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气冲霄而起。
阳神妖王再现。
人族一方面如土色。
屋漏偏逢连夜雨。
当妖族主帅手持长剑,身着玄甲,赤红披风招展,威风凛凛地出现。
淋漓尽致地释放阳神威压,令万里苍穹黑沉,大地山川颤动。
明显比其他阳神妖王实力更强。
不少人族兵将面露绝望。
这仗要怎么打?
镇北候心中一沉,面色难看。
瞧着低迷的士气,他强打精神。
自己是边关主帅。
谁都可以惊慌害怕,唯他不行。
瞧着出现的两尊阳神妖王,心里再没底,镇北候面上都从容不迫,镇定自若。
他振臂高举,扬剑高呼:
“将士们,我等身后是各自家小宗族,是大玄亿万百姓。
倘若妖族入侵,他们必遭屠戮,妻儿惨叫,宗族飘摇,百姓嚎啕。
血流成河,白骨盈野。
我等便是大玄千古罪人。
为百姓、为宗族、为妻儿、为自己,死战!”
慷慨之声传遍长城。
肺腑之言回荡全军。
惊慌的将士们沉默。
很快,一位白袍小将被震飞。
那是镇北候最器重的孙子,自小在边城长大,十岁就开始在战场上摸爬滚打。
在与域外妖族小规模冲突中,他杀过敌,见过血,也受过伤。
最严重时躺了半年。
两军对垒,他永远身先士卒。
被士兵们亲切称为少将军。
年仅弱冠就已至练气境,被全军寄予厚望,然而如今他脏腑俱碎。
临死前,他强撑一口气,口鼻溢血,扬起手中长剑,声嘶力竭道:
“死—战—不—退!”
旋即一笑。
砰然倒地,战死疆场。
镇北候心颤。
一道身影冲出阵墙。
身披盔甲,手持长枪。
点燃全身气血,刺穿一位飞禽大妖胸膛,在漫天血雨中,他朗声大笑。
欣慰、悲痛、伤心、仇恨、骄傲等种种情绪交织,最终都化为坚定。
他大笑着,冲进妖群,也冲向大妖,在他们恐惧表情中身体急剧膨胀。
下一刻,轰然炸开,决然自爆,跟一位金丹大妖同归于尽,也带走众多小妖性命。
死前唯留一道声音:
“死—战!”
他是一尊金丹武修。
也是白袍小将之父。
还是镇北候第七子。
他活了百岁,妻子早死,大部分时间耗在边城,膝下三子一女已战死两子一女。
一个比一个凄惨。
一个比一个壮烈。
而今小儿子牺牲。
他自豪之余,泪如雨下,明白自己也该走了。
只希望这些孩子能走得慢些,让他能够追上。
这一生,他:
无愧父亲。
无愧镇北军。
无愧大玄百姓。
唯独对子女有愧。
但无悔!
镇北候红眼。
红衣猎猎,一道倩影冲出阵墙。
那是一位女将,明媚脸庞上满是坚毅,巾帼不让须眉。
她张弓拉弦,一道血箭出现。
“死—战!”
随其松手放箭,她寿元、血气、修为、战意、杀气等尽数融入这一箭。
箭出无回亦无悔。
洞穿众多妖兽心脏。
将一位先天大妖盯死在地上。
女子惨白脸上露出一抹淡笑,整个人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长弓哀鸣,主死器从,自动断裂,跌落于地。
镇北候嘴唇颤抖。
那是他的幺女。
尚未成婚,数日前还撒娇,拜托他给她寻一个如意郎君。
说将来要将外孙送入镇北军。
而今英年早逝,香消玉殒。
哒哒~!
拐杖杵地声响起。
一位白发老妪摘掉头盔,手持拐杖,大步走出阵墙。
龙头拐蓦然破碎,化为无数碎片,刺入老妪体内,她以身为祭,布下大阵。
困住数千妖兽,拉他们一同陪葬,彻底消散前,苍老之音掷地有声:
“死战!”
镇北候哽咽,终于出声,呢喃道:“娘!”
那是他母亲,一生辛劳。
青年送走了丈夫。
中年送走了女儿。
老年送走了四个孙子与两个孙女以及八个重孙辈。
今年三百岁大寿上,她私下向兵祖祈愿,希望后辈平安。
说她唯一心愿,就是能死在儿子前头,不想再白发人送黑发人。
握紧手中剑,镇北候忍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忍着欲喷薄而出的眼泪,微微仰头望天,咬破嘴唇才不让泪水落下来。
然肌肤之痛怎抵心中之痛?
可他是镇北军主帅,肩负保家卫国之责,担着大玄亿万百姓性命。
再伤心都要忍着,绝不能情绪崩溃,不能露出丝毫脆弱。
深吸口气,镇北候沉声爆喝:
“死战!”
声浪如潮,直击将士们心脏。
刚才一幕幕直击眼球,战意与热血、仇恨与伤痛交织,燃烧掉他们心中畏惧。
而今众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死战!”
“死战,死战!”
“死战,死战,死战!”
一道道声音响起。
数十万镇北军齐声悲吼。
“杀!”
镇北候奋力杀敌。
一尊圣胎大妖被一剑枭首。
他打不过妖王,可妖王之下随便杀。
既然质量拼不过,那就拼数量。
“杀杀杀!”
将士们浴血奋战。
有些效仿镇北候,专杀打得过的妖;有些直面强敌,专啃硬骨头。
打不过就围攻。
再打不过就自爆。
玉石俱焚,谁怕谁。
这一刻,他们比妖兽更疯狂。
擂鼓吹号的士兵转头杀敌。
数万娘子军身穿缟素而来。
她们是边军母亲、妻子、姐妹、女儿,甚至是孙女。
边城人性格彪悍,男女皆习武,既是强身健体,又是为人管束家中男子,更是为了战事吃紧时上阵,同样戍守边疆。
当让家小撤走的消息传来,她们兵分两路,一部分协助撤退,一部分直奔战场。
擂鼓声再起,号角声再响。
战士们感怀泪目,更战意激昂,视死如归。
镇北候扭头看向擂鼓台最高处,那里有一面鼓,每次出征,总会有人擂起。
他抬目可见。
以前,是他妻子。
后来,是他母亲。
再后来,是他女儿。
可眼下,她们都没了。
下一刻,镇北候虎躯微震。
一位仅剩左手的白发老兵扛着一个九岁女娃娃步步登阶,身后还跟着数位老兵。
在战鼓前站定。
咚—咚—咚!
女娃娃持锤击鼓。
鼓声并不洪亮。
可每下都敲在镇北候心上。
那些老兵是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皆身有残缺,被他安置在家中养老。
而那女娃娃是英烈遗孤。
全家皆战死。
镇北候将其收为孙女。
见老兵们将真气输入女娃体内,助她敲起战鼓,镇北候虎目含泪,放声大笑。
他还有亲人。
整个镇北军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擂鼓声也敲在数万娘子军心上,敲在数十万镇北军心上。
擂鼓女子们心有默契,鼓声逐渐与小女娃同频,驱散将士们心中怯意,令他们一往无前。
剩余女子持刀带箭,杀向妖族。
边城中,一位位老兵逆行,他们要么头发花白,要么身体残缺,要么皮包骨头。
穿着曾经的盔甲,手持昔日战兵,目光坚毅,登上神道长城。
一个个爆发气血,极尽升华。
他们是边军,一生征战,如今战事吃紧,他们当重披战甲,重入战场。
于他们而言:
安稳老死,是幸福。
战死沙场,是荣耀。
用残命与老骨头,捍卫镇北军威严,也为年轻儿郎们拼出一个未来。
倘若要牺牲。
他们怎么也得走在前头。
这是镇北军数百年的传统。
“杀他凉的妖娘养的!”
“老汉八十了,遍身是伤,没几年好活,而今杀一个够本!杀一双赚了!”
“老朽还没死,轮不到你们这些小辈冲在前头,起开!”
“劳资耍刀杀妖时,你爹都还穿开裆裤,尽管老了,可又不是提不动刀了!”
“你小子要逞英雄,等劳资死了再说。”
“劳资儿子当年战死在一只狐妖手上,如今我能拉着一尊狐族大妖陪葬,值了!”
老兵们前仆后继,开启自杀式冲锋,他们有进无退,有死无生。
一个个怒骂。
一个个大笑。
一个个惨死。
一个个无悔。
镇北候手中剑更利。
镇北军手中兵更锋。
鼓声号角慷慨悲怆。
连风都多了一股苍凉,送来抑扬顿挫的激昂歌声: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循声望去。
那是边城教坊司的女子。
她们有些是发配而来,有些是父兄泄露军机,被朝廷打入贱籍,冲入教坊司。
可边军未曾因家人之罪迁怒到她们身上,也没将其视为玩物,给予最后一丝尊重。
边城教坊司女子只要立下功勋,便有机会脱籍,甚至参军入伍。
她们本该随百姓一起撤走,却放弃逃生,留了下来,奏起乐曲,唱起镇北军军歌。
教坊司女官们亲自坐镇。
老兵泪目,临死前唱起军歌。
数万娘子军亦唱了起来。
数十万镇北军唱了起来。
镇北候也唱了起来。
捍卫百姓,马革裹尸!
这是担当,也是使命!
他们无惧、无怨、无悔!
唯愿山河永固,人族安稳!
唯愿繁华盛世,众生安康!
上下一心,众志成城。
一点点星火汇聚成燎原之势。
军阵演化为一座意志长城,不知不觉间与脚下神道长城融合。
李自在瞪大双眼。
白素英心神俱震。
黑水玄蛇表情决绝。
大巫乌尔山难以置信。
太乙救苦天尊法身悲悯。
勾陈大帝法身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