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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僧道同席鸳鸯会,尸妖齐贺孽缘生

  商府内外宾客满朋,单是席面都占据了两条街道。

  这还不算商府里接待贵客的主厅园林。

  徐青带着眼中满是好奇的女童一路观光游玩,期间不乏有熟人前来招呼,但更多的却是徐青单方面认识的人。

达官显贵、游侠浪子、文人墨客、倡优隶卒  徐青曾听过一个六人理论,那就是‘你和任何一个陌生人之间所间隔的人不会超过五个’。

  这种理论实操起来十分困难,但徐青此时却真正体会到了这种‘走遍天下皆有故人音容笑貌’的奇异感觉。

  嫁进商家的顾家小姐,原是迷失在阴河古道,八旗元帅的后辈子孙。

  花园叟崔时元,原来和顾家小姐的祖母,有过一面之缘。

  还有喜宴里带着天子旨意前来恭贺的太监,恰好是廖进忠义子娄小武的冤家对头。

  主厅里,朱怀安的舅舅殷乘山的身影一闪而过,徐青侧目看去,只见到对方拉着一人拐进了屏风后,似是在密谋着什么事。

  这些人里面,大部分都不认识徐青,但徐青却能叫出他们的名字。

  临江县李四爷的老主顾,西域胡商蒋名奇,还有他身边常跟着的两个胡人乙旃奴和乞伏罗。

  这些是徐青曾经超度牙行武师李范时所得的信息。

  除此之外,还有江南才俊、北照府军将、琴音坊乐师伶人,甚至还有万里之遥,崖州地界刚结束流放,才返回黔州的官员。

  风马牛不相及的各路人马,此刻却如蛛网上震颤的丝线,皆与徐青曾看过的走马灯交叠共鸣。

  此时徐青游走于庭院间,往来宾客如快进影像匆匆掠过,整场喜宴恍若水墨画卷,唯有牵着女童的徐青如同画中唯一着色的游笔,穿行在这副浮世绘卷里。

  而徐青的度人经就像是由一条条记忆织就成的巨大蛛网、一卷用万千亡者记忆编制的浩瀚星图,无论哪一根线的震颤、哪一条轨迹的变动,最终都会传递到他的丧葬铺里。

  徐青停下脚步,周围的浮世画卷仿佛随之定格。

  原来,不曾远行的他,无意之间,足迹已然触及到了千里、万里之外的地方。

  并且这种足迹不止是简单的行走,也不止是地理维度上的延伸,而是跨越了时间阻碍,贯穿了整个古今的记忆跳跃。

  不论帝王将相的宫闱秘辛,还是俗世百姓的市井烟火,亦或是尘封千年的历史碎片,此时已然都化作星图上的点点星火,悄然间,已经蔓延千里。

  徐青忽然加快脚步,身旁的女童猝不及防,只得一手掂起裙摆,用近乎小跑的姿态,追着徐青。

  眼前,一座三层高的楼阁格外引人注目。

  徐青越走越快,最后他索性反手握住身后女童的小手,大踏着步子,目的明确的往阁楼上走去。

  三步并两步,拾阶而上,当来到阁楼最高处时,下面所有景象,包括商府外街道的烟火气,都能清楚的看到。

  风吹过鬓角,徐青露出笑容。

  在他身旁,梳着漂亮垂髫的女童瞪大了眼睛,出神的望着人类眼中才有的风景。

  只不过相对于旁人,徐青眼前看到的却是滚滚红尘浪潮中,每个朝代、甚至每个人的起伏兴衰。

  商府宴席。

  精通丧事白事一条龙服务的徐青,头一次见到主持红事的典礼官。

  那典礼官乃是商家从礼部请来的官员,过往曾给许多官员勋贵主持过婚庆事宜,专业性无可指摘。

  徐青对红事不太擅长,这东西和他有些犯冲。

  不过这却不妨碍他看红事行当的热闹。

  迎花轿,跨火盆,新人拜堂,饮合卺酒.

  徐青一路看下来,心中颇有感触。

  这喜宴比之丧宴,虽说路数大相径庭,但却是同样的繁琐讲究。

  要知道喜宴除了婚配嫁娶外,尚且还有贺寿、满月酒、庆生宴、庆功宴、鹿鸣宴、功名宴等各种喜庆宴席。

  这里面的道道,若不是行当里的专业人士,还真弄不清楚。

  某种程度上,红白事大同小异。

  徐青看完大户人家繁琐的婚嫁礼节,心里却多了许多不一样的感触。

  到宾客送贺礼的时候,徐青想了想,把曾经获得的一部阴阳调和的房中术,送了出去。

  这东西想来会对这对新婚夫妇有些帮助。

  旁边,玄玉纠结半晌,最后把自个的那对文玩核桃放到了礼案上。

  徐青见状开口阻拦道:“你我一同赴宴,只需一份礼物就够了。”

  收礼的礼簿先生见眼前的小姑娘如此乖巧懂事,不由笑出声来:“既然女郎是和这位郎君一同过来,那收取一份贺礼就已经足够。”

  “再者,我家家主宽仁待客,便是客人不带贺礼,也无妨。”

  礼簿先生哈哈一笑,随后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还未问过这郎君这份贺礼是什么名目,看起来像是一部书卷。”

  徐青毫不避讳道:“这是一部房中养生术,价值千金。”

  礼簿先生执笔记录的手一抖,迟疑片刻后,方才重新落笔。

  “什么是房中养生术?”

  送完贺礼,回席间赴宴的路上,玄玉好奇问道。

  “就是新郎官和新娘子锻炼身体用的法门。”

  “我和徐仙家可以锻炼吗?”

  徐青低头侧目,正好迎上玄玉投来的清澈目光。

  “不可以!”

  “为什么?”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这法门只能新郎官和新娘子才能用。”

  “唔”

  见玄玉还要开口说话,徐青果断转移话题:

  “玄玉方才送贺礼的时候,为何要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送出去?”

  玄玉认真道:“因为那核桃是冯二爷送的,不算太喜欢。”

  徐青恍然。

  原来这猫看的是送东西的人,而不是物品本身。

  “那其他东西为何不舍得送?”

  “因为很多都是徐仙家送的”

  宴席正式开场的时候,徐青特意选了远处那座观景阁楼,里面坐着的多是些江湖人士。

  相比较主厅那些虚假客套的官员商贾,徐青还是觉得这些江湖上的人更有意思。

  江湖,五行八作,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徐青才走上阁楼,就看到了不少持刀拿剑的各色人等。

  也难怪商家人会把这些江湖上的人请到厅外。

  这些江湖上的人来自天南海北,每个人都知道一些其他人不知道的事,徐青只是身处一座阁楼里,竟也有了一种回到自家仵工铺的感觉。

  眼前形形色色的人就像是他在仵工铺里超度过的尸体,里面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经历,只不过仵工铺里诉说消息的是死人,而面前阁楼里带来消息的却是活人。

  徐青听着众人谈论,很多都是他宅在津门时就已经知道的消息。

  比如北照府于辖地挖掘出一尊古鼎,那鼎上刻有铭文字迹。

  “那鼎是我亲眼所见,上面写着‘皇陵塌,九州裂,代兴者当主疆北’,不过我虽亲眼见到此鼎,却不信这等神异事,毕竟人家皇陵好好的,怎会无缘无故就塌了?此事想来是有人作伪.”

  容貌肤色,以及身上装饰都充满北疆风情的刀客正在讲述自己的所见所闻。

  然而,当他话音落下时,就有去过京城的挂金镖师开口道:“某曾去过京师,年初的时候,有雷云汇聚京城外,福永皇陵上空,劈了半个时辰方才散去,某听人说皇陵被雷劈了好大的口子!”

  “那雷莫说某,便是整个京城都能听见.”

  来自北疆的刀客惊讶道:“竟有此事。”

  除了北地的消息,苍义军、红衣教所在地界也有背部刻有‘苍天裂,紫微黯,龙蛇起陆定新元’的神龟浮出水面。

  徐青听到这些话,却把目光放到了那名刀客身上。

  这人有些眼熟。

  以前他在长亭王府超度被天心教白罗杀死的府兵时,曾在他们的记忆里见到过这人。

  如果他没记错,这刀客应该是长亭王的亲兵护卫。

  一个曾经的王府亲卫,闲着没事跑来装作江湖刀客,谈论一些神神鬼鬼的事,这里面要是没有文章,徐青是不信的。

  参考高祖斩蛇,鱼腹丹书,徐青大致已经明白朱怀安和苍义军的那些反贼在干什么了。

  无非是想要借异象与谶纬为自己造势,同时削弱大雍军将的军心罢了。

  徐青甚至能预料到,往后说不定还会有天命论这种东西出现。

  比如某某世子身负龙气、当剑指紫微,或者是真龙在野、伪帝当诛.

  不过话说回来,那位去北疆喝冷风的世子,好像还真具有一缕龙气。

  徐青听着众人议论,发现里面的事真真假假,并非是所有事都和他所知的一样。

  或许这就是活人和死人的区别。

  徐青铺子里的死人从来不会说谎,而面前阁楼里的活人,虽然同样具有组建消息脉络,观测天下的可能,但由他们口中得出的结果却并不能尽信。

  听了会江湖传闻,徐青多少有些遗憾,若是什么时候他能在千里之外,听到自个仵工铺的名儿,那该多好。

  一旁,玄玉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人类的八卦远比它们这些妖怪要精彩的多。

  晚些时候,宴席正式开场。

  徐青走过几道席,期间泰安镖行的镖师想要邀请他同席入座,不过却被他婉言谢绝。

  那些镖师交际广泛,在江湖上可谓名声在外,吃个席不知要被多少人敬酒打扰。

  若是往常,能借机拉拢客人,宣传自家生意,他说不定还很乐意加入进去,但眼下这场合.

  徐青反倒不大愿意和他们搅在一起。

  穿过楼廊,徐青继续前行,当他来到阁楼顶层,最适合观景的一处凭栏时,却忽然止住了脚步。

  在徐青身旁,玄玉同样止步不前。

  只见不远处并排席案上,有一僧一道正在交谈。

  僧道一胖一瘦,徐青全都认识。

  且说那胖僧人,当年花园叟崔时元前往慈照寺时,曾不止一次遇见过这僧人。

  不止如此,徐青早前和关大壮等人去往津门贮谷粮仓治理鼠患,归来的路上,也曾遇到过一个倒骑驴的胖和尚,而那胖和尚,恰恰就是眼前宴席间坐着的胖僧人。

  按崔时元见到这位胖僧人的时间点推算,距今至少已有数十年之久。

  抛除其他原因,只论年纪,眼前这老僧至少也该有近百岁了。

  然这僧人的样貌却不曾有任何变化。

  徐青看完和尚,又看那道士。

  这道士容貌虽然有些微变化,但徐青依然能认出他的身份!

  眼前道士不是别人,正是当初云梦山如意观里,炼制增寿仙丹的白云老道!

  徐青原还打算亲自去往云梦山如意观,拜访这老道,却没想到竟会提前在这里相遇。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徐青提起十二分精神,正欲有所动作时,却发觉有人正在死命往后拉扯自己的衣袖。

  他扭头看去,只见小脸煞白的玄玉,正缀在他身后,拉着他的袖子不停的往阁楼外面使力。

  玄玉眼里的畏惧,是徐青此前从未看到过的。

  “别怕,今日有我陪你吃席,没什么可怕的。”

  徐青伸手抓住身旁女童的手,语气超乎寻常的平静。

  坐在席间的僧人,道人发觉了不远处的异样动静,两人均转头朝徐青这边看来。

  一个面色沉静的白面青年,一个似是怕生想要回家的小姑娘。

  在两人侧目看来的时候,徐青也看清了两人的面貌。

  一个慈眉善目,哪怕没有任何情绪,也自带微笑。

  另一个不言苟笑,看起来全然是个清心寡欲的道人模样。

  四个看起来完全不同的人,此时目光却交接到了一起。

  徐青拉着紧紧跟随自己的玄玉,来到了席间。

  “阿弥陀佛。”胖和尚出于礼貌,打了一个佛号。

  白云道人眉头微皱,显然对眼前这位不请自来,打断他和大和尚谈话的人,并不喜欢。

  坐入席间,徐青忽然笑道:“真想不到,在这婚宴场上,竟然还能见到僧道同席,怪不得人算命先生会说我命里多犯华盖。”

  “就是不知在下有没有福气,得到两位法师度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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