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执安凝视着眼前的谢作梁。
谢作梁坐在桌案前品茶,后面传来的真元波动似乎引起了他的注意。
“陈大人有了圣人赐下的两万四千断狱军,再加上你自身底蕴,造化之下应当无人能够威胁你。
便是寻常的造化天端,你应当也不惧之,又何需耗费心思,养这么几百个护卫,多此一举。”
谢作梁顾左右而言他,陈执安却只是随意一笑,道:“看来,谢大人付不起我想要的东西。”
谢作梁神情不改:“一位天阙修士的性命为代价,其实太少,我怕陈大人知道我想要什么东西之后,便做不得准数了。”
陈执安轻咦一声,好奇注视着谢作梁。
谢作梁看向陈执安的左手。
陈执安眉头微挑,抬起左手。
这只手看似寻常,可其中却蕴含着一道龙脉机缘。
其中部分灵气机缘已然被陈执安炼化,成了他肉身、真元修为,以及神蕴的养分。
剩余的机缘应当更加珍贵,可陈执安却始终未曾参破。
陈执安之前一直有一种预感,也许这龙脉机缘,也许与单纯的悟性、天赋无关,想要彻底获得这龙脉机缘,也许还需要某一种契机。
“契机……”
陈执安抬头看了谢作梁一眼,笑道:“谢大人想要这龙脉机缘,其实应该早些下手……李伯都空得了机缘,可这机缘落在他身上却是明珠蒙尘。
以云州李家的谄媚,谢大人倘若请龙溪谢家的那些族老,又或者家主开口,那位尚书大人以及玄紫将军,绝无拒绝的道理。”
谢作梁沉默不语,只是喝了一口茶。
陈执安明白过来:“也许谢大人不想让龙溪谢家得知此事?”
谢作梁放下手中的杯盏:“一座世家传承千年,即便严格控制血脉,世家门阀中的各支势力错综复杂,便宛如一座小朝廷。
有时候这些势力可以一致对外,有时候则会相互竞争,我得了这龙脉机缘自有妙用,龙溪谢家的长辈并不需要知道。”
陈执安好奇问道:“那么谢大人在龙溪谢家,又属于哪一支势力?”
谢作梁沉默几息时间,轻轻拂袖:“某独身一人。”
“独身一人也可修行至天阙境界,谢大人的天赋殊为不凡。”陈执安道。
谢作梁却深深的看了陈执安一眼,摇头说道:“我看起来年轻,实际上却已然见过了七十个秋冬!
大乱将至,天阙修为称不上高枕无忧,须得有一个造化修为,才能够多谋算一些什么。
陈大人……我如今见你年少,心中不知有多么嫉妒,又有多么羡慕。
十八九岁的年纪,已然登临玉阙天门,雏虎碑第五……
你在这大虞,已然算得上是有数的人物了。”
谢作梁语气真挚,眼神中透露着羡慕之色。
可陈执安面色无改,仿佛未曾听到他这一番有些奉承意味的话。
他再度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道:“我方才不知谢大人要的是什么东西。
谢大人想要龙脉机缘,单靠一个天阙强者的性命,只怕还不够。”
谢作梁脸上并无什么意外之色,只是平静问道:“陈大人想要什么?”
陈执安反问:“大人久居司天台,乃是一位灵台官,又是一位天阙巅峰的强者。
若是机缘到了,距离造化境界也不过一步之遥……
可我却不知谢大人究竟有怎样的谋算,究竟有多大的魄力,究竟能付出一些什么来。”
谢作梁正要说话。
陈执安轻咳一声,站起身来:“如今龙脉机缘就在我手中,我与龙溪谢家已然是深仇大恨,不死不休。
谢大人何不试着杀一杀我,若能功成,便省去了许多麻烦。”
谢作梁看出来陈执安是想要送客了,他同样起身,摆顺广袖,由衷道:“时至如今,大虞六姓仍然不想和皇室、宋相撕破脸面。
陈大人其实不必过多担忧,若不生乱,如今这悬天京中,胆敢向你出手之人,少而又少。
不过……陈大人可要提防来自远处的敌人。”
陈执安眼眸闪动,忽然咧嘴一笑道:“谢大人,不如让我看一看你的诚意?”
“我给大人寻来一位天阙人物,大人能杀与否……作梁便不去理会了。”
陈执安气息一滞,收敛笑容,认认真真看了眼前这位白衣人物一眼……
他不过狮子大开口,试探一番谢作梁,却不想着谢作梁答应的如此畅快。
“仅仅只是诚意……便值得一位天阙强者的性命?”陈执安不由发问。
谢作梁道:“龙脉机缘在陈大人手中毫无用处,在我手中却有大用……我若遮掩,大人势必猜忌,还不如让大人看一看我的诚意。”
陈执安凝视着谢作梁的眼睛,几息时间之后,忽然问道:“谢大人寻来的人物……不会也是谢家人吧。”
谢作梁沉默不语。
陈执安哈哈一笑:“我向来听说司天台独立于各大世家,道果之争,谢大人找了诸多理由,却不曾出手相助于谢无拘。
今时今日,谢大人却因我抓了那十几个谢家人物而来寻我……现在又要为我寻来一位谢家天阙!
谢大人,我看你脑后生了反骨,龙溪谢家只怕管束不得你了。”
谢作梁向陈执安行礼,就此离开。
陈执安独自站在水池边,低头看着在冰下游来游去的鱼儿。
悬天京中确实错综复杂,不知有多少人有自己的心思……
“也好,水越浑越好。”
“至于这龙脉机缘……”陈执安抬起左手,其中流淌着丝丝缕缕的气机,却玄妙无比,他根本无法参悟。
“且看一看这谢作梁究竟想要做什么。”
十二月的一场大雪,甚至覆盖了莲夏州卧凰丘所在的那一处平原。
在这深冬中,卧凰丘又来了一批百姓,于是水寨里的百姓人数已然超过二十万。
二十万人聚集,实际上这里可以称得上一座小城了。
温梨初正在为粮食发愁。
这一处平原土地肥沃,只可惜归于卧凰丘的土地其实不多,种了许多粮食,其实也足以养活十六七万人。
可现在,卧凰丘的人口已经超过二十万,现下粮食其实也是足够的,温梨初自从来了大虞,养了这么多凡人,便总是喜欢未雨绸缪。
冬春的粮食够了,可春日之后又该如何?
“那便早些节衣缩食,若是四处买粮,朝廷宝座上的那位圣人便要生出猜疑了。”
这么多人吃饭的责任压在温梨初身上,温梨初坐在一处秋千上,耷拉着脚,尾巴翘起,看起来有些力不从心。
“说起来……陈执安让我等他的信……这已然过了将近一个月,怎么没有丝毫消息。”
温梨初手腕上那一枚红线串起的铜板在某个瞬间,会亮起微弱的青铜光辉。
卧凰丘下似乎酝酿着什么。
冬日的水寨里仍然热闹,冰面上有孩童玩耍。
有人凿开冰面试图捕鱼。
而更多的人,则在为新来的人们建起屋子,让他们不至于冻死在这寒冬里。
一切都很美好。
却又十分脆弱。
温梨初知道……一旦她脱去枷锁的消息被人知晓,这水寨只怕便无法存续了。
水寨中的这些未曾修行的人们,又不知去往何处。
即便是能瞒上二三年。
大乾侵略如火,战火早晚都会燃烧到大虞。
到了那时位于大虞腹地的莲夏州也许暂时不会被波及,但这些百姓难保不会成为血祭道真的祭品。
“可真是……横竖都是一条死路。”
温梨初荡着秋千,眉头紧皱,两只毛茸茸的耳朵一皱一皱。
“可真是难搞……”
想了许久,温梨初便不打算再去想了,翻手拿出一个糖人来,专心吃糖。
正在这时。
自远处的云雾中,忽然飞来一只纸鹤。
温梨初瞧了一眼那纸鹤,便伸出手来。
随着她手腕轻动,那虚空中的纸鹤便落入她的手中。
温梨初打开纸鹤,却见有人在那纸鹤上写:“将军……匆匆离开卧凰丘,倒是忘了询问将军……将军脱去枷锁,为何仍然要庇护这些人?”
便只有这短短一句话。
温梨初想了想,侧头看向水寨,看到水寨中许多人正在祭拜自己的雕像。
于是她便如同握刀一般反握住一根毛笔,写出了认真而又极丑陋的字:“因为他们拜我。”
那纸上有了字,却又泛起金光,缓缓消失了。
温梨初有些好奇的看着这些字,十几息时间过去……却又看到卧凰丘山脚下,来了一位背着行囊,背着背篓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样貌威武,气魄雄浑,却偏偏一副市侩笑容,样貌与气质颇不相称。
这中年人站在水寨前,也向狐大将军的雕塑行礼。
狐大将军的雕塑睁开眼睛,注视此人。
中年人浑然不惧,笑道:“大将军有礼!我受人之托,送来了一些东西。”
中年人就此上山,去了狐大将军的洞府中。
洞府里……宝光四溢。
“这铠甲、刀兵,还有丹药,都是陈执安让先生送过来的?”
温梨初睁大眼睛,山洞中一幅幅铠甲,诸多刀兵闪烁着清冷的光辉。
许多装着丹药的葫芦红的发亮。
“陈大人吩咐过了,这些丹药有些是他的战利品,有些则是四处搜罗来的,并非什么天丹……可对于启蒙武道之人来说,其实也够了,这些日子他忙于许多事,暂且无法抽出身来专门为卧凰丘炼制丹药……等这桩事情一过,自有天丹送来。”
“这陈执安的胆子,比我这异族的还要大。
这么多铠甲、刀兵,难免被人发现,水寨练兵也就算了,竟然还私藏铠甲刀兵,到了哪一座朝廷,都是杀头的罪责。”温梨初眼神闪烁,却好像显得有些兴奋。
便如她方才心中所想……
未来多变,却终究生路渺茫,与其等死,还不如信他一番。
“雏虎碑第五,又神秘非常,甚至能够引得我这铜板异动……我看人向来准。”
温梨初在心中说服自己,又见递来许多玉石。
这是特制的玄字玉,其中镌刻了许多法门。
九渊归海阵。
江河引气决。
九渊注解。
释引气附录。
战阵之法、玄功妙法,乃至这些功法的注解都被篆刻在这些玄字玉中,详细到了极致。
“一门玄字战阵之法,而且极为玄妙。”温梨初修为不凡,见多识广,自然知道这一门战阵之法的难得。
“而且这江河引气诀正和莲花河互相契合,水寨之民修炼起来必然事半功倍。
还有许多丹药……”
温梨初有些兴奋。
卧凰丘因温梨初而存在,温梨初在卧凰丘中却无所事事。
如今倘若能够练兵,也算是一种消遣。
只是……
温梨初忽然想到了什么,神情一垮。
“一旦开始修炼,那对于粮食的需求便也就更多了。”
温梨初喃喃自语。
中年人听到温梨初的话,脸上露出“老实憨厚”的笑容。
他凑上前去,憨笑说道:“卧凰丘缺粮?将军何不修书一封给陈大人……陈大人权柄在握,送些粮食来,应当不难。”
温梨初看了这中年人一眼,眼神悠悠,道:“先生可是大息人士?”
中年人眼神微变,点头。
温梨初脸上露出笑容,两只狐狸耳朵不断耸动:“我听说大息有一位修为盖世之人,执掌大息隐库,正在暗中聚拢更多的财富,更多的修行资粮。
等到大息那位刀剑双绝的太子归来,便要行光复大息之事?”
中年人脸上笑意依旧,道:“狐大将军身为异乡之客,都听过这所谓的隐秘之事,可见这件事情并不隐秘。
事关重大,却又传得沸沸扬扬……这件事情只怕做不得准。”
温梨初侧头想了想,似乎觉得中年人说的对。
她转过身,看向洞府之外,忽然询问道:“先生,我这水寨里足足有二十万人。
其中有老弱妇孺,又有伤残之辈。
你觉得……我这水寨能为陈大人拉起一只多少人的军伍?”
中年人面不改色:“至多一万,而且参差不齐。”
温梨初看着自己的雕塑,又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铜板:“那你可要多备上一些甲胄刀兵了。”
“我觉得能有三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