一个成为筑基的。
九窍谷的一切,都是上面的人的,就是有幸运儿入了内门,也是内门中的底层,只能做脏活累活,最后因为寿尽而死。
红灯照不比九窍谷差,易走日敢对王玉阙出手,说明他背后也有人,我看最后必定是自罚三杯。”
听到老杨说自己是九窍谷出身,陈永忠有些错愕。
“好你个老杨,藏得够嗯?”
两人迅速飞身而起,却见红灯照的山门大阵已经打开,王玉楼骑着黑龙马站在阵内,道。
“所有人,都进来!”
老杨咂摸了下嘴,感觉有些被打脸,不过依然组织着众人往阵内走。
大阵中,王玉楼和严恪信并列而立,身侧还有周映曦。
他们三人穿着万夜永明法衣,代表着的是莽象一脉如今还留在宗门中的真传。
当然,莽象一脉的真传远远不止三人,足足有三十多位,只是大多数都被派往了前线。
祖师的事情,就是莽小将的事情,大家都很忠诚。
在王玉楼三人的身后,是莽象一脉的其他筑基,足足来了三十多位,这还只是留在宗门中的。
“灵山脚下应该能塞下他们,只是玉楼,你这么做,我怕引起宗中的不满啊。”
严恪信是严恪仁、严恪义的弟弟,严家是莽象一脉最大的附庸,他的意见,王玉楼得尊重。
“走日师兄对玉楼的安排有所误会,很正常,但我们总归是为祖师办事,只要忠诚、得力,就不怕外人质疑。”
严恪信的下巴微微一抖,终究是没有再开口。
王玉楼在清溪坊打压虢百尺,已经展露他不愿意伏低做小的意思,大家都是红灯照真传,王玉楼不认为自己比莽象一脉的其他核心人物低一头。
年龄,不是问题,而是王玉楼的优势,他不能困在必须伏低做小的逻辑中,废掉自己的优势。
拿旦日门下的虢百尺开刀,对准的是虢百尺这只猴,看客是莽象一脉中的其他核心人物。
在莽象一脉众多筑基的护持下,散修们纷纷在莽象灵山找到了落脚之所,从始至终,没有人出来拦。
事情办到这一步,其实差不多已经定了,无非是最后的妥协条件没有谈拢。
红灯照宗门灵山之上,群芳苑内。
众仙列坐,王玉楼带着周映曦和金明度坐于上,他举起酒杯,唏嘘道。
“从西海仙城到红灯照,几千里路,很不好走,诸位的辛苦,玉楼都看在眼中。
玉楼在西海,能与诸位道友相识,端是一场幸事。
略备薄酒,只为款待诸位道友的相助!”
几番来回,酒酣胸胆尚开张,杨兑烈也不装了,他起身,慷慨激昂的开口道。
“玉阙道友,你离开西海时,我们哭着求着留你,只希望你留在西海,继续为西海的繁荣发光发热。
如今你终究是回了红灯照,只是临别之时,老杨我还想再问问”
说到此,老杨抹起了泪,看的陈永忠一阵恶心。
你是真能装啊,拍马屁也不提前通知我一声,就知道吃独食!
“哦,兑烈道友想问什么?”王玉楼的兴致很好。
那些散修入宗,整个过程没有人拦,这意味着什么,王玉楼再清楚不过。
“玉阙道友真的要离开西海,留到红灯照了吗?”
杨兑烈双眼通红,这个几百岁的老登,竟能演的如此地步,王玉楼心中实在佩服。
他沉吟片刻,郑重道。
“本来是想留在红灯照的,但既然大家这么热情,我就回西海吧,继续做我的刑罚庭掌印。”
老杨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你这畜生不走了?
你不走了,我们不就白欢送了吗?
热热闹闹的群芳苑,竟是因为王玉楼的一句话,霎时安静了下来。
“哈哈哈哈,好了,吃饭吧,不开玩笑,老杨也别哭了,你那张老脸,哭起来不好看。”
原来,王玉楼只是和他们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不过,单就折腾能力而言,他们也是真的受够了王玉楼。
面对背靠金山的王玉楼,西海的这些人就和坐牢似得。
“相公,他们怎么这么怕你?”
前往莽象道场的路上,周映曦拉着玉楼,低声问道。
她没什么可以依靠的,哪怕是个不靠谱的王玉楼,她也必须抓住。
浪漫主义的逻辑下,王玉楼应该被周映曦放弃,她应该做独立的大女人。
但现实主义的逻辑下,没了家族和老祖撑腰的周映曦,必须拉住任何可以拉的助力。
否则,她未来的路,就难走了。
牧春泽拍拍屁股入了西海,可神光反手就被莽象和青蕊暴扣,映曦的难,她认为只有自己懂。
“主要是,我在妙峰山又请了几十名筑基压阵,老杨聪明啊,从头到尾都看的懂我在干什么,所以他忌惮我。
他忌惮我,其他人看他的态度,也跟着忌惮我,但我其实才刚刚筑基,实力弱的厉害。
如果有的选,我更愿意和你一样,留在宗门中好好修行。”
王玉楼解释起了自己一路上的安排。
可以说,一万五千枚灵石拉来一堆妙峰山筑基压阵,是他最大的妙手。
但凡他没走这步棋,那些西海的筑基就不可能挡住易走日,说到底,西海的筑基隶属于西海仙城,和红灯照不是一个系统的。
易走日杀起来,自然不用顾忌。
那些西海筑基还不敢乱反抗,越是厉害的越要躲,当时易走日来袭,王玉楼根本都没下令,结果所有人都默契的选择只护不反击,可见他们的心态。
“是该好好修行了,玉楼。”
悬篆真人的声音传来,两人对视一眼,不敢耽误,当即入了莽象道场中心的大殿内。
真人坐在殿内高陛之下的末席,很是低调,就和旦日当初选末席类似。
从中,王玉楼感到一种寒意。
当初旦日在周缚蛟拜师礼上选末席,可以用她成道晚,往来的宾客中有太多比她成道早的,她自认为修为不行而解释。
但如今,悬篆主持莽象一脉大局,在莽象昔日修行的大殿中,却只敢坐在最末的位置。
其中的意味,怎能不令人心中发寒呢?
引气期的王玉楼渴望紫府,大胆的认为自己可以不靠联姻,能以努力修行成为紫府。
可现在观悬篆之行为,似乎那寻常修仙者可望不可即、永生难以触达的紫府,也只是换个姿态继续喊‘莽象,忠诚!’。
修仙修仙,什么是仙?
王玉楼不知道答案,但他仅仅从悬篆的座位选择中,就看出了,紫府,不是仙。
悬篆也要听命祖师,紫府不是仙。
那祖师成为金丹后,算得上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