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妖族先天五感敏锐,气道对湿度和温度的敏感程度也要高出很多,太过剧烈的温差会导致气道肌体痉挛,不自主地强烈收缩,使得气道变窄,从而出现喘息急促的症状。”
“还有一些花粉、霉菌,对孩子来说也不容易适应,所以他的气喘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环境影响。我已用银针为他减弱了身体的敏感度,再开些药拿回去,平日里多喝温水,症状会慢慢好转的。”
纯白的小楼中,端庄而恬静的封阳坐在椅子上,一边说嘱咐一边书写着药方。
在这个过程中,夜寒一直都在窗外静静看着,并未打扰。
妖族子民从古至今都十分尊崇他们妖帝一脉,但在皇室成员中最受拥戴的,还要属他的妹妹封阳。
这不只是因为她的身份背景,还因为她身为公主却总是免费为平民看病,当真是满足了妖族人民最朴素的情感,在这一点上,连夜寒的皇子名号都要差上许多。
夜寒时常会觉得,如果自己无心皇位,也许妖族会出现历史上的第一位女帝也说不定。
因为整个妖族都爱戴她,所有人都将她视为族群的珍宝。
不多时,药方被交给了那对毛族父母,两人带着明显喘息顺畅的稚童对公主道谢,而满怀感激的离开了小楼。
夜寒目送一家人离去,而后打算迈步进门。
不过才刚刚抬起脚,他的神色就忽然一怔。
因为接待完了病人后的封阳忽然就收敛了微笑,而后呆呆地对着窗外的天空凝望,陷入了无尽的沉默,看到这里,妖皇子不禁迟疑了一瞬。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后,封阳从座椅上默默起身,背上药箱就往外走。
也就是这一瞬的转身,夜寒看到了她布满血丝的眼眸,以及那虚弱而苍白的面容。
“封阳!”
“皇兄……?”
夜寒挑帘而入:“你这是不眠不休地看诊了多久?”
封阳握住了药箱的系带轻轻摇头:“我没事,只是不想让自己闲下来而已。”
“你当初与我说过的,你喜欢他是你自己的事,可以与他无关,可以不见,也可以不想,现在又是为何?”
“我是说过这话,但那是因为我知道他和我是处在同一个世上的。”
“不与他相见和他死了能有多大的区别?”
“区别在于即便不相见,我们仍旧可以像人族诗文里说的那样,与其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而不是我知道这世上再也没有他了。”封阳轻声说着,细长的睫毛一阵微颤。
因为对先贤圣地有所图谋,所以近半年以来,妖族对于人族讯息的收集力度加强了不少,自然也查到了关于季忧破境出了问题,出乎意料地魂归天道的消息。
只是关于这个消息,夜寒一开始并没敢告诉封阳,而是下令让周围的人瞒着。
但随着战事将近,大家对于人族的讨论越来越多,总归是有说漏嘴的情况发生。
就在前几日,一次五族酒会之上,封阳从别人的闲聊之中知道了此事,立刻便跑来追问自己,他知道自己瞒不住,于是就只能如实相告。
只是自那之后他就没有再见妹妹笑过,只能看到她越来越沉默。
昨日清晨的时候,他随五族前往点兵,回来的路上忽然收到了属下的消息,说妹妹重新开始看诊了,他原以为妹妹是熬了过去,心情有所转好,却没想到她只是在找事情来麻痹自己。
“我们要与人族开战了。”封阳忽然开口问他。
夜寒回神后点了点头:“机会难遇,各族已经同意出兵。”
“那大兄来的倒是正巧,我正好有东西要交给你。”
封阳说着话,转身打开了自己的柜子,取出一只药箱递了过去。
夜寒看了一眼:“这是什么?”
“我炼制的一些伤药,给你带走备用,我虽然不喜欢战争,但也不希望听到你出事的消息。”
封阳将药箱挂在他的肩膀上:“少杀人,别分神,我不想再失去重要的人了。”
夜寒带着愁容看着她:“你这个样子,让我如何去的安心?”
“兄长若是希望我立刻就好起来,未免有些为难我了,但随着时间久些,总归是可以慢慢习惯的,说到此事的话,我还是要感谢大兄的,当初在盛京的时候,多谢大兄劝我去见他一面,因为若连这一面也不曾有,我就只和他见过一面了。”
封阳轻言轻语着,脑海中浮现出在小巷里与他对话的场景。
当时,她该再多待一会儿的。
还有回去的路上,当小柔告诉自己他来相送的时候,她该转头去看看他的。
现在一切都晚了,她的记忆里有他的地方那么短,甚至都撑不起一段长足的回忆。
百里大夫说可以让我的手恢复几个时辰,请公主帮我。
那人不懂礼节,行事乖张,说话也有些不着边际,十分轻浮,对生命也不爱惜。
殿下,鳞牙二族趁夜去杀人族使团了!
兵王,拦妖将,你真的不怕死么?
男人就该死在救人的路上,否则一定会后悔的。
公主殿下,妖族女子究竟有没有尾巴?
封阳想着想着,苍白的俏颜之上忽然浮现出了一抹萌态。
夜寒一看妹妹的样子就知道她又忍不住在想,于是就想要劝她放过自己,不过话还没出口,封阳的小楼上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佩刀的护卫从外匆匆而来,在夜寒面前半跪:“见过封阳殿下,见过皇子殿下。”
“什么事?”
“羽族的边境守卫来报,蛮族出现了异动,羽族族长目前已去了西部边境。”
夜寒微微一怔,眼神中随即流露出一丝愕然。
让羽族盯着蛮族动向的命令是他刚刚才对羽族下发的,为的就是不引起蛮族的猜忌,从而被他们从后方狙击。
可问题是的他们的大军还未出动,蛮族也不可能知道他们的想法,为何偏偏会在这个时候忽然异动。
封阳闻声看向了兄长:“去看看吧,不要误了大事,封阳的的情感是不得已的,但封阳可不想成为族群的罪人。”
夜寒看了妹妹一眼:“今日不要再出去了,我会叫百里大夫给你用药安睡。”
“多谢皇兄。”
离开封阳的诊楼后,夜寒纵身跃上门前静候的妖兽,伴随一阵粗重的响鼻声,妖兽腾空而起,向西呼啸而去。
掠过层叠的宫阙与民宅,跨过了荒原与湖泊,花费半日时间的妖皇子夜寒与其护卫兵团抵达了热格平原。
远远望去,地平线上渐渐浮现出一道巍峨的轮廓,那是横亘在热格平原上的边境城墙,宛如一条灰褐色的巨龙,蜿蜒盘踞在天地之间,广阔无际。
云州与幽州彼此相邻,中间以热格平原为界。
自两族迁徙至此定居后,双方就按照战前商议所定,在边境各自筑起高墙,划下清晰的界限,从此睦邻而居,互不相扰。
而此刻的城墙之上,无数羽族战士腾空而起,羽翼划破长空,身影在流动的云雾间若隐若现,齐齐望向幽州远方的天际。
呼一声,随着气浪一阵翻涌,御空的妖兽于城墙之上落地,夜寒翻身而下,便见早一步到来的羽族族长朝他快步而来。
“皇子殿下。”
“乾叔,我听到汇报便匆匆而来,幽州出了何事?”
“是这样的殿下,战前会议之后,我将盯紧蛮族的任务下发下去,结果边境也有传讯被送到了我的手中,信中说就在今日,蛮族有士兵开始列阵,向南方的青州边境进发。”
“青州边境?”夜寒有些意外,“人数可多?”
羽族族长摇了摇头:“第一批抵达的士兵人数并不多,但还有其他人正在往那里去,此间从未中断,最后到底会有多少人不得而知,具体目的暂时也无法预测,还要再多观察一段时间。”
正当两人说话的功夫,其他四族族长也来到了西境城墙之上,在得知了蛮族正向着青州边境发兵,他们也有些疑惑不解。
“青州是中原腹地,东西广阔,从地理位置而言对九州十分重要,我看他们也许是要对青州进行试探。”
“在这个时候?”
“在这个时候并不奇怪,青州北境的镇北军被调到了先贤圣地,但蛮族并不知晓气运之事,他们也许会认为北境失去防范是个有利的信号。”
“这倒是合理……”
听到诸位族长的议论,夜寒重新望向幽州深处:“若真是如此,那此事对我们而言倒还真是个好消息。”
羽族族长闻声点头:“不错,若蛮族当真对青州动兵,且时间与我们契合的话,人族的精力必然会被分散,我们不必担心蛮族的背后偷袭,与人族在先贤圣地正面交锋的压力也会大大减弱,这还真是天佑吾族。”
夜寒听后转头看向羽族族长:“话虽如此,但面对蛮族还是不可掉以轻心。”
“殿下是怕蛮族得知我大军前往中州,再另起心思?”
“不错,所以先前计划不变,劳烦羽族将其盯紧。”
夜寒说话间跨上异兽:“明日我要进宫面见父皇,先行离去,若有其他事情随时传讯于我。”
羽族族长闻声拱手,随后一行人目送妖皇子乘兽升空。
后续两日,随着妖皇子夜寒的入宫,出兵中州的密令如暗火般从妖帝宫传出,瞬间燎遍全军。五族将士闻令而动,庞大的点兵场被汹涌的铁流所淹没,放眼望去,尽是森严的甲胄与嗜血的兵刃,肃杀之气凝如实质,直冲云霄。
而最引人瞩目的,则是从皇宫中随踱步而来二十三道身影。
他们有的须发已有枯燥迹象,有的鳞片已失去光泽,但每一个的气息都压得虚空轰隆作响。
无数兵将看到他们沿妖帝大道走来,不由得眼眸震颤。
妖王境……
二十三位妖王境……
一时间,喧哗声开始不断响起,议论不休。
而他们之所以会这么惊诧,是因为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族群原来会有这么多的妖王境。
“殿下,羽族传讯。”
校场之上,朔风凛冽。
正在检阅将士的夜寒闻言转身,便见自己的护卫递上了一封信笺,于是伸手接过,展信默读。
传讯是羽族族长所写,内容仍旧是关于蛮族异动的事情。
据讯中所言,短短三日之内,蛮族就向青云边境增派人手超过了四十万,但并未动身越过边境,也未派出小队进行试探,反而是在边境处安营扎寨,没有出征迹象。
看到这里,夜寒不由得微微皱眉。
增派人手超过四十万,这架势的确像是要发兵青州,与人族全面开战的样子,可连小队也未派出,又不像是要即刻开战,不由得让他感到困惑。
但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所以夜寒在看完了信后并未说些什么,而是仍旧按照先前的安排,迈步走上了校场的高台。
迎面看去,密密麻麻的妖族将士身披铠甲,一望无边,让这位妖皇子顿时感受到一种澎湃。
“诸位将士,陛下有令,我妖族五十万大军,此次兵发三十万,以鳞牙毛爪羽为旗分五路,向中州进发。”
“其中毛羽两旗负责佯攻,任务是扰乱视线,而其他三路则以主力军身份等待时机,待到局面打开后迅速突进。”
“剩余二十万将士则由鳞牙二族族长统帅,分八营驻守云州四方,守护族人,以免被趁虚而入。”
“此乃天道之争,气运之争,吾等已在雪域蛰伏千年,此战不成功便成仁。”
夜寒身披黑金重甲,手中紧握战刀,面对台下的妖族雄师,声如寒铁交击,破空而起:“出征!”
话音落下,号角霎时撕裂长空,如巨兽悲鸣。
三十万大军闻令而动,步伐如一,兵甲铿锵,如五道铁流劈开雪原,朝着南方浩荡而去。
他们要去夺气运,争天道,拿回太古之战时本该属于自己,却被徒做嫁衣的一切。
云淡天高的妖帝城,随着三十万大军兵发中州,身姿窈窕的封阳正立于帝宫的飞檐上远眺,默默祈祷族人平安。
“快要月圆了,圣地最后那三道裂痕可修复完成?”
“按道理来说应该就这几日了。”
“但愿一切顺遂,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
入夜时分,先贤圣地东部山林。
浓密的树冠遮蔽了天光,将山林浸染成一片化不开的墨色,唯有林间空地上升起的篝火散发着微光。
扑簌簌的火焰因为燃烧不充分而不安分地跳跃着,将周遭的黑暗稍稍推远,又在更远的边缘与夜色融为一体。
火光所能及的范围内,粗壮的树干上映出变幻扭曲的影子,随着火苗的摇曳而无声舞动。
曹劲松与温正心、班阳舒待在一起,围在篝火边,看着周围不断巡查的身影闲谈。
“感觉气氛有点紧张了。”
“早先便知道妖族野心勃勃,而今先贤圣地即将开启,势必会紧张一些的。”
曹劲松说着话,目光不禁看向南侧,那座停在幽暗林间的朱红驾辇。
他们都知道,驾辇之中坐着的是灵剑山的小鉴主,也知道她现在怀有身孕。
他们很关心小鉴主的身体,也很想知道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但在此驻守了三日之间,他们却一直都未曾前去觐见。
原因就在于他们觉得自己的出现会让小鉴主想起季忧,而她现在身怀有孕,情绪敏感,当真不适合想起那些。
“曹教习,有灵酒你喝不喝。”
正当曹劲松走神之际,林子深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身穿镇北军甲胃的白如龙捧着一坛灵酒,从深处的山谷而来。
“哪儿来的酒啊?”班阳舒见状好奇地问道。
“镇北军的军需供应,在北境用来御寒的,新元时我不是带去一坛么,你们都说好喝。”
白如龙一边说着一边坐到了他们的身旁:“我分到的酒水早就喝完了,这一坛是方若明给的。”
“方若瑶的哥哥?”
“对,他是新元才知道我们的认识的,方才特地给了酒水过来,说让我来替他感谢曹教习先前对季忧的照顾。”
曹劲松听后微微捋须:“这个方若明倒是挺会做人,和他妹妹还真是天差地别。”
白如龙听后点了点头:“军中人都挺服他的,我也是刚刚与他接触几次,觉他在待人接物之上确实有独到之处,据说此次守护圣地核心也是由他专门的统兵的。”
“玉阳县还真是人才辈出啊,只可惜……我那孽徒不在了。”
“鉴主,该吃药膳了”
深林处的红色驾辇前,丁瑶端着刚煮好的药膳轻轻挑开了纱帘。
颜书亦听到这个声音后将目光收回:“辛苦你了。”
“鉴主才是辛苦呢,都九个多月了,还要跑到这里。”
“妖族若真觊觎圣地,必然会全力扑来,有灵鉴在,风险总归是会低一些的。”
丁瑶听后点了点头,而后朝着自家鉴主方才凝望的地方看去,隔着层层叠叠的枝叶看到了曹劲松一行。
看来鉴主又想公子了,她忍不住抿了下嘴。
从姑爷出事到如今的这半年,鉴主一直都未曾与人提过公子,但大家都知道,这世间最难捱的就是自家鉴主了。
翠儿每次给鉴主整理床铺,都悄悄跟她说鉴主的枕头是湿的,足以证明这点。
只是鉴主不说,他们自己也不敢提。
“对了,元辰到灵剑山了么?”
丁瑶回神点头:“刚刚收到元姑娘的传讯,元公子已经到了。”
颜书亦听后点了点头,将喝完了药膳的空碗递了过去。
先贤圣地的开启一定会引来妖族,并带来战祸,丹宗掌教担心儿子安危,一直都想要把他送走,毕竟他在这里帮不上忙,若真开战或许还会添乱,于是她就安排人送他去了灵剑山,找他姐姐。
颜书亦目送丁瑶拿着空碗离开,伸手摸了摸高高隆起的小腹。
大概在怀孕五个月的时候,她的崽崽就很活跃了,时不时地就会踢她一下,好动又不安分,也不知是像自己还是像小小天书院弟子。
她抿着嘴角,又忍不住看向了远处那围坐在篝火旁的身影,睫毛在轻颤之间微湿。
轰——
就在此时,远处山谷之中,一阵轰鸣声忽然响起。
听到这种不寻常的声音,密林之中的所有人都忍不住站起了身,向着最深处的山谷位置看去。
(开了一上午的会,他们都出去团建了,只有我一个人苦哈哈地蹲在酒店码字,勤勉之心同行可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