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爷!”
“公子……”
短暂的愣神之后,丁瑶与卓婉秋最先反应了过来,有些错愕地迈步跑了过去。
正在给曹劲松疗伤的元家姐弟也瞬间起身,匆匆忙忙地蹲到了颜书亦和和季忧的身前。
彼时的季忧双眼闭合,面容并无任何痛苦之相,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安详而沉寂。
可让他们心中发颤的是,他们此刻也如同小鉴主一样,发现他的身上没有任何一丝一缕的气息。
“姐夫?”
“姐夫你怎么了?”
元辰忍不住轻轻呼唤了几声,却不见任何回应,不免有些慌张地开口:“这是出什么事了,姐夫怎么忽然就这样了?”
“没事的,不要急。”
元采薇比弟弟更加理智一些,一边说一边缓落双掌,在掌心聚集一缕丹光渡入了季忧的体内。
也许是破境反噬的影响,也许是一番大战之后的力竭,这在她看来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毕竟丹宗的丹术有着生死人肉白骨的称号,作为丹宗之女而言,她有着足够的底气。
而当看到元采薇将丹光送入到季忧体内的时候,所有人都想起了她的身份,同时想到了丹宗的神异,忽然悬起的心又稍稍落下了几分。
不错,如今半数丹师都在此处,又怎么会有任何的问题。
颜书亦也尽量保持着怀中的季忧姿势不动,并目不转睛地看向元采薇,等待着她的答案。
只是让众人没想到的是,原以为不会太久的诊疗漫长的出乎了他们意料。
更让人在意的是,元采薇的双掌一直在移动位置,仿佛是检查了季忧身上的每一个角落,但面容一直都不曾浮现出轻松之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元采薇忽然收起了丹光,睁眼后就用颤抖的声音开口:““阿弟,快,去将父亲请来……””
元辰听后张了张嘴,本就开始变得惶恐的眼神变得更甚,于是立刻松开季忧的袖子向东山狂奔而去。
见此一幕,众人刚刚松懈半分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就连颜书亦也忍不住凝住了眼眸。
“到底怎么了?”
元采薇有些心神不宁地捏住袖子:“公子体内没有任何伤势,经脉完好,脉搏跳动有力,全然无恙……”
颜书亦听后睫毛轻颤:“身体无恙,也就是说是神魂有恙?”
“我不知道。”
“为何会不知道?”
元采薇看着颜书亦的眼眸抿住嘴:“一定是我技艺不精感受错了,鉴主阿姐还是听我父亲的……”
听到这句话,颜书亦微微一怔。
无论是丹术还是医术,元采薇都尽得丹宗真传,技艺不精这四个字根本不该出现在她的身上。
她隐约感觉元采薇是发现了问题,但宁愿相信是自己错了也不敢说出来,也就是说,狗贼的问题好像比她想象中还要严重一些。
颜书亦用修长的玉指轻轻扫开季忧那略显凌乱的发丝,随后看着他陷入到了沉默。
他仍旧没有气息,但这是不对的。
天道之下,任何活物都该有自己本有的气息,连一草一木都有,不该会有这种情况的。
“爹……”
夜晚星空下,元辰翻山越岭,脚步匆匆地赶到了西山背坡上一处临时搭建的石院。
此时的元黎正在院中坐着,同坐的还有丹阳子与丹荀子。
他们早先就知道了季忧要破境,为了灵气供应的稳定还特地暂停了修复先贤圣地的工作,以保证泄出速率。
同样的,他们也看到了乌云之后的战斗,以至担忧到整夜未睡。
而随着元辰的声音从院传来,三人立刻转头看去,元黎的话音也在此刻脱口而出:“东边怎么样了,季公子破境情况如何?”
“出事了……”
“是姐夫,他明明已经冲关成功了的,但不知为何忽然就从空中坠了下来,怎么叫都叫不醒,阿姐好像很慌张,让我前来请你过去。”
元黎与二位长老对视一眼:“你阿姐可曾为季公子看过?”
元辰点了点头:“看过了,她就是在看过之后才让我来的。”
听到这句话,元黎和荀阳二人的表情比听到季忧坠落时更加凝重。
因为他们无比清楚元采薇在丹术之上的天赋,之前看元辰不努力的时候,元黎甚至有很多次想把亲传之位直接传给女儿。
在依靠血脉传承立家的青云天下,能让父辈产生这种想法,足可见得元采薇的能力。
可女儿看过之后却一定要让元辰来请自己,那问题就不是一般的严重了。
三人起身离院,跟着元辰踏山而去,匆匆往东山。
其实在元辰离开的时候,周围那些站在山坳间的仙宗世家门人便按捺不住好奇,忍不住围过来了。
但他们并未能走的太近,就被颜书亦那冷若寒霜的眼眸给逼停了,以至于场间十分沉默,直到元黎的身影出现才稍微好了一些。
“爹……”
元采薇见到父亲后立刻起身,带着惶恐不安的表情轻唤。
元黎一眼就看清了女儿的表情,瞬间知道自己来时的判断应该是对的。
不由分说间,三人便撩开袍裾,同时盘膝于季忧身边,手中丹光呼啸而下,聚集在了他的丹田处。
他们并不清楚季忧的肉身破境是通过重塑肉身而进行的升华,所以第一念头也如别人一样,觉得是否是受到反噬,亦或是战斗之中受到了内伤。
可在一番检查过后,他们才发现季忧全身完好,就连一丁点的伤势都没有。
夜色缓缓流逝,浓郁的黑色逐渐开始向着深蓝转化。
彼时的丹光徐徐涌动,沿其经脉游走八方,走遍季忧全身。
他们三人采取的思路和元采薇方才一样,都是在找不到明显伤势的时候,开始普查所有角落,从下,直上。
不多时,三人手握丹光的双手全都徒然一颤,眼眸逐渐凝固在了一起。
怎么会这样?!
一瞬的惊恐之后,元黎倏然伸手,再放一道丹光直射对方的灵台,就见那丹光如泥牛入海踪影全无。
见此一幕,元采薇的脸色更加苍白。
因为她能看懂父亲这么做的理由,也清楚父亲看到的与自己看到的是一样的,泪水倏然流出眼眶。
见到元采薇的失控,颜书亦环抱季忧的手臂轻颤。
“不是病,也没有伤,但问题就在于什么都没有。”元黎沉默许久后颤巍巍地抬起了头。
什么都没有,那到底是没有什么呢。
颜书亦抬头看着他,等他说出答案。
“鉴主大人,他魂归天道了……”
轰——
随着话音的落下,满山遍野的修仙者全都都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呼。
丁瑶和卓婉秋更是是露出一脸的难以置信,唇色瞬间变得苍白。
青云中但凡有修仙者死去,就会被人称作为魂归天道,但实际上人的神魂在死后到底去了哪里是没人清楚的。
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人在生命终结时第一个不见的就是神魂,而归于天道只不过是一句美好的愿景。
“不可能,他先前明明好好的。”颜书亦面若寒霜,根本不接受元黎给的答案。
元黎轻轻闭上眼睛:“我刚刚以丹光刺激了他的灵台,没有发现任何的反馈,说明他的神魂已经不在。”
“他是在冲境圆满时没了气息的,会不会与他的功法有关?以往的炼体者可有过同样的情况?”
“青云史上的炼体者根本达不到季公子这样的境界,这也是炼体术渐渐被摒弃的原因,无从参照,不过若真像小鉴主说的那样,可能性也是有的,但现在寻找原因已经没了意义。”
话音落下,颜书亦的眼眸倏然皱紧,眼眸也变得冰冷无比。
元黎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极度不稳的锋利剑气,知道对方因为自己的回答而杀意满心。
没了就是没了,不管是因为功法导致,还是别的什么导致,重要的是没了。
这不像是病或伤,找到原因和病灶便可对症下药。
对于一个魂归天道者而言,不管是什么杀了他,都不会让人有机会挽回。
“可惜了……”
西侧山林深处,穿锦绣月白袍的男子手拄腰间佩刀,隔着层层密林看向密不透风的人群,轻念一声。
他真的很欣赏季忧,欣赏他屠仙庄,建世家,改革税奉,出使雪域,断供灵石。
如果他能晚一些,慢一些,等到新世界的秩序建立,再也不需要暗中行事时候,他或许会告诉季忧这一门到底该怎么修。
但他太快了,也太猛了。
所以因果之中的祸福相依之说是真的,太有天赋有时候未必就是好事,路太顺也许通向的却是深渊。
男子在心中默念着,就听到一阵脚踩枯叶疾行之声从身后传来。
他转眸看去,视线中有一位披甲卫匆匆而来。
“方大人,妖族来信。”
“又来了?”
“还是埋在了老地方,已经是第三封了。”
阴暗的山林中,方若明转身看向那名披甲卫:“按照先前的说辞回复他,莫要让他们产生疑虑而节外生枝。”
披甲卫闻声抬头:“可对方的回信之中明显开始有些咄咄逼人了,再这样回复怕是搪塞不了太久。”
“没关系,最后一步马上就要完成了,我们也不需要再搪塞他们太久了。”
“那负责接信的如何处理?”
“还是像先前一样杀掉,再重新派一个新的去送信。”
“明白。”
披甲卫听后拱手退后五步,接着倒转身体向外狂奔而去。
方若明目送他离开,而后又将眼眸转回了原地,盯着那人群看了许久。
黎明时分,日光从东山缓缓升起,照亮了一片迷蒙。
刚刚下过雨的山林之中浮动起一股潮气,并夹杂着一股土腥味,被北风缓缓推送着。
在西坡的石院之中,季忧正躺在床榻上,四周围绕着元采薇,丁瑶、卓婉秋,还有伤势刚刚好转的曹劲松。
而颜书亦、元黎、丹阳子与丹荀子三人则在屋中站着,彼此沉默不语。
昨夜在东山为季忧检查过后,小鉴主说什么也不接受,元采薇也一直求他们想办法试试。
于是在后续的四个时辰里,他们利用了所有能够想到的方法,做了百般尝试。
季忧的身体完好无损,但神魂却不在了。
更糟糕的是,经过了一夜的折腾之后,此时的季忧已经没了呼吸,甚至连脉搏的跳动也消失了。
他现在的状态就像是一块精雕细琢的无暇美玉,无论从哪里看都无可挑剔,甚至元黎还觉得这幅肉身近乎完美的无懈可击。
但同样的,他和完美的玉石一样都是毫无生气的死物。
丁瑶和卓婉秋早已红了眼,却不敢真的哭出来,是一直都绷着嘴攥着拳,什么也不说,而元辰则自己站在院子里,盯着天边独自看了许久。
“我要带他回灵剑山,采薇跟我一起回去,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颜书亦沉默了半夜,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元采薇听到这句话后从床边起身,开始默默无言地为季忧整理衣襟,并将扯开的腰带系好。
但就在此时,曹教习却忍不住张口:“鉴主大人,我觉得还是将他带回天书院吧。”
“为何要去天书院?”
“我想请尤掌教出手为他洞察天机。”
曹劲松不相信季忧真的魂归天道,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抖。
丹宗不专业罢了,号称什么生死人肉白骨根本就是自己吹嘘,但天书院的天机术是可以在在一定程度上看穿因果的。
让尤掌教寻到原因,这孽徒肯定又能跳起来抢他的月俸。
颜书亦沉默许久后点点头:“说得对,那就这样做,先去请尤映秋测算,测算出结果后把他带到灵剑山,然后找办法把他唤醒就好了。”
丹荀子闻言抬起眼眸,看了一眼小鉴主。
其实在昨夜尝试过百般方法之后,他甚至都说了节哀两个字,但整个屋子里都没有人回应,像是没听见一样,所以他觉得就算再说也没什么用。
不尝试所有的方式,他们是不可能接受这个结果的。
“天机术肯定很厉害,我们何时出发?”元采薇忍着泪水轻轻询问。
“当然现在就走,免得他睡太久。”
“好,那现在就走……”
温热的曙光刚刚在山间铺开,众人便收拾行囊启程。
元家姐弟,丁瑶卓婉秋,还有随行护卫的灵剑山弟子,共分了五辆马车。
季忧被抬到了最中间的第三辆马车上,颜书亦与元采薇同乘随行,只是两人上车后一直盯着他,由始至终都未发一言。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其实她们心中都没有实感,因为她们一回想就觉得季忧先前还在活蹦乱跳呢,不可能说没就没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两个的心里却已被恐惧填满。
与此同时,曹劲松坐进了最后一辆马车。
他的伤势刚刚有所好转,不适合长途颠簸,但却并未听从劝阻,执意要跟随回院。
而就在他于马车上坐稳之际,他把一封连夜写好的信交给了驻守在先贤圣地的掌事阁弟子,叫他们用灵台传讯天书院。
信中是他对昨夜事情的简述,而目的则是恳请左丘阳通知尤映秋,在众人抵达之前做好准备。
随后马蹄声响起,被镶嵌在车底的法器疯狂运转,一行五辆马车呼啸而去。
同时,灵台的传讯也在转瞬之间跨越了千里。
秦荣刚刚送离了三宗来使回到掌事院,劳累数日后为自己泡了壶茶打算好好休息休息。
那三宗来使实在太能聊了,对守护先贤圣地的事情也积极的不行,完全不像是与天书院有旧怨的样子,搞得他每日起来都要先看看太阳是否是从西边升起。
他将热水注入茶壶,慢慢闻着茶香传出,看着看着就发现面前的灵台一阵玄光闪烁。
微微一怔间,秦荣看向那玄光中的字迹,看着看着就脸色大变,立刻掏出纸笔将其簌簌誊抄下来,接着就舍下泡好的茶一路飞往了内院。
“殿主,先贤圣地传讯!”
“出了何事,为何如此慌张?”
左丘阳还在思索如何防备妖族对先贤圣地的觊觎,尝试制定了仙宗围守的方案,此时看到的秦荣匆匆入殿,脸色惨白,眼神惶恐,不禁觉得疑惑。
毕竟先贤圣地的修复还要些时日,其他地方也没什么事情发生,如此慌慌张张显得很没道理。
秦荣听到询问后深吸一口气,以颤抖的声音道:“季忧出事了。”
左丘阳瞬间皱起了眉头:“季忧出了何事?”
“传讯说他魂归天道了。”
“你说什么?!”
左丘阳腾一下站了起来,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秦荣抿了下干涩的嘴唇:“传讯是曹长老找弟子代传,灵剑山小鉴主及丹宗之女正护送他回院,马上就要抵达盛京,他们想请尤掌教为他测算天机。”
秦荣说着话,将那封誊抄下来的传讯递到了左丘阳的面前。
左丘阳展信默读,一瞬后直接挥袖出了大殿,朝着天书峰最高处的那座竹林禅院呼啸而去。
尤映秋在左丘阳落入院中时便已有感知,不由提前睁眼,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因为她清楚左丘师兄知道,师尊临走前嘱托她一定要好好修行天机术,所以一般情况下绝对不会来打扰她的闭关。
考虑到这一点,尤映秋起身飞到院中。
“师妹,季忧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