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皇城。
乾阳殿。
玉阶下铜鹤衔着的龙涎香冉冉而动,整个大殿静寂无声。
元康帝指尖摩挲着东魏使节呈上的《云沧交割书》,目光扫过“季云堂”三字时,冕旒垂珠在眉骨投下细碎阴影。
“用十三道水脉汇聚的要塞大城,换一介儒生。”帝王屈指叩响紫檀御案,惊得丹墀下御史台青袍小官膝窝发软。
“张青阳要是有玉若一半会做生意……”皇帝手掌压住卷册,淡淡低语。
成国公陆钧抬头,往前跨一步,躬身一礼,蟒袍玉带簌簌作响:“启禀陛下,季云堂当初为描摹东魏山河图,乃是孤身入东魏的儒道宗师。”
“此等风骨,岂是云沧城能衡量?”
成国公虽然是武勋,与儒道文官并非一派,但张远执掌镇天司,是监察司的人。
张远做出的决定,身为前任监察司指挥使,陆钧当然要为张远说话。
何况陆钧知道当初张远在郑阳郡武学时候,与季云堂交情颇深。
为一人,换一城。
这不只是私谊,更是大义。
三皇子玄色衮服上的螭纹在琉璃灯下泛着幽光,他凝视着文渊阁方向,突然撩袍跪地:“儿臣请旨,擢季先生为文渊阁掌印学士。”
“青阳侯阵前换的不是私恩,是替大秦迎回文脉脊梁!”
大殿之中,其他官员相互看看,都是躬身。
王安之面色复杂,低叹一声,上前一步:“陛下,三皇子殿下所言,臣附议。”
身为文官之首,他本不想看到以一城换一人归来这等场景。
但他也不好出声反对。
而三皇子一直都是示好文官,此时当然抓住机会。
不但能结交即将归来的季云堂,更能卖青阳侯人情。
可以说,这一次青阳侯所为,确实让他在皇城文武官员之中口碑大大改观。
上首,元康帝目光扫过,缓缓点头。
“传旨,季云堂加封文渊阁大学士,赐紫蟒袍。”
“让龚宇正安排,迎他归秦。”
说到这,他转头看向大殿下方的户部尚书左迁。
“这一次云沧城运来的物资够建多少街巷?”
“内三城改建,多久能成形?”
“还有,诸位爱卿看看,青阳侯是该赏,还是该罚?”
大殿之中,一众官员闻言,面上露出热切之色。
打仗,不只是功勋,更是赚钱!
至于青阳侯怎么处置,众人相互看一眼,都将头低下。
这事情,是能随便说的吗?
那是陛下你手中最锋利的刀,如何安排,还不是你说了算?
东魏。
皇城东南角,清幽宅院。
青鳞瓦檐在暮色中泛起铁锈般的暗红。
两尊缺了爪牙的螭吻蹲在滴水檐上,裂开的兽瞳倒映出庭中那株半枯的紫藤。
“先生请看这株魏紫。”宇文承指尖抚过石案上蚀刻,袖口金线绣的蟠螭纹在风里簌簌如活物,“母妃薨逝那年,它开得能遮住整片西墙。”
东魏九皇子宇文承,不算皇嫡子,虽聪慧,却不太受帝王看重。
季云堂将茶盏轻轻搁在虬结的树根上,广袖拂过石凳积灰时,几点青苔悄然返绿。
这位大秦儒宗望着攀附在琉璃照壁上的枯藤,灰白鬓角与紫藤垂落的残蕊相映:“草木有灵,它们也在感念贵妃吧?”
九皇子之母,慈妃嬴青萍,是大秦公主,当年和亲嫁到魏国。
檐角铜铃突然齐颤。
宇文承搭在石刻上的手指微不可察地蜷起,袖中那枚螭龙珏硌得掌心生疼。
他望着老儒生袍角被风掀起的褶皱,面上露出一丝不舍。
“先生还是这般……”年轻的皇子低笑一声,玄色蟒袍上的暗金流云纹在暮光中流转。
“先生滞留大魏,宇文承前来求学,从无拒绝。”
“我本准备禀告父皇,请先生在大魏为官,可惜……”
宇文承摇摇头,面上全是遗憾。
“当初您说张二河义薄云天,学生还当是江湖戏言。”
季云堂面上露出轻笑。
他也没想到,张远会以一城之地换他归秦。
他与张远有私谊,但这根本不足以让张远拿云沧城来换。
要知道,夺取云沧城的功劳在手,比拿城换人的功劳,要大的多。
“报——”
庭外骤然响起铁甲铮鸣,十二面玄色旌旗刺破暮霭。
宇文承猛然起身,看向那玄黑大旗。
季云堂抚平袍袖褶皱,紫藤枯枝在他身后绽出星点绿芽:“该来的总会来。”
“大秦礼部左侍郎龚宇正——”
“镇天司玄龙卫骁骑校尉薛延年——”
“奉陛下旨意。”
“奉青阳侯钧令,恭迎季先生归秦!”
声浪裹挟着龙鳞符甲的寒光漫过照壁,八百玄甲龙骑的蹄铁将皇城青砖踏出火星。
龚宇正蟒袍玉带立在残破的滴水檐下,身形挺拔,浩然之气与天地之力交融。
宇文承看着薛延年捧来的鎏金匣,匣中《云沧交割书》上“季云堂”三字正与石案茶渍共鸣。
“先生真信雍天洲能一统?”皇子攥紧掌心血玉玦,低低轻语,“就像这株死而复生的魏紫?”
季云堂接过薛延年递来的螭纹大氅,衣摆扫过石凳时,枯藤上最后一朵残蕊悄然绽放:“大秦十万年隐忍,文武并济,所谋何止雍天洲。”
何止雍天洲!
宇文承浑身一颤,楞在原处。
暮色里忽然飘起细雪,龚宇正拂去肩头落梅,朝呆立的皇子意味深长地拱手:“临行前青阳侯托本官带话——大秦咸梁阳的梅花,开得比东魏艳。”
“青萍公主当年住的园子,花开满园。”
当最后一缕天光被玄甲吞没时,宇文承发现石案上的茶渍已凝成血色小篆:“待新藤覆旧瓦,可温酒候故人。”
桌案上,还有一块青铜令牌。
古朴篆文。
玄机。
云沧城。
城主府,演武场。
院墙之外,青云剑宗宗主冯鳞,长老李停云,外事长老段云等人,面色凝重,不觉握紧手中剑柄。
“当——”
一墙之隔的演武场中,传来剑器震鸣脆响,还有长剑震颤跌落的悲鸣。
冯鳞面色变幻,压低声音:“这,是大长老第几次落败了?”
他身侧,李停云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二十七次。”
一旁,段云面皮绷紧,看一眼身侧其他青云剑宗宗师境,语气透出一丝焦躁:“宗主,大长老连败二十七次,这是不是青阳侯借故敲打我青云剑宗——”
他话音才落,演武场方向,一声悠扬剑鸣之声响起。
这剑鸣之声嘹亮,响彻云霄,百里可闻。
院墙之外,冯鳞和其他青云剑宗长老瞪大眼睛,看那冲霄剑气,面上瞬间涨红。
“大,大,大宗师……”
“我青云剑宗,有,有,大宗师了!”
众人难掩激动,冲进演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