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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薛傍竹

  日上三竿。

  郑怡睁开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伸手敲了敲有些发麻的大腿,翻身下了床。走到桌前倒了杯水一饮而尽,而后再次长长地叹了口气。

  从打发印素琴和曹含雁去打听消息到现在,刚好是第三天。

  这三天里,郑怡算是见识到了李淼的“本性”。

  不到午时不起床,跟人说话不睁眼。整日间除了吃就是睡,要么就是易了容背着手四处溜达,往那一坐就跟一滩烂泥一般滑下去。跟之前在嵩山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判若两人。

  明明是李淼逼着她来找人,现在反而是郑怡整日忧心忡忡。

  寻思了半晌,郑怡咬了咬牙。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瀛洲死了四个天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虽然海路遥远,不像陆路这般能用轻功赶路,但最多三个月,下一波人就要到了。”

  “三个月内若是打探不出瀛洲的底细,那就等同于空手对敌。敌在明,我在暗,李淼若是死了,恐怕再难找到他这般强势的助力……只靠我自己,恐怕这辈子都难对瀛洲构成什么威胁。”

  “不成,他是个武疯子,说不定就盼着人家杀上门来,我却不能坐在这干等着!”

  心思一定,她抓起桌上长剑,快步走出房门。

  “哪儿去?”

  刚一踏出房门,耳边就响起李淼懒洋洋的声音。

  李淼那天的疯样儿实在给郑怡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冷不丁听到李淼的声音,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差点就要本能地拔剑,好不容才压下了动作,循声看去。

  院中竟是不知何时铺了一张硕大的毯子,上面摆放着矮桌、靠垫,李淼眯着眼半躺在上面,脸上扣着一本书。还有两个不知道哪儿来的侍女,正红着脸给他捏肩膀捶腿。

  郑怡抿了抿嘴,忍不住说道。

  “李大人,您这……瀛洲……”

  李淼却是摆了摆手,示意那两个侍女停下,拿下盖在脸上的书,笑着看向郑怡。

  “小怡子,一看你就是练武练傻了。”

  他伸手从一旁拿了壶酒,嘬了一口。

  “这一年四季,每个时节都有最该做的事情。春天踏青冬天赏雪,这九月时节,秋高气爽,天气虽然有些转凉,对习武之人来说却是正好。”

  “这时候不喝点酒、晒晒太阳,却提着剑跑出去寻人?”

  “你这武练得也忒没意思。”

  郑怡深吸了一口气。

  “李大人,从那两人离开到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了……您怎么还坐得住的?您真的觉得那两个一流水准的小子,能寻到蓬莱之人的踪迹?”

  李淼闻言却是嗤笑一声。

  “随口找点儿事情折腾折腾他俩而已。”

  郑怡急声道。

  “那您在这干等着,有什么意义?”

  李淼却是笑着反问道。

  “那你提着剑跑出去有什么意义?”

  “且不说你我这张脸若是出现在蓬莱之人面前,他们会不会觉得是瀛洲寻来了、直接逃命。就算你易了容,一个天人晃晃悠悠招摇过市、打听消息,蓬莱之人不会跑?”

  “再退一步讲,就算你寻到了蓬莱之人的踪迹,没有我在场,你有把握留得下他?”

  郑怡瞪圆了眼睛说道:“都是蓬莱出身,我与他说明一番就是,我的内功底子也能证明我的身份——”

  李淼笑道:“那又如何?”

  郑怡一愣。

  李淼笑着伸手点指郑怡。

  “蓬莱灭门至今都有将近五十年了。这世上的人情,能扛过三年都算少见,十年不见面就是亲爹亲妈都该疏远了,更何况是五十年?”

  “就是你,不也为了报仇,带着我来找他们了吗?你还指望人家见了你抱头痛哭一番,就跟你掏心掏肺?”

  一旁的侍女削了片梨子,用竹签插了送到李淼口中,李淼一边嚼着、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道。

  “别天真了,讲感情没用。现在是你我为了找瀛洲的麻烦,要把这些过了五十年清净日子的人强行拽进这麻烦里边,不揍你就算好的了。”

  “没有我在场,你找到了也没用,说不定还要把命送掉。”

  郑怡抿了抿嘴。

  她无力反驳李淼的话,也不得不承认李淼说的才是对的。

  半晌,她长出了一口气,缓缓说道:“那,李大人,你与我一起易容出去找一找,如何?”

  李淼双手垫在脑后一躺。

  “我才不去。”

  “瀛洲找了五十年都没找到的人,靠着你母亲留下那点儿只言片语就能找到了?况且这些人还活没活着都两说。”

  “我是闲着没事儿做才出来溜溜,顺便找一找。有消息就去看看,没消息我就等着瀛洲的人来找死。”

  “打听消息这种低端的活计,我二十年前就不做了。”

  郑怡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点点头,转身就要回屋修习内功。

  正当此时,院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

  郑怡回头看去,就见到曹含雁和印素琴快步走了进来,左右一看,便走到李淼身边站定,却是一时没敢开口。

  两人都是面色憔悴、满眼血丝,眼眶隐隐青紫,显然是这三日来都没有休息过。曹含雁还稍好一些,印素琴被李淼捏断了膀子,右手用布条裹了挂在胸前,脸色青白,连前两天的精气神都没了。

  这三日对印素琴来说,可以说是度日如年。一时嘴贱,惯用手被李淼废了,还把曹含雁拖下了水,李淼那一指跟阎罗贴一般悬在头上——武功、兄弟、性命,全都一塌糊涂。

  三日的功夫,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嘴紧紧抿着,一句话都不讲,一点儿没有了“嘴贱公子”的风范。

  所以反而是曹含雁先开口。

  “李大人。”

  李淼睁开眼,淡然说道。

  “打听到消息了?”

  曹含雁咬了咬牙,却是摇了摇头。

  “大人,这三日我和印兄跑遍了整个开封府,找不到任何一个与您相貌相似之人。”

  “五十年前来到开封、姓郑的江湖人我们倒是找到了不少,但绝大多数都已经身死,还活着只有两个,都已经垂垂老矣,来历清楚,不像是有蹊跷的。”

  “至于武功奇高、来历不明之人……我们也只找到了两个,其中一个只有三十多岁,不像是您要找的人。”

  李淼眯了眯眼:“说说那个剩下的。”

  曹含雁点头应是,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副画像,上前展开,露出上面一张女子的面容。

  “此人名为薛傍竹,四十五年前来到开封,在本地嫁人生子,后来遭逢祸事,家里人死了个干净,便独自移居到了城外夷山山脚下。”

  “十三年前,她又转到了城外义庄,专门做些收尸的活计。但那处义庄已经荒废,我们打听了一下,据说已经有数年未曾有人见过她了。”

  曹含雁抖了抖那张画像。

  “这画是我俩找了当年她的邻居,依照描述画的她刚来开封时的模样。且不说相貌,眉眼却是隐隐与您有些相似。”

  李淼听着,捻着手指问道。

  “除了眉眼,你们单独把她挑出来的依据是什么?”

  曹含雁没有回答,一肘子顶在印素琴腰侧,朝着他使了几个眼色。此事本就是他惹了李淼,现在见了李淼又不说话,万一引得李淼不满怎么办?

  况且这三日印素琴的心气神是一日差过一日,曹含雁都看在眼里。若是不逼着他说两句话,曹含雁都怕他转头就去寻死。

  印素琴抿了抿嘴,知道这是好友在担心自己,也就强打起精神,接下了话头。

  “其实此人说不上是江湖人,也无人见识过她施展武功,我和曹兄也是无意间听人提起,才查到了她。”

  “是因为此人身上有太多蹊跷之处。”

  “其一是来历不明,据知情人说,当年她是孤身来到开封,一来就自己买了个院子住下。一直到她搬到城外,从未听她说过自己的亲朋——就像是在刻意隐瞒一般。”

  “其二是当年她家遭逢的那场祸事。”

  印素琴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给李淼。

  “当年她嫁给了城内的一家富户,日子倒也说的上美满,就是一直没有子嗣。二十年前,她带着些仆从到城外的一家观音庙祈福求子,待到她回来,却发现已经被人灭了满门。”

  “做下这事的人,是当年一个江湖大盗,绰号叫‘不留行’的,是个专做这种灭门夺财之事的邪道高手,一流顶尖水准,当年也算是凶名赫赫。”

  印素琴沉声说道。

  “回到家中之后见到满地的鲜血,跟她一起出城的仆从都是吓得目瞪口呆,这薛傍竹却是莫名镇静,一边吩咐仆从们报官,一边跑到屋内查看尸体。”

  “待到那些仆从带着差人回来,她却不见了踪影。左右找了一圈不见人,那官差还觉得是她伙同外人谋害亲夫,已经逃走了。此事当年城内传的沸沸扬扬。”

  “过了数日,那些仆从等不到她回来,就变卖了家中的田地,自己拿了一部分,剩下的给这家死去的人做了一场法事。”

  “这薛傍竹,却是忽然回来了。”

  印素琴再次拿出一张纸,送到李淼手中。

  “这是我们找了当年的仆从,从他口中得到的消息,应该都是准的。”

  “说,当年他们几个拿了卖地换来的钱,心里多少都觉得有些亏欠,就挨个给主家守灵。守到第三天晚上,也不见有人开门,薛傍竹忽然就从灵堂之外走了进来。”

  “衣着还是当日离开时的模样,仿佛只是外出走了一圈——但有一个仆从眼尖,发现她踩过的地方,隐隐留下了一些痕迹。”

  “已经接近干涸的血迹。”

  “从那日起,灭了薛傍竹家门的那个‘不留行’,便再未在江湖上现身。”

  “薛傍竹也没有说什么,照常办完了法事,就搬出了城外,再也没有跟人来往过。”

  李淼点了点头,说道:“还有吗?”

  印素琴犹豫了一下,点头说道。

  “还有一事,但只是道听途说,听起来也有些荒唐,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讲。”

  李淼摆了摆手:“说来。”

  印素琴这才开口说道。

  “她二十年前搬出城外,十三年前搬到城外义庄居住,然后五年前这义庄荒废,再无人见过她。”

  “但我与曹兄打听她近况的时候,有经常往来那边的客商说起,这薛傍竹所居住的义庄,从她搬过去后便开始——有些异样。”

  李淼挑了挑眉:“哦?什么异样?”

  印素琴说道。

  “据说,好像是闹鬼还是闹妖怪之类的。”

  “从她搬过去开始,那处义庄的尸体就老是丢失,仵作过去查验数量的时候总是对不上。”

  “不过进义庄的尸体都是无人在意的,也就没有人去追究——直到五年前,有个过路的客商死在了开封,尸体被人带到义庄安放,同行之人则传信回家,让他的家人过来接尸。”

  “谁承想,这人的家人赶到义庄之后,却是没有找到尸体。”

  印素琴说了半天话,总算是多少恢复了一点儿精气神,说话间也有了前几天那副高谈阔论的架势,双手一摊、绘声绘色地说道。

  “家人客死异乡,这些人千里迢迢赶来收尸,心里本就是憋着一股火,眼见丢了尸体如何能忍?当即就要拽住薛傍竹,逼问是不是她弄丢了尸体。”

  “推搡之间,薛傍竹摔了一下。她当时已经有六七十岁,本就是风烛残年,好死不死还磕到了后脑,当即便昏了过去。”

  “那些人见这情况,也不敢纠缠,连夜逃出了开封。”

  “那薛傍竹却是没死,过了几天还有人见过她。但又过了几天,有人去义庄送尸,却是再也找不到她的踪影。”

  “自那以后,这义庄就开始出事。”

  “先是丢尸体的情况愈发严重,接手义庄的人一觉醒来,整个义庄的尸体都不见了踪影。有时候尸体刚送来,一转身,尸体就不见了。”

  “看义庄的人害怕,就直接舍了义庄逃回了老家,这义庄就此荒废。”

  “但这还没完,自那以后,有客商路过那边想要进去歇歇脚,晚上就总是做噩梦、丢东西。”

  “若只是这样还好,过了一两年,有一伙外地的客商不知情况,进去歇了一晚——您猜怎么着?”

  印素琴神神秘秘地说道。

  “整队人马,全都没了。”

  “若非是城中与他们约好交易的商行察觉不对报了官,又有路过的人见他们进了义庄,恐怕这事儿都无人知晓!”

  “自那以后,这义庄就再无人敢去,也就渐渐无人提及。我们若非是找到了一个说书的老人,还打听不到此事!”

  “您说,这薛傍竹——能没有问题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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